刀光飄搖那可度,絕域蒼茫更何有。血流成河的修羅地獄裡,“啊......”一聲慘叫傳來。
冷玉兒回眼望去,只見一個官兵正舉着屠刀砍向那個抱孩子的年輕女子,她的公公婆婆已經被殺,鮮血淋漓的屍體就倒在她身後的不遠處。她的丈夫奮力的拖住官兵,只爲了掩護她和孩子,可是屠刀一閃,她的丈夫也倒在了地上。那也是一個曾經幸福的家庭,可如今她依然逃不過官兵的屠戮......
“住手!”一個清冽而又憤怒的聲音傳來。
舉着屠刀的官兵果真沒有砍下去,一臉驚異地望着剛剛從宛如地獄中逃出來的冷玉兒。
那個年輕的女人慌忙抱着哭泣孩子逃走,只是沒走兩步,卻又被迎來的官兵乾脆利落的一刀砍在血泊中。她掙扎着將孩子緊緊地攬在懷裡,她多麼想救她的孩子,可是她救不了,刀光一閃,她的孩子,安靜了下來。
“你若不死,就替我們報仇吧......”那個女人望着懷中不再哭泣的嬰兒,笑着說道,漸漸放大的瞳孔充滿了絕望與怨恨......
那一刻她的世界也崩然倒塌,變得無聲無息,蒼白無力。原來她誰都救不了,她爲什麼會如此的懦弱?她緊緊貼着緊閉着的大門,淚水肆意的流下來,那四個官兵冷冷的看着她,手中提着帶血的寒刀,一步步的逼近。她苦笑着,原來她的命運也不過如此。
又是一道閃電劈來,如墨的夜色亮如白晝,烏雲翻卷,雷聲滾滾,彷彿也在爲這些無辜慘死之人怒吼着,一夜之間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那四個官兵已經猙獰的圍上來,毫無感情的屠刀閃着寒光,如狼似虎一般向冷玉兒劈來。
眼見奪人性命的屠刀落到冷玉兒眼前,一道清泠泠的劍光掠過,冷玉兒回首望去,只見不知何時,那消失了的黑衣人抽出腰間的軟劍,在屠刀落下的那一霎,劍氣透劍而發,火花四濺,將四柄屠刀震斷。
那四個官兵氣急敗壞,又見一道青光遙指一人胸前檀中穴,長劍雖未動,但是劍氣已透劍而發,凜凜寒意瀰漫在清冷的夜中,砭人筋骨。
四人皆都不敢再動,使得了軟劍的人絕不是一般人,而是有絕頂武功的高手,他們相信只要他們稍一動,自己的同伴便也會像那些無辜慘死之人一樣,瞬間成爲一具冰冷的屍體,而接下來便會輪到自己,畢竟他們根本沒有任何的希望逃得了那樣迅速凌厲的一劍。
想到這裡,他們背脊一陣寒意竄起,冷汗不由自主如同小溪一般從後背宛轉流下來,卻兀自強作鎮定:“這位姑娘已染上瘟疫,尊駕劍術如此了得,還是莫要管這等閒事的好,免得惹火燒身!”
“染上瘟疫?恰巧我是大夫,這姑娘的瘟疫我便會治,你們最好讓開,免得無辜做了劍下亡魂。”那黑衣人清冷而又不失諷刺的說道,望着大街上鮮血淋漓的屍體,黑色眸子裡暗潮翻滾,五味雜然。
“我們只是奉命行事,這可是皇后下的旨,我們也不想濫殺無辜,尊駕莫非真的要與皇家作對不可?”那人聲音頓了頓,驀然一寒道:“況且,就算尊駕救出這位姑娘又如何,她始終逃不了官府的追殺,即使尊駕劍術再好,恐怕也是救的了一時也救不了一世!”
“那邊有人......”不知是誰發出一聲大喝,其餘的人便順着他的手指往這邊望來,鐵衣鎧甲又颯颯飛奔而來。
黑衣人不再有任何猶疑,目光驀然變得冰冷,收回長劍,腳下飛旋,身形瞬間流轉,指掌擊拿,腿下一掃,手肘撞擊,頃刻間,乾淨利落的將四人打倒在地。
黑衣人肋下協起冷玉兒和冷卿兒飛身而去,幾個起落,便飛身跳到前方轉角處準備好的白馬上,馬蹄騰空而起,宛如一道閃電,穿破如墨一般的夜色,御風而去。
冷玉兒滿面淚痕,在黑衣人懷中驚恐的回首望去,只見那帶頭之人,目光凜凜發寒,驀地停下,將手中寒刀運氣甩出,一聲挾裹着尖厲風聲的寒刀,如閃電一般飛來,直刺黑衣人背部。
冷玉兒不禁背部發顫,心底生寒,卻是鎮定的呼道:“小心後面......”
電光雷火之間,黑衣人微微一笑,取出長劍,劍氣再次透劍而發,反手一擋,長刀嗡的一聲斜飛了出去,失去準頭的寒刀在空中打了個旋,又飛了回去,寒光一閃,竟從那帶頭人的耳邊飛過,插在身後的拴馬樁上,寒刀兀自顫動不已,冷冽的刀鋒上猶有一蓬蓬亂的頭髮,隨風緩緩飄落。
那個從生死邊緣轉了一圈又回來的人,一副不可思議表情望着黑衣人的背影,意味雜然。
“上馬,追,追不到,你們也別活了......”玉鳶兒已提着血刀煞氣騰騰的追出來,望着飛奔而去的白馬,登時狂怒的下令。
可是自始至終,他從未傷害過一人。
“你爲什麼不殺了他們,他們就是殺害無辜百姓的兇手?”冷玉兒在顛簸的馬背上厲聲問道。
“我不能殺他們,他們還要鎮守邊關,保家衛國......”黑衣人目中登時五味雜然,語氣也漸漸沉落下去。
“保家衛國,他們就是這樣保家衛國的嗎,分明是皇權之下的鷹爪走狗......”冷玉兒的淚水再一次朦朧了雙眼,毫不掩飾的譏笑道。
“姑娘,現在正值多事之秋,內有朝野紛爭,外有別國虎視眈眈,國家正是用人之際,我不能......”黑衣人頗感無奈的沉聲道。此時此刻,他在意的太多,他身上揹負的也太多,他再也不能爲一己恩仇而置國家於不顧。
“難道黎民百姓的命便不是性命嗎?就可以讓他們隨意的殺害?你到底是誰,爲何要這樣在意他們的性命?”冷玉兒眼神凌厲,明亮的眼睛似能穿透黑夜,冷冷的回首望着黑衣人,再一次問道。
“無論我是什麼人,請姑娘放心,我永遠不會傷害你。”黑衣人再一次堅定地說道,漆黑的眸子裡暗潮翻騰不息,心卻沉落到無底的黑暗中去。
“既然你有這麼高強的武功,爲什麼不救救那些人,他們有什麼錯?”冷玉兒又冷冷的問道。
這個人身上的感覺,熟悉而又陌生,似曾相識,卻又好像根本不識。可是不管怎樣,他的做法,她卻不敢苟同,他竟然見死不救?他竟然可以視人命爲無物?那他爲何又偏偏只救她?
“......”黑衣人無語,他無言以對。
“你爲什麼要救我,爲什麼......”此時此刻,她寧願和自己的親人一起死,也不願就這樣苟且逃生,她怎甘心就這樣的逃生而去?
嗚隆隆的雷聲瞬間將冷玉兒的話淹沒,大雨傾盆而下,肆意蹂躪着世間萬物。
淬然間,飛奔的白馬竟嘶風咧嘯,雙蹄騰空而起,“啊,......”冷卿兒大聲叫道。
黑衣人緊拉馬繮,白馬才漸漸安靜下來。
風急雨驟,似是天怒人怨,風嘯雨滾,似是鬼泣魅哭。天地間一片洋洋浩浩,漠漠茫茫,一道霹靂叱吒而下,似要劈開無邊無盡的黑暗......
白馬原地踏着馬蹄,甩着身上的雨珠,不再往前走一步。霹靂而下的那一霎那,冷玉兒望見前面竟站着一隊官兵,個個具是頭戴金盔,身披鎧甲,凜凜刀光不寒而慄。
與此同時,身後的黑衣人如一隻展翅的蒼鷹般騰空而起,飛身襲向那些官兵,而白馬卻像箭一般,在黑衣人衝開的那一個空檔趁隙而過,載着冷玉兒嘶風而去。
冷玉兒回眼望去,只見肆意揮灑的雨中,一泓青光劃破如墨的黑夜,翩若驚鴻,嬌如游龍。
“你們先走,我們城門見......”一個飄渺的聲音在狂風暴雨中傳來。
滿空亂舞的劍影漸行漸遠,冷玉兒的心也漸漸沒入無邊無盡的黑暗中。懷中的冷卿兒趴在馬背上一聲不語,好似已經暈倒。
冷玉兒緊緊抓住馬鬢,無聲的哭泣着,臉上已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城門在哪?她不知道,她更不知道自己在奔向何方,她的世界頃刻間轟然崩塌,她是該恨那個慘無人道,嗜血無情的玉鳶兒,還是該恨那個無用懦弱的皇帝方玉龍,或許今天晚上她該和自己的親人死在一起,而不是就這樣倉皇逃命......
爲什麼,這一切到底是爲什麼,冷玉兒咬緊牙關,一次又一次無力地問着自己,難道她是皇后就可以肆意的殺人,就可以視天下蒼生爲螻蟻,任意的踐踏?
“報仇,替我們報仇......”那些淒厲的聲音,怨恨的眼神和滿目的鮮血再一次衝撞着冷玉兒的心,不錯,也許現在她支撐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也只剩下報仇這兩個字了。
天空隨意潑灑的大雨打得人眼睛睜不開,天地一片混沌,厲風呼嘯而過,一道閃電劃過,樹影幢動,恍若厲鬼,擇人而噬。此時此刻,她才發現一個人的世界竟是那麼可怕,仿若沉落到無底的深淵,周圍是一片蒼茫絕域,全身無法動彈,無法呼吸,沒有一絲陽光,沒有一絲空氣,全身被無窮無盡的黑暗所包圍,好像跌入無邊無盡的夢魘中,絕望的快要死去一般。
白馬不知奔跑了多久,也許是一千年,也許只有一瞬間,冷玉兒不知道,她不斷的告訴自己不要放棄,不要放棄,哪怕有一絲希望也不要放棄,她用盡全力的動彈了一下手指,慢慢的用舌頭抵開咬緊的牙關,大口的呼吸着空氣,彷彿又活過來一般,可是活過來又能怎麼樣,她的心依舊在滴着血,鮮血淋漓,痛徹心扉,一千年前和一千年後又有什麼區別?
一聲口哨聲仿若從天邊傳來,白馬立刻迴轉馬身,循着口哨聲飛奔而去。
黑衣人再次足尖點地,飛身上馬,調轉馬頭,打馬而去。
風疏雨住,馬蹄漸停,冷玉兒不知道黑衣人要帶她去哪裡,她的心漸漸沉定下來,可是她已經是一個風雨飄零的人,去哪裡又有什麼關係?
黑暗,還是無邊的黑暗,黑衣人停下來了,抱下已昏迷的冷卿兒,帶着冷玉兒慢慢前行。黑夜中,他的眼睛熠熠生輝,仿若天上的明星。
燭光剔亮,冷玉兒才慢慢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那是一間小小的茅屋,屋裡只有一張簡陋牀,一張桌子,兩把椅子。那黑衣人將冷卿兒放在牀上,回身憐惜的望着冷玉兒。
冷玉兒也望着那雙充滿憐憫的眼睛,沉落的心再次如潮水一般翻騰起來,淚水漸漸凝聚在一起,漆黑的眸子裡波光盈盈而動,“你是誰?”聲音卻沉落的依舊像是在無底的深淵中。
“一飯之恩,姑娘也許早已忘懷,但是在下卻從來沒有忘記過。”他緩緩的說着,目中的憐惜之情似乎也多了一抹似水柔情。
她慢慢拉下黑衣人臉上的黑紗,黑紗下露出一張曾經熟悉而又陌生的臉,七年前的往事似乎如夢一般,從深深的心底緩緩浮起,在腦海中漸漸的清晰起來。
那張臉還和七年前一樣,棱角分明,溫和明朗,眉目剛毅,風神清俊,一抹淡然淺笑,彷如春日的太陽一般,可以滌盡一切陰霾,化開冬日裡的萬丈冰雪,使萬物得以重生。他的背脊依舊彷如山脈一般,巍然不動,亙古不變。
只是此刻那張英俊的臉上卻有一絲如有若無的陰鬱,在他那恍若青山黛水的眉宇間流轉不息,而那雙雜塵不染的眼睛也似乎經歷了滄海桑田,多了幾分無奈與沉重,卻依舊充滿憐惜的望着冷玉兒蒼白的臉龐。
“玉兒,你還好嗎?”一個輕渺如夢的聲音傳來。
還好嗎,他問我還好嗎?這豈非是一個諷刺,“你覺得我還好嗎?你爲什麼要救我?爲什麼......”冷玉兒無力的拍打着他的胸膛,清淚肆無忌憚的劃過秀美的臉龐,沉痛的聲音恍如崩落的雪山。
“你爲什麼只救我自己,爲什麼,我寧願你不救我,我寧願死在那把屠刀下......”冷玉兒不斷責問着他。
“......”那一刻他只覺得自己的心彷彿下滿了雪,面對這樣的責問,他該怎麼回答,他不能告訴她,七日後,漓楚大軍壓境,而皇上卻荒唐的在此地結婚,他也不能告訴她,皇后下令處置冷翡兒是爲了穩定軍心,情理上理所應當,他更不能告訴她,那些人全都是他的屬下,他就是那個下令得人......
他何嘗不想救那些無辜的可憐人,可是那是皇后下的旨,他不能違抗,因爲皇后不止用屠刀堵住悠悠之口,來維持她的皇家顏面,還爲了穩定軍心,倘若等到明天,鬧得滿城風雨,衆說紛紜,軍心大亂,則此戰必敗,到時不止生靈塗炭,還會國破家亡......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救人還是在殺人?他何嘗不是在不停的責問着自己。
此時此刻他再也不是七年前那個落魄的江湖中人,現在他是兼濟蒼生,懷容天下的大將軍,他在意的太多,也有太多的無奈,他再也不能像七年前一樣,灑脫自在,笑傲紅塵,他肩上的責任太重,太重。他救不了那麼多人,只能救自己最放不下的人......
不知何時,那個激動萬分的人兒似乎累了,趴在他的懷裡依舊不停地哭泣,“你明明可以救更多的人,你爲什麼不去救......”那個聲音依舊不停的責問着他,宛如冷風夾雜着冰霰子,迎面撲來,刺人筋骨,也刺痛了他的心。
他將激動不安的她緊緊地摟在懷中,心潮不斷的翻滾,他多想告訴她所有的一切,然後再帶着她遠走高飛,永不會來。
可是,到最後依舊是緊緊咬着牙關,一句話也沒有說。
漸漸地,疲倦的冷玉兒安靜的在他懷裡睡着了,秀美的臉上猶掛着一絲淚痕,沉靜如水宛如嬰兒一般,不帶有一絲塵世紛擾。他望着她的臉,清澈的眼神似乎穿越虛空,七年前的往事如潮水一般,恍惚涌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