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筆塞到她手裡,握住她的手,在空白乾淨的宣紙上一筆一劃寫下一個‘玦’字。
每一筆,每一劃,都堅定得好像要寫進她的心裡去。
如此親暱,他的左手抓着她的環在她腰間,右手則緊握她的,手把手教她寫字罩。
一遍,一遍,寫的每一個字都極爲好看,是某個著名書法大師的筆法,龍章鳳姿拘。
“會了嗎?”他在耳邊柔聲詢問,真的很柔,陰柔的嗓音壓低的時候,叫人身子酥麻。
她點頭。
他鬆手,拿走她手裡的紫毫筆,拿起剛寫好的字,“念給爺聽聽。”
“玦。”她沒有多想地念了,唸完才覺得好難爲情,當下立即垂下頭。
他滿意地笑了,放下宣紙,將她微轉過身,修長秀氣的手指擡起她的臉,“喚得真好聽。”
“……”她更是臉紅髮燙了,哪有人這樣拐別人喚自個的。
他不容她低頭,微微施力擡起,看着她酡紅迷人的臉,她雖強裝淡定,可紅嫩的脣上被她輕咬出的齒印出賣了她。
他勾脣,俯首——
“啓稟千歲爺,太后宣您晉見。”
殿外突然響起太監尖細的嗓音,風挽裳立即別開臉。
顧玦好看的濃眉蹙了蹙,看着近在尺咫的朱脣,鳳眸暗了又暗,最終,鬆手,放開她。
風挽裳趕緊從他腿上下來,站到一邊。
他起身,走出案几,拾級而下,在要走出殿門時,停下腳步,餘光往回看,“還不跟上?”
她愕住,她也要去嗎?
她還以爲,可以不用去了的,對於那些權貴,一句話,或者一個不順心就能要人命的人她真的沒多想見。
無奈,諾諾地跟上去。
走出殿門,外面的儀仗已經準備好,一干太監各司其職地伺候,她主動上前接過斗篷,親自爲他繫上。
她低頭在他身前忙碌,他俯首,在她頭頂低聲含笑,“越來越對爺上心了。”
柔腔慢調,輕聲細語。
嘴角那抹似有若無的笑弧叫看到的人不敢再看第二回,就怕被蠱惑了去。
九千歲會笑,但從不會笑得這般……叫人心魂盪漾,只會笑得叫人毛骨悚然。
風挽裳手上動作頓了下,繼續幫他繫好,而後退到他的身旁。
鳳眸灼灼地瞧了她好一會兒,才從萬千絕手中抱過小雪球,長腿邁出,上步輦。
風挽裳以爲做太監打扮,自是跟着走的,沒想到他又喊她過去,她沒得拒絕,只好上前與他擠在一塊兒坐。
梳背步輦,紗幔重重,他將小雪球丟她懷裡後,慵懶地伸展四肢靠在梳背上,如此一來,只坐他邊上小小地方的她就如同被他環抱在身前,好不親密。
不知拐了多少個彎,穿過好幾條道後,步輦總算在鳳鸞宮門外停下。
下輦後,顧玦從她手裡接過小雪球,指了下鳳鸞宮裡的小園子,“去那邊等着爺。”然後,回頭吩咐了個宮女,“好好伺候着。”
今日她是以太監的身份入宮,皎月自然就沒帶在身邊了,所以能吩咐的只有宮裡的宮女。
目送他入了鳳鸞宮,她才鬆了口氣,轉身往那邊的小花園走去。
還好她不用進去面見太后,她真的不喜歡那種提心吊膽的感覺。
鳳鸞宮很大,有獨立的御膳房,自然也有獨立的花園了。
雖然沒有皇宮御花園大,但也是包羅萬象,叫人目不暇接。
還有一座視野通透的藤蔓茶廊,廊頂上爬滿了藤蔓,陽光從縫隙中滲透下來,灑在白玉石桌上,春夏秋冬,坐在當中靜靜品茗,應是頗爲優雅愜意。
她瞧了瞧前後左右,剛好不對着鳳鸞宮大殿,適合等人。
欣喜地勾了勾脣,信步走過去坐下,安靜地欣賞四周的景緻……
※
鳳鸞宮裡
顧玦款步踏入殿內,同樣將小雪
tang球交給萬千絕後,對太后行禮。
座上的太后擺了擺手,不用說,立即有人將椅子搬上來給他坐。
顧玦接回小雪球,方坐下,太后便揮退左後,包括萬千絕,只留高鬆一人。
低頭看小雪球的鳳眸微眯,眼底是冷肅、凝重。
“顧玦,聽聞,近來你對這風挽裳喜得緊?”太后似是閒話家常般地問。
顧玦緩緩擡頭,言笑晏晏,“回太后,此女善解人意,甚是賢惠,深得奴才之心。太監嘛,還不是求一個能真心服侍自個的,也好老來作伴。”
“喔?就連當年你求哀家賜給你的那個女子也比不上?”太后笑道。
顧玦臉色微僵,卻仍是不露聲色地噙着微笑,“兩者不可相比,不可相比。”
“這倒也是,能深得你心就最好了。”太后笑了笑,放下茶盞,正了神色,“顧玦,哀家近日得了件珍寶,你替哀家鑑賞鑑賞。”
話落,一個眼神,高鬆立即從旁邊取出一個貴氣的錦盒,擺上茶几,打開,從裡頭拿出幾顆烏黑的丸子放到小香爐裡燃燒,淡淡的香甜味散開來,只有一個小口子讓煙霧嫋嫋升起。
接着,高鬆將香爐拿到他面前,放在搬來的凳子上,又取來一根竹管遞給他,“千歲爺,請。”
顧玦臉色微凝,盯着遞到眼前的竹竿,以及眼前的香爐,背脊僵了一下。
他鳳眸微揚,看向太后,“太后,這是……”
“哀家需要一個極爲忠心的人替哀家處理西涼那塊地的事宜,哀家思來想去,那個人非你莫屬。”太后以帕子掩鼻,溫溫道。
“太后懷疑奴才的忠心?”顧玦瞥了眼香爐,笑問。
他想,他知道這是什麼了。
“要替哀家辦這件事的人只有親身體驗過才足夠忠心。”太后直接道明自己的顧慮。
顧玦看着小香爐裡散發的煙味,十年,又怎能功虧一簣。
“既然如此,奴才謝太后賞賜,希望後果不會太糟糕。”他微笑。
一手抱着小雪球,一手接過高鬆手裡的竹管,在太后期待的眼神下,俯身上前,將竹管對着煙口開始吸食。
很快,他的後背有冷汗滲出,胃裡極不舒服,一種幾欲作嘔的感覺,漸漸地,這種痛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快感。
又吸了幾口,他放下竹管,昂頭,閉上眼,一副欲仙欲死的樣子。
太后神經緊張地等待他的反應。
不久,椅子上的男子倏然睜開眼,鳳眸裡閃着狠戾的冷芒,看得太后嚇了一大跳。
他忽然起身,丟下懷裡的小雪球。
小雪球也受了驚嚇似的,一落地就撒腿跑出鳳鸞宮了。
顧玦緩緩轉身,掃了眼全場,目光邪佞地落在太后身上。
高鬆見狀,立即上前擋在身前保護,因爲他那眼神好似要吃人似的。
“女人……本督要女人!”陰柔的嗓音亢奮地提要求。
太后滿意地笑了,是了,這東西的效果有着極大的幻覺作用,最想要的,往往就是最害怕失去的。
一個太監最想要的是什麼?那就是幻想可以做回一個真正的男人。
她輕輕推開高鬆,遞給高鬆一個眼神。
高鬆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快步走出鳳鸞宮,從外頭招了個宮女進來,而後,關上殿門。
那宮女只是隨便叫進來的,其貌不揚。
但是,顧玦一看到她,身子就像是亢奮到頂點,咧出一抹邪惡的笑弧,朝那宮女撲了過去。
“啊!!”
……
鳳鸞宮裡突然傳出女子淒厲的尖叫,風挽裳驚了一跳,擔心地從凳子上站起來。
她擔心他在裡頭是否出了事,正想走出茶廊去看個究竟,然而,才邁出步伐,前面就出現一團雪白,朝她疾奔而來。
“你別跑!給朕站住!”一個稚嫩的嗓音緊跟在身後傳來。
很快,追着小雪球過
來的人出現了,正是當今小皇帝。
他約十歲左右,眉清目秀的,小小的身子穿上龍袍倒也挺像那麼回事。
小雪球跑到她這裡,把她當成了可庇護的對象,躲在她身後極爲不安地轉來轉去,小皇帝自然也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忙不迭屈膝行禮,“妾……奴才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小皇帝一看到有人立即負手在後,端出君王架勢,“咳……朕是瞧見九千歲的小狐狸獨自跑出來了,便跟過來瞧瞧。”
說着,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躲在她身後的小雪球,滿是渴望。
風挽裳暗笑,十歲的孩子正是愛玩的年紀,想必是垂涎小雪球已久,偏偏小雪球又終日被九千歲抱在懷中,即便他是皇帝也不敢開口跟他要,所以,今日一看到小雪球落單便追過來了。
這小雪球也是機靈,居然還知道她在這裡。
聽說,這一任小皇帝是某個親王的孩子,不光是這一任,前幾任都是如此,不過都是些好控制的親王,只要名義上還是君家血脈就可被太后選中繼承大統,如此一來,也沒人敢說她要改朝換代。
只是,聽說每一任幼帝都活不過十二歲,這個小皇帝是否也快了?
她微微一笑,將小雪球從後面抓出來,放到白玉石桌上,小手輕輕撫了撫它,安撫它的驚嚇。
小皇帝看到方纔還活蹦亂跳的小狐狸此刻乖乖地趴在桌上,眯眼,不由得感到神奇,忍不住走近,又不敢太近,生怕嚇到它似的。
“皇上是否要試試?”風挽裳笑問。
小皇帝頓時雙眸發亮,瞧了瞧她,而後欣喜地點頭,伸出手怯怯地靠近,就在快要摸上小狐狸雪白雪白的皮毛時,他倏然又縮回手,謹慎地看了看四周,確定某些人真的不在後,才放心大膽地去摸。
看到他如此童真可愛,風挽裳忍不住掩嘴失笑,可能是這樣年紀的孩子讓她忍不住想到她的弟弟吧。
小曜每次有好吃的要拿給她的時候,都是左看右看,確定沒人發現後纔給的她,就怕被娘看到,罵她搶了弟弟的東西。
那麼小的孩子就那麼懂事了,可是,後來也是因爲她……
“喂!你是哪個宮的?朕怎麼沒見過你?”小皇帝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回神,看到小皇帝已經坐在凳子上,趴在桌上小手輕輕柔柔地撫着小雪球了。
“回皇上,奴才在千歲爺身邊當差。”她恭謹地回道。
小皇帝聽了,立即縮回手,端正坐好,一臉防備地看着她。
看來,這個小皇帝的確怕死了九千歲,就連一聽到她在他身邊當差都怕成這樣。
“你不許告訴九千歲,說朕摸過小狐狸!”小皇帝惡狠狠……是威嚴十足的警告。
她暗自失笑,又瞧他對小狐狸依依不捨的目光,更是險些忍俊不住了,低頭,恭敬地回道,“是。”
小皇帝滿意地起身離開,走出幾步,停下來回頭問,“你叫什麼名?”
風挽裳冷不丁嚇了一跳,躬身道,“回皇上,奴才叫小挽……小風子。”
“小風子?朕以前也認識一個小風子,可惜後來他不見了,希望你也不會那麼快不見。”小皇帝嘟着嘴很遺憾的樣子,說完,老氣地負手離去。
小風子?
莫不是說的風曜?
風挽裳恍如驚雷劈過腦海,忽地拔腿追上去,“皇上,且等一下!”
負責陪同的宮女想攔都來不及,小皇帝已經停下來,她也已經追上了。
“皇上,請您告訴我,您以前認識的小風子長什麼樣?大概多大?”風挽裳蹲下身激動地問。
小皇帝低頭看着她,然後支着下巴很努力地想了想,道,“朕當年也是剛入宮,剛好就碰到他了,就跟他一起去淨身,可是走到半路他就不見了。”
一起去淨身!
莫非小曜就是這樣死的嗎?跟即將登基的皇帝去淨身,那是多大的罪,何況還是一個初入宮無依無靠的小太監。
“那個小風子哥哥長得好好看,是朕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九千歲也好看,朕
不敢看。”後面那句是小小聲嘀咕的。
這下,風挽裳更加確定那個人是弟弟小曜了。
他們的娘就是憑着一副美貌從舞姬變成別人的小妾的,她只遺傳了母親的五分,而小曜則是完全遺傳了,他的肌膚細緻如白瓷,嘴脣顏如櫻花,姐弟倆在一塊他常常被人誤認爲是妹妹。
“後來呢?皇上後來可還見着他?”她着急得忘了尊卑有別,抓着小皇帝的小肩膀搖晃。
“你真笨,朕不是說過他不見了嗎?”小皇帝用手去撥抓在肩上的手。
宮女和太監都過來幫忙,嘴裡還帶着訓斥,至於訓斥了什麼,風挽裳完全聽不進去,整個人失魂落魄地癱坐在地上。
原來,終究是奢望了。
※
鳳鸞宮裡,地上都是破碎的女子衣物,硃紅大柱後傳來女子嚶嚶抽泣聲。
坐在地上的男子衣袍微亂,他頗感不適地擡手揉了揉額角,緩緩擡頭,“太后,奴才失態了。”
“你若不失態,哀家纔會怪你呢。”太后笑吟吟地擺手讓高鬆過去扶起他,“明日記得再過來。”
“是。”顧玦低頭應是,而後躬身退了出去。
他一離開,太后便放心地笑了,看向大柱子後的女子,陰狠地眯了眯眼。
高鬆立即明白主子的意思,走過去。
很快,柱子後“咔”的一聲,女子的脖子已被擰斷,永永遠遠地停止了哭聲。
滅口,是必須的。
※
顧玦不動聲色地走出鳳鸞宮,但萬千絕還是馬上就察覺出他不對勁了,尤其在聽了方纔裡邊傳出的尖叫聲後。
他的衣袍只是微亂,但俊臉有些泛白,好似在強忍着什麼。
見他有意走到一邊,他忙緊步跟過去。
“去護送夫人回去,親自。”顧玦冷聲吩咐,特地加重‘親自’二字。
“督主,屬下……”
“快去!”顧玦厲喝了聲,掃了眼身後,擺手,“誰也別跟上來!”
說完,隨便朝了個方向大步而去。
他知道宮裡哪裡比較適合此刻的自己,吸食了那東西后並沒有發作得那麼快,方纔不過是他演的一場戲而已,一場連他自己都必須信服的戲。
費了一番功夫撕了那宮女的衣裳,在最關鍵的時候,清醒,也僅是嚇得那女子尖叫連連,近乎不着寸縷而已。
而現在,那東西纔剛開始發作!
……
風挽裳抱着小雪球臉色蒼白地走出長長的茶廊,正好就看到萬千絕匆匆尋來。
她往他身後瞧了瞧,並未發現他主子的身影,不由皺眉。
萬千絕一向是貼身保護他,哪怕是入的鳳鸞宮也得到太后准許,可帶刀進入,這會,怎會獨自一人來見她?
“督主要屬下護送夫人回去。”萬千絕面無表情地道。
風挽裳隱約覺得不對勁,尤其是方纔在鳳鸞宮裡還傳出女子的尖叫聲,這會又突然要萬千絕送她回去,叫人怎能安心離開?
但,她也只好點頭,抱着小雪球先行離去。
他在宮裡多年,地位不凡,不管發生什麼都應該應付得來,若她在,反倒給他添麻煩就不好了。
走出鳳鸞宮的過道,外面就是四通八達的小徑,風挽裳一個不經意的擡眸,便看到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雲中王!
看他走的方向也正打算前往鳳鸞宮,可他卻忽然停了下來,扭頭看向一邊的幽徑,然後找藉口揮退了帶路的太監,匆忙往幽徑而去。
那種眼神,她看到過,投放在顧玦身上的時候,熾熱和佔有。
她背脊發涼,忙不迭回頭問,“千絕大人,爺是否往那個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