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是砸了,砸的卻不是壓在她身上的男人,而是……晏舟哥哥?
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
好似是電光火石間,晏舟哥哥將壓在她身上的那個男人拎起,摔到牆上,然後,她用了狠勁砸下去的石頭便落在他身上弛。
而且,不偏不倚,正是他的頭嗄!
雖然他及時以手阻止了,可是她手裡的石頭脫落,也還是砸傷了他。
血,從他的額角緩緩溢出。
“晏舟哥哥,我傷到你了,對不起……對不起……”魚沉歌回魂,慌忙爬起來查看他的傷。
薄晏舟一手捂着傷口,血從他的指縫間緩緩流下。
他看向她,眼神似乎已經有些渙散,“……最重要的是你沒事。”
聞言,她沉入深潭的心又漂浮上來了。就算他只是無法不管她的死活,她也覺得很暖。
“我沒事,快別說了,我立即帶你去看大夫。”
話音剛落,薄晏舟已經緩緩閉上眸,昏倒入她懷裡。
“晏舟哥哥!晏舟哥哥,你醒醒呀!”魚沉歌更加慌亂,試着拍了拍他的臉,隨着他的手垂下,露出血紅的傷口。
她渾身找了個遍,自己穿的還是粗布麻衣,斷不可能摸出一塊絲絹來幫他包紮傷口。
看了眼那個撞牆昏倒在地的小人,若換做平時,她會上前對付一番,眼下,晏舟哥哥的傷比較嚴重。
“晏舟哥哥,我這就帶你回去療傷。”魚沉歌吃力地揹着沈離醉走出巷子,毫不猶豫的往就近地幽府走。
既然小煜喊幽府的主人一聲‘二叔’,不可能會見死不救的。
……
很快,魚沉歌帶着薄晏舟又回到幽府門前,這一次,守門的小廝一看到受傷的薄晏舟,立馬進去稟報。
在另一個小廝的幫助下,她讓薄晏舟輕輕靠着府門大柱,看到他還在流血的傷口,自責又擔憂。
不一會兒,紛沓的腳步聲從裡邊傳來,一個接一個地邁出門檻,很快就將他們籠罩住。
魚沉歌擡頭,就看到一張俊美過火的臉。從未見過有男子生得這般妖冶的。
俊美妖冶,氣質雍容優雅,有一雙慵懶勾人的鳳眸。
莫非,他就是……
“爺,快讓人將大哥擡進去吧。”
一道如沐春風的溫柔嗓音引起魚沉歌的注意,她看向自男子身後走出來的女子。
好美!
這種美不單單只是外貌,還糅合了氣質,端莊嫺雅,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一股靈韻氣質。
這女子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千歲夫人了。
“請千歲王救救丞相大人!”魚沉歌趕緊屈膝跪下,對那個男子懇求。
小煜小小年紀都得替他爹巴結這個男人,她自然也不能那麼理直氣壯地開口要他們救人。
“爹!”小煜最後一個跑出來,身後跟着一個比他高許多的小少年。
她想,那應該就是她未曾在府裡看到過的君恩吧。
“小煜,對不起,是我害你爹受傷的。”看到小煜擔心的樣子,她愧疚地道歉。
“這傷是如何受的?”顧玦陰柔徐徐地問。
“……是我砸的。”魚沉歌低着頭,坦然承認。
“你如何砸的?”顧玦又問。
魚沉歌強忍住想要罵人的衝動,不情不願地道,“我遇到惡人欺負,他爲了救我,被我不小心當成壞人給砸了。我帶他來這兒是因爲這兒比較近,還望您能施以援手。”
魚沉歌只差沒給他磕頭了。
只是,這千歲王是不是不打算救人?還浪費時辰問有的沒的。
顧玦微眯着鳳眸瞥了眼薄晏舟額上的傷,思索了下,側首吩咐,“霍靖,安排輛馬車送丞相回府。”
然後,伸手摟着嬌妻轉身離開,低頭輕語,“你怎也出來了,若是悠悠趁咱不在又胡亂親人,爺拿你是問。”
tang雖是這般說,但語氣間都透着寵溺。
魚沉歌不敢相信這個男人竟是如此冷血,說不救就不救。
寧可派輛馬車給他們,也不讓已經在門外的傷患入府!
“爺,先讓人扶大哥入府救治吧。”聽到那千歲夫人柔聲細語地央求,魚沉歌又燃起一絲希望。
然而——
“他連身上穿的衣裳都要一補再補,有沒有錢付看病錢都未知,爺給他派輛馬車已算是好的了。”顧玦停下腳步,微微側身,徐徐地說。
魚沉歌沒想到他見死不救的理由居然是爲此。
“爺!”風挽裳拉扯他的衣袖,責怪地蹬他。
顧玦低頭看她,輕笑,貼在她耳畔悄聲說了什麼,然後,她看向薄晏舟,也勾脣笑了。
魚沉歌原本還以爲這女人能改變些什麼的,見她也跟着取笑,不由得越看越惱火。
她扭頭看了看臉色好像越來越蒼白的薄晏舟,還有懂事地用袖子去替父親擦血的小煜,她再也沒法忍,從地上站起來,憤憤不平地罵,“既然他是你大哥,你就應該救他,而不是擔心他付不付得起看病錢!你根本不配與他稱兄道弟!誰稀罕你的馬車!就算有錢我寧可攢起來砸死你,也不願給你分毫!”
實在氣不過地罵了一通後,魚沉歌顧不上去看他們是何臉色,轉身去攙起薄晏舟,“小煜,我們一塊送你爹去看大夫。”
小煜看着她,很堅定地點頭。
君恩也依依不捨地看了眼他的風姐姐,趕緊上去幫忙。
“二哥,這個真的是小煜的娘?”早已看穿一切的殷慕懷,看着那個嬌小的女人頑強地撐着他大哥離去的背影,笑得耐人尋味。
“不久的將來。”顧玦凝視着妻子,摟着她回去陪女兒。
“真想不到大哥居然喜歡這種性子的。”殷慕懷笑着點頭,回頭已看不到那對夫妻,他不由得仰天長嘆,“老天何時也眷顧一下我這個孤家寡人唄。”
……
幽府的馬車還是派來了,魚沉歌看着帶傷昏迷的薄晏舟,覺得此刻也不是講骨氣的時候,趕緊坐上馬車快速趕回丞相府。
然而,回到丞相府後,沒有人去請大夫,說是老爺不讓請大夫,說是看病要花好多錢。
聽到這樣的話,她都要氣昏過去了。
本想堅持着要去請,但是小煜和君恩都告訴她,只是府裡必須要守的一大命令,不想請大夫就別生病。
這是什麼話,生病又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好在,他的傷也不重,回到丞相府的時候基本已經止血了。
無奈,她只好用總管送來的藥給他敷上,然後包紮好,接下來只能乾坐着等他醒來。
難怪他‘省錢’的名聲傳得如此轟動,連生病都不願花錢看大夫。
她的晏舟哥哥以前不是這樣的性子的,到底是爲何?
魚沉歌看着昏睡中的男子,清俊的眉眼,筆挺的鼻子,好看的脣……
說實在的,一點兒也不必那個鬼千歲差。
看着看着,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描畫。
“你睡着的時候纔像我的晏舟哥哥,那個……疼我,愛我的晏舟哥哥。”
“我也想疼你的,可是,你瞧,明明是好好的一份心意到最終卻惹出那麼大的麻煩,還讓你爲我賠上名聲。”
“還有啊,我希望你不要同那個什麼千歲的稱兄道弟了,他好壞,嫌棄你,還對你見死不救。那樣的人有何好深交的。”
“如果做官需要你去巴結奉承別人,我倒覺得不適合你了。我期待的晏舟哥哥的人生不應該是這樣的。”
官場的爾虞我詐她是不懂,但是,她明白,以晏舟哥哥的才華和能力,不應該要仰人鼻息過活的。
魚沉歌收回手,就這般趴在牀邊,貪戀地看着她的晏舟哥哥,知足地笑着。
等他醒來她再離開吧,畢竟是她動手砸的他,等他醒來給他賠不是,確認他無事她也才能放心地離去。
這裡,也不能再待了。
看着看着,她的眼皮子漸漸地垂下,然後徹底閉合,陷入夢鄉里。
夢裡,是和晏舟哥哥有關的每一個回憶。
那時,雖是家徒四壁,卻也過得很幸福。
爹和娘常常說,晏舟哥哥就是爲了她而存在的,要不然也不會在臨盆當日剛好撿回他。
然後,她生下來時,無論誰抱都哭個不停,唯有晏舟哥哥抱,她纔不哭。
此後,只要她一哭,晏舟哥哥必然會跑來抱她,常常爲了夜裡不吵醒爹孃,抱着她哄大半夜。
所以爹孃常常以此來笑她,一生下來就賴定了晏舟哥哥。
後來,日子雖是過得窮苦,可是在晏舟哥哥的呵護寵愛下,她甚至覺得自己擁有全天下最美好的東西,那就是晏舟哥哥。
那時的她,想得很簡單,只要有晏舟哥哥在,什麼都是美好的。
直到,那一日,她終於被迫做抉擇,也是第一次,也是最痛苦,最難的一次。
直到那一刻,她才知曉,原來,不是活得簡單就可以這般一直美好下去的。
晏舟哥哥爲她築造起的那片美麗天空,在他轉身的那一刻,塌了,碎了。
他們青梅竹馬的感情,就此斷絕。
但是,她不悔,真的不悔……
薄晏舟緩緩睜開眼,溫和的目光沒有半點疲憊,而且一醒來便扭頭看向趴在他牀前睡着了的女子。
她睡得很不安,半挽的袖子露出的皓腕,上邊有着摩擦的傷痕。
一貫溫和的眼眸閃過一絲厲色。
曾經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而今只是隨意地綰起,空留幾縷垂落在鬢角。
他忍不住伸手去輕撫,這頭秀髮曾經是經由他的手精心護理的。
就像她爹孃說的,他好像是她的,什麼都依着她,就連稍微扯痛一下她的頭皮,他都要心疼好久。
她從生下來就是被他一路寵過來的,然而,他全心全意地寵她、疼她,卻換來那樣的結果,怎能不心寒?不絕望?
也恰是因爲以前一路寵着她長大,以至於,當看到她眼中一次次露出那樣頑強的戰鬥力時,他沒法無視,心還在揪着。
因爲,不該。
那種眼裡發了狠的拼命和抵抗,他不陌生,一點都不。
那是他自小便經歷過的,族滅逃亡的時候,只有不倒下才有希望,那是一種可怕的堅持。
所以,他才說,那樣的眼神不該出現在她身上,她該是簡單無邪的。
當她在巷子裡被欺負的時候,她甚至沒想到要開口求救,而是一心想法子自保。
那不是不想,而是一種本能,一種這世上除了靠自己別指望別人幫忙的本能。
以至於,在那樣的情急之下,她最先想到的不是喊救命,而是靠自救。
從那個無恥小人的言語中,他隱約覺得,她好似還有什麼在瞞着他。
他還記得她上次救小煜時,小煜還說,她很會打架。
會打架,出事時習慣性地只靠自己,卻不求救……
他都不敢去想象她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纔會變成這樣。
“走開……”
一聲囈語打斷薄晏舟的神思,他看向她,只見她眉心緊蹙,好似夢到了什麼可怕的事,就連拳頭都不知覺地攥緊。
他正要伸手去安撫她夢中的驚懼,倏然——
“別碰我……不!”魚沉歌忽然驚醒,一個拳頭揮了出去,但是在半空被一隻大掌包住。
她從噩夢中回魂,看着眼前已經醒來的男子,還以爲自己在做夢,眨了眨眼,頃刻間,笑顏如花,那個噩夢已被她拋到九霄雲外去。
“晏舟哥哥,你醒啦?可有哪兒不適?傷口還疼不疼?”
薄晏舟看着她,明明前一刻還在驚悸中,下一刻就笑嘻嘻的,不知曉的,還當她是裝的。
自小,她的腦子就很簡單,經常前一刻還在說的事,說到下一件事的時候就自動將上一件事拋出腦後了。
魚沉歌見他只是看着自己,不發一語,腦子一轉,纔想起她已經不能這般親暱地喊他了,也不能再沒大沒小地同他說話了。
想着,她趕緊起身,起得太急,還踢倒了凳子。
“丞相大人,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賴着不走的,是我害你受了傷,你又不肯讓人請大夫,所以,基於自責,我便不經同意地留下來等您醒過來了。你放心,等確定你沒事了,我立即就走。”魚沉歌深深一鞠躬,一鼓作氣地說了一大通,說完後,連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
“嗯,頭很痛。”薄晏舟擡手去碰額角上的傷。
魚沉歌趕緊衝上去伸手阻止,“別碰,剛包紮好。”
她的手雖然柔軟,卻也不細滑,反倒粗糙得有些過分。
他很清楚,不是入府後纔有的,這上邊甚至已經有了繭子,而且,還是常年累積下來的繭。
“出事的時候爲何不喊?”他看向她,隨和地問。
魚沉歌尷尬地縮回手,抿脣不語。
“你下次砸人之前先看清楚再砸。”好意地提醒完,他又忍不住想擡手去碰傷口。
魚沉歌看到他皺眉,很痛很痛的樣子,更加自責了,“要不,我還是去請個大夫來瞧瞧吧,我會付大夫錢的。”
“又拿你那塊玉去當?”薄晏舟冷了語氣。
“……”魚沉歌無言以對。
他在嫌她給他惹了麻煩,她知道。
突然,一小卷東西扔到懷裡,她趕緊伸手接住。
是一張紙捲成的,她不解地看向他。
“既然那是你爹孃託你還給江家的,你自個還吧。別忘了,那是我的賣身錢,又怎可能會收自己的賣身錢?”他的聲音依舊溫和得很,聽不出半點慍色。
可是,魚沉歌卻無地自容了。
她好想抱着這顆笨腦袋去撞牆。
她怎麼就沒想過這個問題,說什麼一家人,交給他一樣,那不是存心羞辱他嗎?甚至比當年逼他去入贅攥聘金更可惡!
難怪他當時一直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一定是恨死她了。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她又是躬身致歉。
她怎麼做什麼都做不好啊,而且越做越糟糕。
“你出去吧,讓阿言進來。”薄晏舟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後躺下閉上眼歇息。
魚沉歌還想再繼續解釋的,但是看到他那麼累的樣子,想到他的傷,她便打消了念頭。
“那……大人好好歇息。”她對他欠身,然後轉身出去喊阿言來見他。
至於手上的這東西,等他的傷好些後,她再問他江家人去了哪兒了。
房門關上,薄晏舟再次睜開眼,溫和沉靜的眼中有了不一樣的情緒。
一炷香後,阿言才敲門進來。
“大人,屬下來遲了。”阿言道。
薄晏舟又豈會不懂,想必是她故意拖了些時辰去通知阿言,好讓他能多歇息吧。
這些,可不是十年前的魚沉歌需要想的事。
是的,需要。
因爲有他在,她什麼都不用想。
他也從不給她爲自己皺眉的機會。
也是因爲如此疼愛入骨過,才被傷得那麼深,哪怕後來明知那是另有苦衷。
他看向阿言,“去把那人給我抓回來。”
“是。”阿言領命,想了想,問,“大人,您可是要密審此人?”
他跟在丞相身邊多年,從未見過他家大人爲誰徇私枉法過,雖然,也不算,但他相信,就算在青城,大人不是剛巧奉的皇命去查案,最終也還是會幫魚姑娘的。
更何況,大人今日還讓他去通知官府前去查封那家當鋪,而今又要將那人抓回來。
他就知曉,這魚姑娘非一般的存在。
然而,入夜,阿言回來稟報,白天意圖欺辱魚沉歌的男人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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