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木匠鋪,淡淡的木香混合着木屑飄來,實在是不怎麼好受。
“這位夫人,您看看有何需要。”正在撥算盤的掌櫃看到貴客臨門,趕緊出來相迎,走近了一看,一愣,對眼前這位美麗的少婦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擰着眉頭想了一會兒,總算想起來,眼前一亮,“夫人,原來是您啊!您此次上門可是要把幾個月前訂的東西取回去了?紡”
風挽裳對掌櫃的微微頷首,隨即,淡淡地搖頭,往裡邊走去,看着鋪子裡陳列的木頭,每一塊都是上等甌。
“不知店裡可有上好的雕工師傅?我想雕一尊觀音像送人,而且,要的是上好的紫檀木。”如果她沒記錯的話,與蕭家往來的最大的商家下個月家中老母過壽,送觀音像最好。
她必須面面俱到,才能徹底取信他們,然後,一步步毀掉整個蕭家,她知道蕭家對蕭璟棠來說有多重要。
“……有有有,店裡正好收藏了一塊,用來雕觀音像最好,我這就去取來給您瞧瞧。”那掌櫃愣了下,反應過來,趕緊去取木頭。
沒理由有生意上門不做,但,這次可別又放他們這裡不取走了。
很快,那掌櫃的把那根一尺多長的檀木取來了,風挽裳對木頭不是太懂,但她相信這家鋪子的信譽,粗略看了下,滿意地點頭,讓身後的蓮蓬付上定金,“這是定金,下個月初送到蕭家即可。”
“蕭……哦,好的,小的明白,小的明白。”掌櫃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從她掌心裡接過兩錠銀子,這才注意到她掌心上的烙印,總算徹底明白她的身份,有種想拍腦袋的衝動。
怎麼就想不通呢,她先前來訂那些東西的時候,留的地址是醉心坊。那醉心坊原就是九千歲開給他最寵愛的小妾玩的,那她的身份就很明顯了嘛。
前陣子傳得沸沸揚揚的可不就是她嗎?
“那就先這樣。”風挽裳微微頷首,轉身離開。
“夫人,那您訂過的那批東西……”掌櫃在身後小心翼翼地問。
風挽裳停下腳步,低眉沉默半響,擡頭,淡淡地說,“燒了吧,留着也沒意義了。”
說着,提起裙襬,邁出門檻。
這纔出了門,手裡的裙襬方放下,擡眸間,她怔住,沒料到會看到一頂熟悉的轎子在鋪子外停下。
她整個人僵在那裡,忘了眼下該做的是要擡步離開,而不是盯着轎子出神。
很快,轎子裡的人鑽出來,懷抱小狐狸,一襲黑緞紅繡的錦袍,長身玉立於淺淺的光輝裡,黑與紅,襯得他越發邪魅妖冶。
不過短短時辰裡又換了套衣裳呢。
可是,他怎會來這裡?
他懷裡的小雪球一看到她就來了勁,不停地想要掙脫奔向她,他低頭,冷聲,“學不乖是嗎?”
冷絲絲的嗓音,小雪球立即學乖了,趴在他手上,不敢再亂動分毫,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好可憐的樣子。
風挽裳同情小雪球的同時,也愛莫能助,淡淡地斂眉,對他微微福了個身,帶着蓮蓬從他面前離開。
顧玦也在她轉身的剎那,沒有一絲猶豫地走進鋪子,兩人,背道而馳,目光不再爲誰停留。
掌櫃的正愁着要不要把那批東西燒掉,見到有客人進來,回頭一看,臉色刷白,忙不地上前跪地行禮,“小的參見千歲爺。”
“免了。”顧玦走到鋪着軟墊的圈椅上撩袍坐下。
掌櫃的立即讓人去沏茶招待,顫巍巍地躬身上前,“千歲爺,您有何吩咐?”
顧玦徐徐掃了眼鋪子裡的木頭,遞給萬千絕一個眼神。
萬千絕立即從懷中掏出一張圖紙遞給掌櫃。
掌櫃趕緊打開來看,上邊所畫的桌子和所需的竹片很是熟悉,可不就是方纔離開的女子要燒掉的那些東西嗎?
“照做一套,取上好的檀木。”顧玦說完,沒等茶上來,就已起身要走。
“千歲爺……”掌櫃猶豫了下,還是撐着膽子喊住他。
腳步停下,微微側身,鳳眸徐徐看去。
掌櫃趕緊上前,哈腰道,“啓稟千歲爺,店裡剛好有一批千歲爺紙上所需的東西,
tang剛做好沒多久,也是檀木所做,千歲爺若覺得可以,小的立即讓人送到府上去。”
顧玦赫然回身,鳳眸裡閃過很深的驚訝,“在哪?”
“啊?”掌櫃愣了下,趕緊指向後堂方向,“在……在後頭的庫房,千歲爺若要看,小的讓人搬出來。”
話音才落,眼前尊貴的身影已經疾步往後頭的庫房走去。
掌櫃心裡惶惶不安,忙不迭跟上。
踏入積滿灰塵的庫房,顧玦一點兒也不嫌髒,上前,親自揭開防塵布。
灰塵飛揚,他看到八仙桌、以及一個有六層的格子櫃,每一層有六個格子,若非知道要擺放的是什麼,不可能把規格尺寸拿捏得如此好。
他又揭開一張張防塵布,像是拆禮物般,看到了好幾張八仙桌,以及放在八仙桌上的竹片,連小笸籮都做了好幾個。
能這麼細心張羅的只有一個人!
看着滿屋子只會屬於他的東西,鳳眸發熱,轉身,拎住掌櫃的衣襟,“這是何時的事?”
掌櫃被嚇得魂飛魄散,顫抖地回答,“三月二十五那日,是當時還是您小妾的風老闆帶着她的丫鬟上門訂做的,本來說是上門來取,但是,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麼,尾款都付完了,卻遲遲不見取走。正巧,她方纔又來訂做東西,小的問她,她說燒了,所以……小的就想着燒了可惜,便斗膽問問千歲爺要不要……小的知錯了,請……誒喲!”
掌櫃還沒說完,就被扔到一邊,跌坐在地,疼得他哀嚎,再擡頭,那個可怕的身影已經不在了。
顧玦將小雪球丟給萬千絕,往方纔那抹身影離開的方向追去。
三月二十五日,她生辰的前幾日!
那是她早就準備爲他訂做好的禮物!
她就是這麼蠢,哪有人會自個的生辰日反過來送禮給別人的。
……
夕陽西斜,今日是乞巧節,大街上依舊人潮擁擠,風挽裳帶着蓮蓬儘可能地走巷子。
許是受了節日氣氛的影響,心裡竟也隱隱有些落寞。
倏然,一道身影自眼前閃過,她還來不及看清,腰間已是一緊,整個人被攔腰摟住,騰飛而起。
“啊!”她嚇得驚呼,扭頭就看到熟悉的臉龐,頓時什麼也不怕了。
“啊!來……”蓮蓬驚恐,正要喊人,一枚小石子擊中她的穴道,她便昏了過去。
一道黑影閃到她身後,接住她倒下的身子。
萬千絕看着主子離開的方向,再看着懷裡的一人一狗,冷硬的表情微微抽搐。
……
一陣飛檐走壁後,兩人雙雙落在一個無人的院子裡。
風挽裳腦袋還有些懵,耳邊好像還是風呼呼的聲音,她扶着他的手臂堪堪站穩,擡頭,對上剛好俯下的俊美的臉,那雙鳳眸裡的興味嚇得她推開他,後退好幾步,像是看到了龍蛇猛獸似的。
他擄她來這裡想要做什麼?
自從失去孩子後,那雙鳳眸裡除了陰冷和嘲諷,就沒再出現過叫人捉摸不透的興味了。
她沒覺得是好事,反而覺得很不安。
“爺有那麼可怕?”他步步逼近。
“千歲爺有何事要同民婦說?”她步步後退,強裝鎮定。
他又對她自稱‘爺’了,更叫她毛骨悚然。
一個對她已經徹底失望了的男人,突然把她擄過來,她可不覺得有何值得開心的。
但是,他笑,笑得詭異,笑得她心裡發毛。
她有些慌地看四周,院子不大,花木扶疏倒是被修整得很好,看來是有人經常打理的。
很快,她看到門的方向,心兒一喜,打算要逃,卻撞上一堵肉牆。
她怎麼忘了他武功很好,輕功更好,就算她跑得到門口,他也會在眨眼的功夫擋在她面前,攔下她。
風挽裳不得不後退,看向他,不敢再隨便開口。
他步步逼近,她往哪邊走,他就往哪邊挪,逼得她走到牆角里,無路可退。
她不想被待在死角,他卻忽然伸出長臂抵在牆上,直接將她困在那裡,哪兒也去不了。
“千歲爺到底想要做什麼?”她強撐冷靜地面對他。
他站在她面前,冷冷勾脣,“爺向來不喜歡別人欠爺東西。”
風挽裳的心,狠狠震動,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擄她來,是爲了追討屬於他的東西?
是什麼?
是他送給過她的那些東西嗎?
“我欠你什麼?”她直視他的眸,淡漠以對。
“你欠爺……”他雙手撐在牆垣上,將她徹底困在身前,俯首,眸光轉冷,恨意浮現,“一個孩子!”
轟隆!
風挽裳彷彿感覺到頭頂在打雷。
他的話,他的眼神就像一道凌厲的閃電,狠狠地劈開她的心,劈開她那顆已經千瘡百孔的心。
孩子……
她與他的孩子。
他那麼想要那個孩子,卻被她的愚蠢扼殺了。
他果然還在耿耿於懷,哪怕痛到捅自己一刀來跟她兩斷,也還是走不出失去孩子的痛苦。
那麼近的距離,她甚至可以聽得到他咬牙切齒的聲音。
是有多恨,才讓他這般失控?讓這樣驕傲的他將她擄來,要她還他一個孩子?
若是這樣,他能好受些,她願意還他一個孩子。
可是,她只剩下半年的時日了,就算不止半年,她而今的身子又怎還適合再要孩子?
到那時,只怕是又讓彼此再承受一次失去孩子的痛苦罷了。
所以,他這個要求,她沒法答應,真的沒法。
強壓着痛苦,她依舊是淡漠地面對他,“千歲爺莫不是忘了,你已休了我,從此,男婚女嫁,各不唔……”
他的吻強勢地落下,封住了她的嘴,將她未完的話吞沒。
她先是一怔,直到他強而有力地想要攻入,她這才意識過來自己應該要抗拒。
可是,她推拒的力量是那麼薄弱,雙手死死抵在他胸前,推他、打他,卻反倒被她一把扣住,壓在頭頂上。
她扭頭避開他的吻,他極爲耐心地追逐,她縮,他進,無論她往哪兒躲,他都緊隨而至。
最後,健碩的身子往前一壓,她的背緊抵上牆垣,他似是耐心用盡,擡起她的臉,紮實地覆上,似是要處罰她的不順從,吻得很重,很狠。
滿滿的都是熟悉的氣息,苦苦壓抑的思念險些就要崩潰。
她的手用力一扭,掙脫開了他的鉗制,用力去推他的胸膛,他吻得更深,想要抓回在想胸口作亂的手。
這樣一來一往,她倏地扯開了他的衣裳。
他鳳眸半開,掠過一絲精光,一把抓住她的小手往鬆開的衣襟裡探——
她還是想掙扎,然而,手一碰到他的肌膚,渾身一僵,緊閉的清眸刷地睜開,瞪得大大的。
吻,也戛然而止。
鳳眸也睜開了,對上她震驚的眼眸,猛地放開她的手,退離馨香溫軟的身子,面容冷酷地轉身要走。
但是,衣袖被抓住,他頓住,低頭,看着抓在袖子上的白嫩手指,明明只要他用力一扯,就能擺脫的,可,看到黑色紅邊的袖子上,用力到泛白的指尖,他沒法,也不可能下得去手。
“剛不是一副貞潔烈女的樣子嗎?”他盯着那隻手,冷嗤。
以爲這樣,她就會鬆手了,可是等了等,那隻手反而抓得更用力。
他顰眉,“放手!”
風挽裳搖頭,反而雙手都抓上去,“讓我看看!”
她記得殷慕懷提醒過她,要她看他而今的肌膚。
原來,真的傷得很重,很重。
她的手,方纔也不過是碰了一下,就能感覺到肌膚上的粗糙,就像是縱橫交錯的疤痕,不再是她熟悉的平滑細膩。
所以
,她才一下子那麼震驚。
顧玦臉色微怔,鳳眸裡閃過一絲複雜之色,隨即,回身,輕笑,“既然你要看,爺又怎能不成全呢。”
他抓起她的一隻手,大掌包裹住,按向胸口,用力將她壓回牆垣上,俯首,再度吻住她,沒再給她半點拒絕的機會。
她心疼他,再也顧不上掙扎,也沒了掙扎的力氣,緊繃的身子漸漸地放鬆。
從來沒有人說過他在那鬼門關前經歷了什麼,從來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受了怎樣的傷。
他回來的時候,明明看起來很好,卻沒人知道原來他身上早已傷痕累累。
他的肌膚被風吹雨打都會很疼很疼,何況還是那麼多傷。
可是,他什麼也沒說,就像是當初知道孩子的由來並非是沈離醉放水、以爲孩子不能要時,獨自默默承受那份掙扎的痛苦。
沈離醉說當時他的表情可以用萬念俱灰來形容。
他是不是習慣了所有的痛都一個人嘗?
她的心,好痛,爲他而痛。
明明才決定徹底放下他,一心復仇的,可她發現,放不下,再狠心去拔除,也還是會很快滋長出來。
緊攥成拳的手緩緩鬆開,她順從自己的心,輕輕抱住他。
他的身子微微一震,將胸前的手放到背後,雙手擁住她,吻得越發纏綿。
終是無法發乎情,止於禮,他低頭看着她微亂的衣襟,抱起她,飛身一閃,便入了其中一間房。
似是生怕她清醒似的,一進門便俯首吻住她,拂袖一揮,門窗緊閉。
吻着她,聽着她猶如天籟的嬌-喘,他擁着她往裡邊的臥房走去。
沒有掌燈的臥房,偏暗。
一件件衣裳被拋落在地上,花廳外滲透進來的餘暉還是讓她沒法看到他的身子,她以爲看不到可以用手去感受,可是,都這時候了,他卻還是清醒得可怕,最後一層衣裳沒有除去,每每她想要伸手去探,卻被他抓得牢牢的,就這樣節制又瘋狂地疼愛着她。
這,彷彿是一個太過美好的夢。
他們忘卻一切,糾纏彼此,直到同抵璀璨的盡頭,歡-愉如煙花般炸裂,撼動相融的靈魂。
這一刻,彷彿世上一切都消失,沒有孩子,沒有休書,沒有心頭血,沒有子冉……所有橫跨在他們之間的一切,彷彿都不存在,有的只是緊緊相擁的,他和她。
可是,夢,終究有醒的時候。
所以,一切結束,她醒了。
外邊,已是黃昏時分。
屋內,一片黑暗。
睜開眼,對上他的鳳眸,她有些無措,不知該如何收拾這樣的殘局。
她已經被休了,卻還要同他……
這已是不守貞節,等同苟合。
“你那眼神是想讓爺再來一次?”微微暗啞的嗓音叫人聽了臉紅心跳。
她驚恐地搖頭,推開他,擁被坐起,穿着白色中衣的他在黑暗中格外顯眼。
他從頭到尾都沒讓她碰他的肌膚,每次她想要去除他的衣裳,他都很有技巧性地桎梏住她的手,或是利用姿勢,不讓她得逞。
他是鐵了心不願讓她知道他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然後,她看到他一副饜足的樣子,懶懶地起身,下榻,撿起地上的衣裳丟回牀上給她,而後披上衣裳,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走了,就像他所說的那樣,只是爲了要她再給他生一個孩子,無關其他,所以沒有往日那般,給予足夠的事後溫存。
風挽裳低頭看着扔過來的衣裳,昂起頭,倔強地不讓眼淚滑落。
把眼淚逼回去,她下榻穿衣,久未承歡過的身子有着些許不適,但她知道,他已經顧慮到她了,儘管恨着她,卻還是沒有讓她疼。
他真的很好,只是她配不起他的好。
就像他說過的,這樣的她,也沒什麼值得他稀罕的。
繫好腰帶,花廳外,門開,是他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