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誤會,這糖蓮子,不是因爲你曾送給過我,我才收藏的。”風挽裳生怕他誤會,趕忙解釋。
“我送……”蕭璟棠忽然收住話,黑眸深沉地看向她抱着的糖罐子度。
他肯定自己沒送過她糖蓮子,那麼,是誰?
“你是如何發現的?”既然她以爲是他送的,那麼,當年那個送給她糖蓮子的人一直躲在暗處,纔會誤以爲是他送的。
“每次喝完鹿血都有一顆糖蓮子在桌子上,或在窗臺上,除了你,還會有誰。”她淡淡地說,心,早已不會因爲提及過去而泛起半點漣漪道。
“原來……”蕭璟棠目光緊盯着她懷裡的糖蓮子,兀自低語。
原來,過去一直有人在暗中盯着她的一舉一動,而那麼大的蕭府,竟從未有人察覺!
那個人……可能是他嗎?
若是,那他更加毫無勝算了!
好在,已經不用比,和死人還怎麼比?
“阿璟……”風挽裳忽然喊他。
“怎麼了?”蕭璟棠柔聲問。
她猶豫了下,“你能否託人幫我打聽一下子冉在宮裡如何了?”
“你又何苦?”蕭璟棠心裡苦澀不堪,深深地看着她,很無奈,“你要救幽府的人,我可以理解,可是……爲何連她你也要管?”
“她也沒做過什麼傷害我的事,我不希望她出事。”因爲,那是顧玦最重要的人。
他若是回來了,看到子冉出事了的話,他會更難過的,尤其,還要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
更何況,她原先就打算救子冉的。
“……好,我幫你。”蕭璟棠深思熟慮後,答應下來,看着她,深情款款,“只要是你說得出,我做得到的,我都可以幫你。”
“謝謝。”對於他的話,風挽裳只是淡淡地頷首道謝,也沒再多說什麼。
她擔心的是宮裡的人,也不知子冉和沈離醉如何了。
太后要子冉入宮,本來是爲了警告顧玦此行去西涼必須得安安分分,不能出半點差池。而今,顧玦‘死’了,自然也沒有留着的必要。
她就怕太后會因爲子冉先前刺殺她和大長公主的事,要對子冉下殺手,或者嚴刑逼供。
所以,她必須要知道他們而今在宮裡的情況,希望能想到彷彿救他們出來。
眼下,能幫她的,只有還頂着駙馬身份的蕭璟棠了。
※
夜,已經很深了,黑夜裡偶爾有蟲鳴,守夜的奴僕家丁也不知何時個個眯眼打起盹來。
簡陋的屋裡,殘燭在燃。
牀上的女子睡得極不安穩,平放在小腹上的手,一點點地抓緊薄被,無暇的額上滲出一顆顆汗珠。
風挽裳覺得墜入無邊的黑暗裡,無論往哪兒走都找不到出口,而且,好像有人在喊她——
“夫人……夫人……”
是皎月!
“皎月,我在這!”她馬上回應她,怕來不及似的。
“夫人,不……”
“皎月,不什麼?你想說什麼……你別走!皎月……皎月!”
猛地從惡夢中驚坐起,風挽裳臉上都是蒼白的,不止額上,就連背上都是冷汗。
她擡袖抹汗,渾身無力,彷彿被人抽乾了力氣。
這不是她第一次做惡夢了,從離開漁村,回到天都,回到蕭府醒來開始,每個夜裡,都會做惡夢。
要麼是嬰孩的哭聲,要麼就是她最後聽到皎月說的那些話。
只是,同樣的夢都多了一個字,一個‘不’字。
那一日,孩子正從她體內流出,她很痛,腦袋昏沉,只聽得到皎月在喊她,完全無暇去注意她的語氣有多着急。
那種着急,再加上那個她可能漏聽的‘不’字,就好像是要告訴她什麼一樣。
所以,她耿耿於懷,覺得對不住皎月,所以夜裡纔會不停地做着同樣的惡夢,夢到皎月死前所聽到的最後她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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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夢醒,她就再也無法入睡,哪怕只是剛睡着一個時辰就被噩夢驚醒。
往窗口看了眼外邊漆黑的夜,她掀被下榻,穿上衣裳,上前換上新的蠟燭,然後,走出房門,打算到外邊去走走。
睡不着,越躺越痛苦,刺繡,她已完全無心思。
所以,只能出去走走,藉着夜風,紓解心中的鬱悶。
她邊走邊看着夜空,今夜的星星,很稀疏,月牙掩在一朵烏雲後,被黑暗籠罩的大地有些陰沉。
夏風吹來,還是覺得很冷,因爲,心是冷的。
白日回府的時候,蕭璟棠吩咐別人收拾一間別致的院落給她,說是讓她住得舒心些,她拒絕了,還是住回她原本住的小屋子。
因爲,這裡,也有她和顧玦的回憶。
那時候來取回她存的銀子,還記得他說過。
【一個男人若真的愛一個女人,是不會這般委屈她的。】
所以,她不願接受蕭璟棠給她安排的院落,因爲,已經不適合接受。
蕭府夜裡每一條路上都留着一盞燈,方便行走。
不知不覺,她走了很遠,至少離她住的屋子有點兒遠了,正要轉身折回之際,忽然,破碎聲從前方的不遠處傳來,在這深夜更顯刺耳。
她回頭去看,聲音傳來之處是蕭璟棠的住所。
她有些擔心,但是想到自己的身份,想到此時是夜裡,諸多的不方便,便打消了去看他的念頭,繼續邁步離開。
然而,才走出兩步,又是破碎聲響起,而且,這一次,好像還有重物落地的聲音。
因爲她住的屋子本來就是和婢女住的地方相近,那些婢女經過的時候說,蕭璟棠交代了,夜裡,主樓不需要人伺候,就算孫一凡跪着求他收回這個命令,他都堅持如此做不可。
男人,是不是都愛逞強?
都這樣了還不願人看到他狼狽?
聽着破碎聲不止,她想,她既然能聽到,其他人應該也能聽到吧?
她想去看他的,但,到底是不適宜。
她微嘆,邁出步伐,身後傳來匆忙的腳步聲。
“挽裳,等一下。”
是孫一凡。
他來到她面前,開口就着急地懇求她,“你去看看少爺吧,少爺從回房後就未曾睡下。”
“我今夜去看他,明夜呢,再往後的每一夜呢?”她很冷淡地說。
“挽裳,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少爺爲了救你纔會變成這個樣子的,你怎能如此說?”孫一凡替自己的主子抱不平。
風挽裳啞然無語,低頭半響,徐徐擡頭,“好,我去。”
孫一凡說得對,是因爲她,蕭璟棠纔會變成這樣的。
也是因爲她,皎月才死的。
更是因爲她沒用,孩子纔會離她而去的。
她欠的,該她償。
而她,能給的也就這麼多了,再多的,她無法給。
到了主樓,院裡一片黑暗,只有屋裡透出的微光隱約看得到方向。
“這是少爺吩咐的,屋裡也只點了一盞燈。”孫一凡嘆道。
少爺曾經是多麼意氣風發,多麼神采飛揚,而今……
唉!
即便是再強大的男人,突然失去雙腿,也會倒下的。
風挽裳瞭然地點點頭,上前敲門。
“都說了,夜裡不許任何人靠近!”屋裡傳出蕭璟棠暴躁的怒吼。
“是我。”她淡淡地出聲表明身份。
“……”裡邊登時安靜,好一會兒,才傳來他的聲音,“挽挽?”
好像是不確定,所以出聲確認。
“是我。”風挽裳回答他。
“你先在外邊等一下。”他慌忙說,然後大喊,“孫一凡!”
孫一凡立即開門進
去,“少爺,奴才在。”
“馬上收拾乾淨!”坐在輪椅上的蕭璟棠慢慢放下手上高舉的巨大花瓶,讓孫一凡趕緊打掃。
但是,孫一凡的身後走進來一個纖細的身影,黑夜裡,一身白裙出現的她,恍如仙子,美麗動人。
“挽挽,不是讓你先在外頭等一會兒嗎?你站那別動,我過去!”見她不聽話地要走過來,他趕緊出聲喝止,擔心滿地的碎片傷着她。
推着輪椅過去,奈何,地上的碎片卡住輪子,他惱得掌拍打扶手。
風挽裳走上前將他推到乾淨的地方,想倒茶給他,可是,桌子上的茶具全變成地上的碎片了。
她只好作罷,看向他的雙腿,“是腳疼得睡不着嗎?”
聽大夫說,他腿上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的,只是無法行走了而已。
“你呢?你又爲何睡不着?”蕭璟棠轉移話題。
風挽裳倒是坦然告知,“做惡夢。”
蕭璟棠心疼地看着她,相比她坦然面對,他有些自愧不如。
“我夢見孩子,夢見皎月,還夢見好多好多的屍體……可是,我不怕,因爲,已經發生了,無可挽回,我能做的就是要對得起他們。”
風挽裳看向他的雙腿,也許是有些強人所難了,但是……
“阿璟,如果白晝和黑夜活成兩個樣,更痛苦。”
白日裡的他,裝作沒事一樣,夜裡卻躲在房裡無法接受事實,這跟她當初不想拿掉腹中死去的孩子又有何區別?
“挽挽,我只是,不想承認自己是個廢人!”蕭璟棠頹廢地垂下頭去,不甘地握拳,捶打扶手。
“你怎會是個廢人?蕭府裡那麼多人得靠你養着,倘若你真的這樣下去,那你就真的是個廢人了。還是……你要我還你一雙腿?”風挽裳淡淡地說,從頭到尾,語氣都很淡漠,就像是在照着念別人說的話一樣,沒有一絲感情在裡面。
蕭璟棠愕然擡眸,“挽挽,不許有這樣的念頭!只要能救你,即便搭上我這條命也無妨,何況只是一雙腿!”
“可是,你這樣子,讓我很爲難。”風挽裳嘆息,他這樣子頹廢,這樣子自暴自棄,她又怎安心得了,過意得去?
也許是無情了些,但也是事實。
“我不是要怪你的意思,沒有人要怪你。”蕭璟棠瞪了眼孫一凡,目光又轉柔地看向她,堅定地答應下來,“好,爲了不讓你自責,我答應你,我會振作。”
“你能振作就好。”風挽裳淡淡地點頭,沒有激動,也沒有欣喜,那雙清亮透徹的眼眸裡好像被矇住了,沒有一絲的情緒表露。
這時,孫一凡也帶人迅速收拾好了屋子,送上了新的熱茶,風挽裳親自給他倒了杯茶,“時辰也不早了,你歇着吧。”
她一個已嫁做人婦的女人,實在不宜在一個男人的屋子裡待太久,尤其是三更半夜。
“嗯,都聽你的。”蕭璟棠一掃臉上陰霾,露出溫柔的笑容,“你也快回去睡,若是睡不着,明日我讓大夫給你抓幾貼安神的藥。”
風挽裳點頭,對孫一凡微微頷首,然後轉身離開。
孫一凡看着她離開的背影,不由得感嘆,“物是人非啊,她變了,變得冷漠寡言了。”
彷彿一夜之間就經歷了一生,彷彿大徹大悟般,也彷彿歷盡滄桑,氣質也越發沉靜了。
蕭璟棠也一瞬不瞬地目送,黑眸深沉。
……
翌日,皇宮,司禮監
蕭璟棠坐在擡椅上,看着牀上尤未醒來的女子,淡淡地宣佈,“我方纔去見過太后,請求太后答應讓我帶子冉姑娘回府養病,太后已經答應。”
“你說什麼?”還帶着面具的沈離醉不敢置信地問,終於,還是輪到子冉了是嗎?
在他還未想到脫身之策以前?
當顧玦死了的消息傳來時,他不信。
憑他這些年對顧玦的認識,那個男人就算是到了地獄,爬也會爬回來。
你想想,一個可以從很小的時候就懂得忍辱負重手刃敵人,再到入宮在那麼短的光景裡成爲九千歲,
他的毅力只怕天下沒人比得上。
哪怕他還有一口氣在,就算沒有,他也會努力保住那一口氣!
所以,他才一邊想對策,一邊等他回來。
可是,眼下……好像已經等不了了。
一個多月過去了,他還沒回來,不能不叫人擔心,倒不是擔心他真的死了,只是擔心他的處境,畢竟,還有心碎之毒在身。
太后給顧玦的解藥有三個月的期限,可是,那顆解藥在他這裡,因爲那解藥是解藥也是毒藥,吃下了,後期毒藥發作會更殘忍。
是顧玦不假思索地將那顆解藥丟給他鑽研的,所以說,他是個意志力很強大的男人。
換句話說,就是寧可痛到死,也不願憋屈地活。
只是,顧玦啊,而今的你,又在何處?
再不回來,這些年來所做的一切可真的都白費了,費盡心思保護的人也將……逃不過這一劫。
“來人,把子冉姑娘擡着跟上。”蕭璟棠直接吩咐。
“且慢。”沈離醉趕緊出聲阻止。
蕭璟棠眯眼看向他,“你有何話說?”
沈離醉躬身作揖,“小的斗膽請問駙馬爺,爲何千歲夫人是要到駙馬爺府上去養病?”
蕭璟棠有些懷疑地重新打量了下眼前這個太醫,遂,看向牀上的子冉,“挽挽而今住在蕭府裡,想着九千歲已經死了,讓子冉姑娘留在宮裡總歸不好,所以,才讓我進宮來請求太后,讓子冉姑娘出宮,挽挽想親自照料她,也算是對九千歲盡的最後一份心吧。”
低着頭的沈離醉大爲吃驚。
風挽裳回蕭府了?
這段日子,宮裡不是沒傳過,說大長駙馬爲了救千歲小夫人,殘了雙腿,大長駙馬也因此重獲美人心。
可是,他也只是當笑話聽聽了算。
也許,蕭璟棠救她殘了雙腿,她會因此自責愧疚一輩子,但絕不可能以身相許,除非……還愛。
否則,相信她即便流落街頭,也不會再回去纔對。
可是,八年的情感,要喚醒,只需要一絲絲的觸動。
蕭璟棠爲她殘了雙腿,又正好得知自己的夫君死了,傷心欲絕之下需要慰藉,所以,她對蕭璟棠的情,要復甦,一點兒也不難。
若是這樣,真的應了他當初勸顧玦的話,真的沒什麼比得上八年的情感。
那……孩子呢?
“你說……誰死了?”
忽然,身後的大牀上傳來虛弱的聲音。
沈離醉渾身一僵,不敢置信地回頭看去!
醒了!
她居然這時候醒過來了!
子冉揪着心口,吃力地坐起來,掀開被子,連鞋都顧不上穿,跌跌撞撞地走過去。
沈離醉擔心她摔着,趕緊去扶她。
子冉指着蕭璟棠,蒼白得幾近透明的臉,透着瘋狂之色,“你剛說……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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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你快回去躺下,先別激動,你而今的狀況不宜激動。”沈離醉想要架她回去。
根本不能讓她聽到這個消息的,這一個月來,他甚至連讓她睜開眼都不敢,就算是呆滯的,他也擔心顧玦死的消息叫她聽了去,那就是致命的一擊啊。
“滾……開!”子冉用力掙扎,奈何,她根本沒有力氣,心,也快要窒息般地悶疼着。
她瞪着蕭璟棠,如果她有力氣的話,她一定將他拎到眼前問清楚!
她也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只知道迷迷糊糊中聽到‘九千歲死’這四個字,就像是通關密語,頓時激得她醒來。
死了?
他怎麼可能死了!
不是一向只有他殺人的嗎?那麼殘暴無情的他,還有誰殺得了他?
“駙馬爺,千歲夫人的情況很不穩定,能否……”
“你閉嘴!”子冉用盡所有力氣去吼這個陌生的男人,然後,險些站不住地回過身,看向蕭璟棠,堅持
要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