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我希望是子冉姑娘,現在嘛,我希望是夫人。”
“我也是。這子冉姑娘當年剛入府的時候與爺形影不離,後來也不知怎麼的,轉了性似的,見到爺就跟見到殺父仇人一樣。”
形影不離…頦…
他們曾經那樣刻骨銘心過夥。
到底,後來發生了什麼?
讓子冉那麼恨他?
經過昨夜太傅府一事,那個子冉會更恨他了吧?
那他也會像今早對她那樣,將子冉擁在懷中,將實情告訴她嗎?
“咳……”霍靖忽然出現在她們身後,威嚴地咳了聲。
那三個婢女回頭,看到站在那裡臉色有些發白的主母后,嚇得魂飛魄散,惶恐下跪,“夫人。”
“起來吧,以後莫要再亂說話了。”風挽裳不想去計較,轉身離開。
那幾個婢女傻眼,她們以爲肯定要遭一頓罰的,沒想到只是這樣子。
霍靖冷瞪她們,“府裡未來一個月的衣裳都由你們來洗!”
“是!多謝總管。”
三個婢女如獲大赦地磕頭,只要別傳到爺耳朵裡就好,要讓爺知曉她們背後亂嚼舌根,會拔了舌頭的。
回到採悠閣,風挽裳也無心刺繡,歇着也只會胡思亂想。她讓皎月取了一些銀兩,便乘着轎子出門了。
走了一趟舞坊,聽素娘詳細稟明今日舞坊一切運營後,直到夜幕,她才帶着皎月前往天都最大的義莊。
……
“她沒醒來過嗎?”顧玦一身黑袍,摘下臉上的面具,走向繡榻,沉聲問。
守在牀邊的沈離醉停下搗藥的動作,有些不忍地對他搖頭,“她好像不願醒來。”
“那就想辦法讓她不得不醒來!”盯着牀上緊閉雙眸的女子,俊美的臉透着不易察覺的焦急。
“什麼辦法?還能有何辦法?”沈離醉看向他,淡淡地問,見他沉默下去,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外面說吧。”
兩個男人轉身走了出去。
殊不知,門關上後,牀上緊閉雙眸的女子,眼皮子微微動了動,然後,緩緩張開。
……
“還有多久?”走到屋子後面,顧玦冷聲問。
沈離醉原是不懂他的話,半響才反應過來,“若沒發生這件事,再撐個三五年不成問題。”
“而今呢?”
“最多半年,這還得要她好好配合醫治。”若不配合,半個月都熬不過去。
“……”顧玦沉默。
雖然有些爲難,但沈離醉還是不得不說,“你該好好想想,該如何做了。”
“……”顧玦負手而立,眺望遠方的山峰,目光幽深。
直到,萬千絕出現。
“督主,剛傳來消息,太后急召。”
顧玦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什麼交代的話都省了,因爲,他相信沈離醉會照顧好她。
然而,顧玦纔剛離去不久,又是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傳來。
“不好了!沈爺,子冉姑娘不見了!”
沈離醉斯文爾雅的俊臉頓時丕變,邊趕回去邊沉着冷靜地問,“發生何事了?”
“你們剛走沒多久,子冉姑娘就醒了,說是要沐浴,我們就派人去打熱水,新派來的婢女把藥端進去,沒多久就出來了,等我們發現不對勁的時候,推門進去,裡面只有昏倒的婢女。”
先把外面的護衛支去打熱水,再換成婢女的衣服成功離開。
這下麻煩了。
……
天都最大的義莊,不止收屍,經營紙錢,定做棺材,只要是死人用得到的東西他們都做。
在路口下了轎子,風挽裳帶着皎月往裡邊走去。
通往裡邊的路兩旁置着燈架子,燈架子上燃着白燈籠。
黑夜已降臨,白燈籠亮起
tang,走在其中,有種後背發涼的感覺,陰森可怖。
也許是錯覺,總覺得,越往裡走,陰氣就越重。
風挽裳看向皎月,皎月的臉色始終不變,她甚至有些好奇,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可以嚇得倒皎月的?
說到底也是個姑娘,怎麼對什麼事都不怕,哪怕是在這麼陰森的巷子裡。
“皎月,我曾在書上看到過黑夜趕屍,或者是一蹦一跳的殭屍……”說着,她又看了眼,發現皎月還是緊繃着臉,完全沒被嚇到。
這時,一陣陰風吹來,嚇到的反而是她自己。
“皎月,你都不怕嗎?”她忍不住又問。
皎月停下腳步,忽然看向她的左邊,緊盯着,好像她的左邊有什麼東西。
她正要扭頭去看,皎月突然出聲,“夫人別動!”
身子立即僵住,不敢亂動,花容失色。
本來沒那麼怕的,看到向來對任何事都沒有表情的皎月此刻目露驚恐,她豈能不怕?
皎月拿出火摺子,吹着,小心翼翼地舉向她的左邊肩膀。
她一動也不敢動。
不由得,她想起自己看過的那些鬼故事書裡說過,有些鬼怕火,莫不是……
“夫人,可能會有點兒髒,你忍着點。”
髒?莫不是燒掉的屍油?
“好了。”
好……好了?
這麼快!
風挽裳看到皎月明顯鬆一口氣,將火摺子收好,她也就放心了,扶着皎月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回身看去。
然而,她皺眉,再皺眉,終於看到落在腳底下的東西,然後,不敢置信地看向皎月,“這就是你方纔燒的東西?”
皎月看了眼地上的飛蛾屍體,微微挑眉,“不然夫人以爲是什麼?”
“我……”風挽裳啞然。
總不能說她當時真的以爲是鬼吧,那不得被人笑死,畢竟,這世上哪有鬼。
“趕緊辦正事吧。”她聰明地轉移話題,恢復冷靜鎮定的樣子,繼續往裡走。
她走的前面,皎月落後兩步,很不巧的,她看到前面一高一低的身影,低的那一個似乎在掩嘴偷笑。
她猛地回頭,皎月立即放下手,擺出嚴謹的表情。
再面向前方,身後的影子又偷笑,她再突襲地回頭,將皎月抓了個正着。
“皎月,你方纔是在耍我?”這丫頭居然還會捉弄人。
但皎月端着嚴肅的面孔,抵死不認的樣子。
走回她身邊,與她並肩而行,瞄了瞄她,忍不住地伸出手指去撓她癢癢。
其實,她也只是試試,沒想到皎月還真的怕癢,夾着胳肢窩跑前面去了。
“皎月,原來你怕癢!”她笑,提起裙襬去追她,報仇。
主僕倆在這陰森詭異的巷弄裡追逐,氣喘吁吁。
“夫人,若要選的話,奴婢也會選你。”皎月很認真地說。
“啊?”風挽裳擡頭,不解她爲何突然這麼說,好半響,才領悟過來,“原來你說的是府裡那幾個丫頭說的話?你突然捉弄我也是爲了讓我開心些?”
“……”皎月又緊閉起嘴巴,好像今天的話說完了的樣子。
她笑,“皎月,這樣的你,我比較喜歡。人都有喜怒哀樂,是不是做人手下就得把喜怒哀樂都藏起來?就像你,像千絕,你們兩個還真是一個模樣。”
“夫人,我們只負責執行命令,沒必要的話,不需要開口。”皎月道。
“這是他命令你們的?”
皎月搖頭,“不是,我們的一言一行不只是對自己負責,也得對很多人負責。”
是啊,不只是對自己負責,更是對很多人負責。
她能真切體會那種感覺,他們,都不是爲自己而活。
“辛苦你們了。”由衷地說。
皎月又恢復
刻板的樣子,明明也就二十來歲的姑娘,就老練得像三四十的年紀。
“皎月,若你真的想讓我豁然開朗,不如你告訴我,爺和子冉姑娘當年發生何事,反目成仇吧?”
皎月很平靜地看了看她,沒說話。
她就知道,皎月是不會說的,她也只是隨口問問,試探試探她而已。
然而,半響後,皎月回答她了。
“奴婢也不知,也許除了爺和子冉姑娘外,沒人知道。”皎月冷板地說。
也就是說,就連萬千絕也不知道了。
這可真叫人好奇,他不是太監的事,萬千絕、皎月他們都可以知道,卻不知道他和子冉之間發生了什麼。
兩人很快就來到義莊門外。
門外擺放着死人的人偶,門前掛着兩盞大大的白燈籠,白燈籠上寫着‘奠’字,迎風搖擺,看着都叫人讓人渾身發冷。
四周,到處都充斥着陰森可怖的氣息。
很快,一個穿着粗布麻衣的男人殷勤地出來相迎,“二位客官,你們要買些什麼?棺材?紙錢?還是紙人?或是需要我們幫忙收屍?”
男人左邊嘴角下方有一顆很大的黑痣,笑臉相迎,在這屬於死人的地方,實在覺得有些突兀,就連迎接客人都像是跑堂小二那般熱切,絲毫不避諱。
“你們……掌櫃的呢?”她淡淡地問,只想快些把事交代清楚,快些離去。
“你爲何要見我們莊主?”男人問。
莊主?
義莊,莊主。
這居然也行。
風挽裳頓時覺得腦子無力思考了。
果然是,行行出狀元。
“是的,我們要見你們莊主。”她鎮定地微微一笑。
“我們莊主只見死人,你確定要嗎?”那人又說。
她嚇得倒退一步,再淡定的臉也忍不住小嘴一抽。
“二位還是快些說清楚來此是做什麼吧,這裡可不好待太久。”那人又嚇唬道。
風挽裳往義莊裡瞧了瞧,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棺材,她又仔細打量了下眼前這個人,才放心地要皎月拿出早已備好的銀子。
“聽聞你們這義莊專替官府收屍,想必太傅那一家也是送到這裡來了,麻煩你們將他們安葬得體面些。”
這也算是她的一點心意,也算是她爲顧玦積點福吧。
那人見到沉甸甸的一袋銀子,面露欣喜,正想伸手接過,聽了她的話後,又不情不願地縮回,很是失望地說,“我們是託九千歲的福,纔將義莊做得這麼大啦,他殺的人我們全都包了,可是,這一次,官府並未通知我們前去‘賺錢’。”
聞言,風挽裳臉色丕變,“你說什麼?太傅一家的屍體不是你們義莊給收的?”
“我們倒是想啊,要知道我們就靠死人賺錢了,一具屍體十個銅錢,地位高一些的,有交代好好安葬的就一兩起跳,像太傅這個級別的,光是棺材就得有十兩了……”
“那你知曉是哪家義莊收了嗎?”風挽裳打斷了那人的神神叨叨。
天都最大的義莊就是這家了,還有誰敢跟他們搶飯碗?
“屍體呢,我們是收拾好了,打算運回來入殮了,結果官府來人說太后下令,讓官府好好安葬太傅一家,害我們白忙活一場,真是的。”那人嘟囔着。
風挽裳秀眉皺得更緊,顧玦明明說,太后留着太傅只是爲了有朝一日能引出那個人,又大發慈悲讓官府將人安葬,何況還是以那樣的罪滿門抄斬的。
“那是幾時的事?”這背後一定有什麼陰謀。
“天黑前的事了,聽聞已經擡到天都外的忠烈山埋葬了。”
忠烈山,名爲忠烈,可這些年來埋在那裡的冤魂不知有多少。
“皎月,我們馬上回去。”她拉着皎月,轉身離去。
身後,那人收起錢迷的嘴臉,目光看着她們的背影,略有所思。
門後出現一抹淺黃色身影,只露出一半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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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趕忙上前躬身,“主子,她們來的可真是時候,若不然不知該如何將這消息送出去了。”
“但願來得及。”那抹身影幽幽地嘆道。
……
“皎月,你快去通知爺。”風挽裳當下決定。
皎月看向她,不放心。
她拉起她的手,輕輕拍撫,“你放心,我這次不會去以身犯險了,我回舞坊,你且放心去吧。”
他說過,別以爲她的小聰明可以拯救蒼生。
也許,昨夜她真的做錯了吧,就算沒有她引開,他也不會讓那個子冉出事的。
所以,仔細想來,的確是自不量力了。
“奴婢先護送夫人回舞坊。”皎月堅持道。
“不行!你快去!”風挽裳難得厲色。
皎月還是不放心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纔不得不轉身,施展輕功離去。
風挽裳坐進還等在那裡的轎子,“回舞坊。”
這一次,她只能儘量將消息送到,至於其他的,無力去管了。
※
黑夜裡,兩匹駿馬直達宮門,宮牆上認出馬上的人是誰後,立即打開宮門迎他們進入。
顧玦下了馬後,大步流星往鳳鸞宮走去。
這幾日,大長公主的死多多少少給太后帶來些打擊,食慾不振,精神不佳,甚至一怒之下廢了蕭璟棠的指揮使一職,因爲聽聞大長公主之所以會小產就是因爲操勞他這個指揮使的事。
所以,而今的蕭璟棠頂多也就算是皇家的鰥夫,除了一個虛名,什麼都不是,並且,只要有朝一日他駙馬這個頭銜不廢,此生都不能再娶。
進入鳳鸞宮,他直接擺手免禮,撩袍進入。
裡面,太后毫無精神地靠在小榻上,由宮女捏腿捶肩,喝着能帶來胃口的酸梅汁,一點兒也不像是有事急召的樣子。
“太后還是覺得沒精神嗎?”顧玦只是微微躬身以示行禮,並關心地詢問。
“唉!想到灩兒,哀家就心痛!哀家花了二十年保住她的命,到頭來她竟這樣說死就死了。”太后痛心地嘆道,旁邊的高鬆早已將凳子擺上,讓九千歲坐下。
“太后節哀。”顧玦沒有多餘的安撫,再多的也早已說過了。
“哀家叫你入宮,就是想讓你陪哀家說說話。”
說說話?
鳳眸不動聲色地閃過一絲懷疑。
“哀家當初真是不該將大長公主嫁給蕭璟棠啊……若非大長公主苦苦哀求,哀家也不會……”說着,忍不住悲從中來。
“太后也好幾日沒出鳳鸞宮了,不如奴才陪太后到花園裡走走吧。”顧玦起身勸道。
“也好。”
太后由宮女攙扶起來,下了小榻,並花了好一番時辰整理自身後,端着高貴,緩緩走出鳳鸞宮。
走出鳳鸞宮後,顧玦交代萬千絕,“你去戲樓回了戶部尚書,這戲本督就不去看了,公主喪期,自然是不能飲酒作樂。”
萬千絕愣了下,再看主子無比凝重的臉,立即明白過來,躬身領命,“是。”
自然——子冉!
走在前頭的太后,嘴角陰險地勾起,“顧玦啊。”
顧玦緩步上前,微微躬身迴應,“太后。”
太后揮退一干宮女太監,“想必你也收到消息了,有謠言說,旭和帝出現在天都。”
“奴才確有耳聞,奴才認爲,不過是捕風捉影罷了。”他淡笑道。
“這風是哪裡來的,總得問明白不是?”太后停下腳步看向他。
顧玦神色遲疑,半響,才低頭,“太后說得是。”
“你可別讓哀家失望了。”太后意味深長地道。
“……是。”
太后故意叫他入宮,就是爲了不讓他去阻止緝異司抓人!
太后滿意地笑了,臉上哪裡還有半點悲傷,精神不振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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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挽裳在醉心坊的房裡來回踱步,眼看着時辰一點點消逝,還沒見皎月回來,她心裡更加着急。
直到兩個時辰過去了,皎月纔出現,臉上是少見的沉重。
她趕忙將她拉進房,“發生何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