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竟然是另外一個蕭老夫人,不,應該說,是一個雕得栩栩如生的蕭老夫人。
無論是從神態,還是衣服,亦或是眼睛、皮膚等,都像極了,以至於讓人一眼看到就嚇到。
四周,衆人亦是吃驚不已,再加上是夜裡,燈火昏黃映照,很容易就讓人誤以爲是兩個活的蕭老夫人晨。
蕭老夫人要上前查看,卻被蕭璟棠攔下。
他狐疑地看了眼顧玦,先上前看個究竟副。
不可否認,這具雕像可謂是巧奪天工,活了三十個年頭,走遍天南地北,熟讀各處史文,卻從未見過這樣的雕像。
他伸出手去摸,就連上頭的觸感也是滑滑的。
蕭老夫人知道不會有危險後,便要孫一凡推她上前,迫不及待地欣賞‘自個’,而後,抑制不住喜悅,連連滿意地點頭。
“有勞千歲爺費心了,這份大禮,老身很喜歡。”她面向顧玦,笑吟吟地道。
“此物是本督年前就讓人做了,主要是感謝蕭老夫人這八年來對爺家的小挽兒‘照顧有加’。”顧玦說着,更加將女子擁緊,鳳眸悠悠,卻是刻意咬重了‘照顧有加’四個字。
風挽裳微微擡眸看他,那聲‘爺家的小挽兒’聽着叫她臉兒發燙,心兒怦然。
這人,還當真喊上癮了。
蕭老夫人聽出他話裡帶刺,笑容立即冷硬。莫不是這丫頭已告訴他,方纔自己算計她之事?
可她瞭解風挽裳這丫頭,不是個嚼舌根之人,更不會因爲一點事就鬧得人盡皆知,那他是如何知曉的?
“呵呵……應該的,千歲夫人溫柔嫺淑,受了委屈也不會同人說,希望千歲爺日後能好好善待她。”
風挽裳看到蕭老夫人曲意逢迎的樣子,連厭惡都懶得厭惡,因爲早已看透對方是怎生一個人。
摟在肩膀的手忽然緊了緊,她順着往上擡頭,便對上他含笑脈脈的鳳眸,心跳驟快。
他勾出一朵惑人笑花,“本督待會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教她,受了委屈別忘了同人說……”他忽而湊近她耳畔,以僅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當然,只能同爺說。”
她的心柔軟似水,微微點頭,羞紅了臉,低下頭去,嬌羞無限。
蕭老夫人看到這一幕,扭頭看了眼身邊的孫子,光是在他身邊已能感覺得到他的不甘了,唉!成大事者怎能對一個女人如此放不下。
“禮也送了,千絕,回吧。”顧玦說完,摟着佳人轉身離開。
“恭送千歲爺!”身後,響起恭送聲,帝王禮遇也不過如此了。
然而,就在二人走出府門後,身後忽然響起驚呼。
“啊!這雕像的頭斷了!”
風挽裳看向他,果然看到他的脣角甚是愉悅的上揚着。
這禮送得還真是‘別出心裁’呢。
想來,此時,裡邊的蕭老夫人定是氣壞了,她看得出來那蕭老夫人是極爲喜歡那尊真人似的雕像的。
他還真是神通廣大,總是能弄來別人弄不到的東西。
……
府門外,他的馬車已在等候,她本想讓他先上,他卻是先扶她上車。
她上了車,坐好後,沒見他上來,便撩開車簾去看,就見他背對她而立,正低頭看着什麼,忽然,他回頭,直直對上她的眼。
本能地,她眼神有些心虛地閃了閃,因爲覺得方纔的行爲好像在偷看。
想說什麼,又不好意思說是因爲等不到他上來才撩簾看的,所以,便放下簾子,回到位子上端坐好。
她沒有看到那雙鳳眸微眯過一絲懷疑的利光,然後從皎月手裡抱回小雪球,登上馬車。
一進馬車,他便坐在她對面,輕撫着懷中小雪球。
小雪球也乖順地窩在他腿上,時而睜着墨綠眼瞳看她。
馬車開始平穩移動,車廂裡的亮光是夜明珠砸開後,一顆顆地鑲在車壁上,均勻分佈。
在黑暗中一看,倒是彷彿置身於星空裡。
然而,車廂裡,很安靜,靜得讓她有些不是所措。
<
tang/p>
“爺可是不悅妾身來蕭府參加壽宴?”她忐忑地問。
他似是輕嘆,放下小雪球,伸手將她拉過去,她便取代了小雪球的位置。當然,她已經學會不去看小雪球哀怨的目光了。
他輕輕勾起她的臉,“爺方纔不過是在想,你還要多久才學會主動靠近爺。”
她訝然,他在等她主動?
說得也是,似乎,好像每次都是他叫她,她纔會靠近他。
但是,女子過於主動不就顯得輕浮了嗎?
而且,她怕是也做不來。
“哪個女人不是見着自己的男人就巴不得黏在他身上?是你與衆不同,還是爺尚不夠格?”
明明聲音不是責怪,只是隨口一說。
她的心卻好像慌了,小手抓住他的衣襟,有些急地說,“爺,妾身會努力。”
那種慌,好像是怕失去……他?
她知自己的性子有些涼薄、寡淡,也知不討喜,卻未想過會這般容易惹人煩膩。
“努力什麼?”他低聲問,鳳眸灼灼地盯着她。
“妾身可能學不來主動,但是妾身會努力跟上爺的腳步,若是可以,爺能否……放慢腳步等一等妾身?”她昂頭,用了很大的勇氣才說得出口,聲音帶着小心翼翼地期盼,抓他衣襟的手已然出汗。
他看着她,定定地看着,好半響才說,“……小挽兒,有些主動,是不需要學的。”
尾音未完,在她尚未領悟出他這句話時,溫熱的脣已輕輕覆上。
輾轉,輕吻。
想起他要的主動,她抓在他衣襟上的手又是用力一緊,羞怯地張嘴,迎他進入,連閉合上的長睫毛都在顫抖。
鳳眸一暗,毫不猶豫地長驅直入,掠-奪她的香甜。
……
“爺。”
不知走了多久,馬車停下,外面響起萬千絕的聲音。
馬車裡,在他懷中的她已是衣衫凌亂,雙頰緋紅。
而他還在一下,一下地輕啄她微腫的紅脣。
“爺……”她別開臉,低聲提醒,嗓音帶着無力的嬌軟。
他的脣改而落在她的耳上,“以後不許再踏入蕭府半步。”
“……是。”她柔順地答應。
他果然是在生氣她來了蕭府,早知不該來的。
“今夜,你做得很好。”
做得很好?指哪個?
他放開她,還順手替她拉了拉胸前微鬆的衣襟,“今夜不必等爺了。
她愕然擡頭,他今夜又要忙得徹夜不眠嗎?
還在想着該不該問,他已放開她,抱起小雪球下車了。
“皎月,上車去陪夫人。”外面,傳來他的聲音。
迅速拉好衣裳的她忍不住撩起車窗簾去看,又是這個地方。
交叉路口,有人在燒紙錢。
據說,交叉路口是鬼魂南來北往的地方,在這裡燒紙錢是爲了讓逝者能快些收到,也有的在此引亡靈往生。
而他們身後那條路,一盞盞白燈籠一直往裡延伸,那裡面的盡頭是義莊,是天都城最大的義莊,聽聞官府所出的屍首都是由這家義莊處理。
於是,不少人唏噓,做義莊都能做大,那老闆的命得有多硬才行。
她知道他上次也是在這裡下的車,雖然上次她假裝睡着,假裝不知道,但她有聽到哭聲,在他下車離開後,有悄悄往外瞧了眼。
“夫人。”皎月進來,喚了她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放下簾子,淡淡地看向她,“坐吧。”
皎月點頭,坐在她對面。
“皎月,多謝你及時去通知大長公主前來。”想起今夜蕭老夫人的算計,她心中一陣惡寒。
即便顧玦不說,她想,她也不會再踏入蕭府了。
“不是奴婢通
知的。”
風挽裳愕住,“不是你?”
那是誰?
【你這麼蠢,若是不小心着了別人的道,丟的可是爺的面子。】
【今夜,你做得很好。】
是他!
他不止派了皎月在她身邊,還另外派了別人?
她該感謝的,可,爲何覺得有些心涼。
※
蕭府
賓客全部散去,蕭璟棠揮退所有,親自給老人家倒了杯熱茶。
“奶奶,您爲何要那麼急?”聲音帶着怨懟。
蕭老夫人慢條斯理地喝了口熱茶,輕輕擱下,面容嚴峻,“璟兒,奶奶已是一腳踏入棺材的人了,現在不急,難道要等奶奶雙腳都踏進去才急嗎?”
“可是,您也該同孫兒商量商量,您這般……”
“奶奶知曉你的性子,若是先跟你商量,你定是不會同意,若事情擺到眼前了,***會驅使你選擇,只可惜……”蕭老夫人面色陰狠,怒然拍案,“被她識破了,還反過來擺了我一道!所以說,這丫頭要真狠起來也是很可怕的。”
“奶奶,挽挽不是那樣的人。”蕭璟棠也不知是在替她說話,還是在安慰自己了。
“哼!不是她,還能有誰?不過,她倒是本事,我已經讓人纏住她的婢女了,從頭到尾都沒離開過,她是如何通知公主趕過去的?”
聞言,蕭璟棠思索了下,忽然,腦海裡閃過自己趕到時看到那三個男子大打出手的畫面,臉色丕變——
“奶奶,我還有急事,您早些歇息!”說完,匆匆而去。
三個身份尊貴的人再如何也不可能在大庭廣衆下大打出手,何況還是在別人壽宴上。
也許,他們早已認識,而且關係不淺,所以才練成那樣的默契。
蕭璟棠離去後,蕭老夫人叫人將她擡回自己的院子,然而,椅子還沒擡起,一道豔麗的身影已出現在門口。
“都給本宮下去。”
蕭府也知這大長公主得罪不起,連蕭老夫人都得讓着她,又哪敢多做逗留,立即低着頭紛紛退下。
君灩擡眸,盛氣逼人,她移步過去,帶着一種叫人膽顫的慢。
然後,居高臨下地看着老人家,“你過七十大壽,本宮都還未想好要給你送什麼禮,你倒是給本宮送了好大一份禮啊,奶、奶!”
蕭老夫人到底也是獨自一人將落敗的蕭家撐到至今,她鎮定自若地迎視公主逼人的目光,“公主是千金之軀,不能替蕭家生下個一兒半女,我如此做也是不想蕭家絕後,還請公主體諒一下我這個孤家寡人的心。”
“不想蕭家絕後?天下女人那麼多,你誰不找,偏偏去找風挽裳那個賤人!”當她傻嗎!讓那個女人替他生下孩子,那豈不是這一生都斷不了糾纏。
“公主,你也知道璟兒娶了你,便沒法再納妾,而且,除了她,只怕別的女人他都不會碰。否則,你以爲他爲何早過了成家之年卻一直一個妾都不納?”既然都說到這份上了,蕭老夫人也不玩恭敬客氣那一套了,她還就不信這女人真的敢把她怎麼樣,到底,她還是她夫君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她夫君最敬愛的奶奶!
“你是要告訴我,他其實是一直在等那個賤人及笄,好娶她嗎?”君灩明豔的臉變得猙獰。
“公主不是早該心裡有數了嗎?其實,早在她及笄那年,璟兒就同我說過要八擡大轎娶她入門了,只是我說,等取走她的心頭血救了公主你再讓他們成親罷。”
是的,當年風挽裳在及笄的前兩個月,璟兒便來找她,提出要娶她入門之事了,只是當時的她對門戶之見有着根深蒂固的堅持,總覺得那丫頭配不上璟兒。
而今娶了這麼個不會生的公主,再仔細想想,那丫頭纔是最適合璟兒的。璟兒可以在朝爲官,她可以撐起蕭家的家業,又是個溫柔識大體……唉!
“你這麼說是想本宮感激你嗎?!”君灩猙獰着臉,陰狠地問。
“不,我只是希望你能想開些。我選風挽裳,一來,是因爲她自從被璟兒撿回來那日起就以鹿血養着了,身子骨、血氣什麼的定是比其他女人好,可以生下一個健健
康康的蕭家血脈;二來,她嫁的是太監,還是當今九千歲,你想,九千歲又怎可能容忍得了女人揹着他找男人?所以,只要孩子生下來,她斷是不敢再來糾纏……況且,公主何不想想,一時的成全,換來璟兒的另眼相待,不是很好?”
聽了這麼一大番話,君灩擰眉深思起來。
半響,她有了決定,伸手取來茶几上的茶遞給蕭老夫人,“聽奶奶這麼說,倒是有幾分道理。”
“公主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啊。”
蕭老夫人接過她親自遞的茶,笑吟吟地,完全沒注意到表面笑着答應的君灩,眼底卻閃過一絲陰險的算計。
……
夜寒如冰,無風的夜是寂靜的,寂靜得叫人不安。
風挽裳已分不清是第幾次放下手中的繡活走出外邊的走廊,站在美人靠前,望向通往綴錦樓方向的路了。
他說過今夜不必等他,可她打自和他分開後就覺得心緒不寧,總覺得今夜會有什麼事發生。
皎月被她支使去取炭了,其實屋裡的炭火還足夠,只是想讓她去燒炭的同時順便能暖一下身子。
再待在外邊,等皎月回來看到她還在,只怕以後她吩咐她的事,她會直接叫別的婢女去幹,自個寸步不離地守在門外。
唉!
無聲的輕嘆。
wωw◆ tt kan◆ ¢ 〇
她轉身要回屋,倏然,天邊一抹微弱的亮光閃過眼前。
她停住腳步,回身擡眼去尋,頓時,清眸微眯。
那是什麼?會飛的紙鳶燈?還是會飛的花燈?
只見幽府外不遠處,黑暗的夜空下,有一個柱形的燈緩緩升起,那速度,說快也不快,說慢也不慢,彷彿是自在地飄飛。
很快,那燈緩緩往幽府這邊飄來,越來越近,然後,她好像看到那上面寫着字。
爲了看得更清楚些,她提着裙襬,奔走在走廊間,把頭往外探,直到那花燈飄過幽府,直到越來越高,越拉越遠,完全消失在視線裡。
她看清了那上面的兩個字,卻不認得,那兩個字好像不是屬於當今天下三大國的字。
正在她擰眉去想時,又一盞花燈緩緩升起,依舊是往這個方向飄來,上面依舊是寫着同樣的字。
而這一次,幾乎是過了幽府後不遠,那花燈便落下了,好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疾速掉落的。
花燈是在幽府外面放的,而且是往幽府的方向放,擺明了是針對幽府而來。
是什麼意思?
信號嗎?
不,不對!
即便是信號也不可能放那麼多,而且還是一模一樣的,好像……只是爲了讓人注意到。
人?
幽府的人!
忽然,一個不可能的猜想閃過風挽裳的腦海。
又一盞花燈升起,她急忙下樓循着花燈升起的方向去追,連衣裳都忘了添加,連斗篷都忘了拿。
此時的幽府已經徹底陷入沉寂中,再加上最近緝異衛頻頻抓到異族人的事讓幽府裡的人恐慌,除非必要,否則能不露面就不露面。
風挽裳已顧不上去等皎月回來,提着燈籠,快速繞過後院,跑出府門。
“我有事出去一趟。”
那速度快得門衛壓根沒反應過來要攔她,何況也從未見過向來沉穩恬靜的夫人突然變這麼多。
他們覺得還是得去通知總管一聲爲妙……
※
幽府門前是橫跨天都的漠河,對面是一片山林。
風挽裳按着大約方向走,穿過橋,再往那片山林去。
那片山林同樣被人稱之爲鬼林,因爲在幽府對面,聽說半夜會看到有水鬼從河裡爬出來,久而久之也沒人敢去裡面打獵了。
等她進入這片山林的時候,纔開始覺得冷,覺得害怕。
方纔只顧着跑來證實自己的猜測,完全沒去想自己會不會害怕。
可是,來都來了,又怎
能因爲害怕而退縮?
於是,她撐着膽子,尋着被人踩踏出的路徑往裡走去。一手提燈籠,另一手搓手臂,聽着這四周的異響,一有半點風吹草動都能嚇走她半條魂。
她硬是咬牙繼續往前走,往裡面那個空曠的地方。
因爲能往天上放花燈的地方必定是空曠的。
果然,沒多久,她就看到前面有火光,而且有一個人正在點亮花燈,準備往天上放。
她正要上前,忽然又停下腳步,謹慎地看了看那裡的四周。
獵人要打獵,都是事先挖好了陷阱,然後在暗中等待獵物掉入陷阱的。
只要她現身看一下就知道自己猜得對不對了。
想着,她提着燈籠,不再小心翼翼,而是像好不容易纔尋到似的快步往前趕去。
然而,走近之後,她猛地停下腳步,不再上前。
因爲,那背影,太過熟悉。
是蕭璟棠。
她沒想到他親自當放餌的人,所以,她的猜測是真的。
這花燈,是爲了引出幽府的人,那上面的字她看不懂,可能幽府裡的人看得懂!
也就是說,他之所以頻頻抓得到那些異族人,極有可能不是雲中王幫的忙,而是他學會只有異族纔看得懂的字!
倘若她出現,不也無疑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於是,她悄悄地,悄悄地往後退,轉身——
“何人?!”
來不及了,習武的他已經發現了她。
她停下腳步,既然逃不掉,那也只好坦然面對了,再說,即便她走掉了,想必四周那麼多雙眼睛也早就看到她了。
“挽挽?”身後響起他詫異的聲音。
風挽裳神色自若地回過身去,眸色淡淡地看向他。
蕭璟棠示意暗中的人撤掉後,看着她穿着單薄的樣子,忙解下身上的黑色斗篷邊朝她走去。
見他要將斗篷給自己披上,風挽裳倒退好幾步,無聲拒絕他的好意,淡淡地道,“原來是駙馬爺,妾身看到天空上有花燈在飄,好奇之餘便忍不住跑過來看看。”
你並非好奇之人。
但這句話蕭璟棠沒有說出口。
她因何而來,他清楚;相信自己又爲何在這,她也清楚了。
不想錯過這個難得與她獨處的機會,他將斗篷遞給她,“披着吧,夜裡冷,林中更冷,受涼了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