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桓之原於她便是一個能砸暈她的意外驚喜,與他在一起時她便時時惶恐,而今終於失去他,反而真實,但她還是傷心,很傷心,她是那樣愛着他的,甚至將他愛成了一種信仰。
那一日天子納後,因爲先帝基本大部分時間都處於昏迷的狀態,繁複的冊後典禮所有涉及皇帝的都一概略減,林青妍就被送進了璟寧宮。
林青妍看着鏡子裡的自己,才十五歲的少女戴着沉重的九龍四鳳冠,一身深青繪翟禕衣,華貴無雙,卻也陌生得可怕,她愣愣地看着那個自己。
恰逢宮娥來請示她更衣,宮娥看着沉默不語僵立的新後,以爲是對這場典禮的不滿,不敢多問訕訕地退了出去。
她站了許久,擡頭纔看到窗外的櫻花開得甚好,還好,還好,這裡也有櫻花,並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林青妍便一人淺步邁出了殿門,籠罩在夜色中的皇宮顯得分外雄偉,也分外幽深,分外陌生。
無拘無束了十五年的少女,面對這個巍峨深邃的皇宮,有種孤立無援的惶恐,林青妍從來、從來沒有要做皇后的準備。
她沿着櫻花緩步走着,空氣裡芳馨殷濃,最後站在一棵櫻花樹下,她就這樣在櫻花林裡站了一宿。
東邊一抹曉光破空而來,投射在櫻花林裡,折射在瓊苞含潤的櫻花上,那樣絕美,但林青妍覺得美得可怕,因爲,她知曉,她這一生再也不可能迎來光明瞭。
想到要在這深不見底的皇宮待一輩子,本來樂天胡鬧的她,忽然感到絕望,就是在那樣滿滿的絕望讓她幾乎要窒息的時候,櫻花林深處有人踏步緩緩走出。
那少年一身九章玄衣纁裳肅然,貴氣天成,他看着她,挑着一抹似有似無的笑,眼神輕挑卻又深邃。
一陣東風吹來,吹得櫻花撲撲飛落,櫻花含姿影搖,樹下的少年黑如古潭的眼眸平靜無波,卻高深莫測,一雙眸光射寒星,那站立的氣勢,仿若談笑間便能檣櫓灰飛煙滅。
危險,這是夏帝給林青妍的第一感覺,她第一次見到他便知曉,這真是一個危險的人啊……
而她知曉這是誰,儘管她從未見過他,因爲他那一身九章玄衣纁裳正是隻有太子纔可以穿的,他是大夏的太子趙曄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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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妍跟趙曄璿大眼瞪小眼,她瞬間想了一百遍,都覺得作爲皇后她是不需要向他行禮的,是以以不變應萬變,便毅然昂挺了背跟他對視。
若是林青妍能看到自己,便會發現那是一個少女防備的姿勢,明眸如突然受驚的小鹿流露出涉世未深的清亮和戒備。
趙曄璿突地笑了,帶一點點壞,那一笑春回大地,千里冰封剎那化灰,萬里雪飄瞬間做古,生生將那晨曦中絢爛的大片櫻花給比了下去。
事事講個分寸,如趙曄璿這一笑撩撥人心,便是邪魅勾人,少一分就是邪惡,多一分就是猥瑣。
林青妍被他那一笑給笑愣住了,從前她只當奚桓之的笑已經好看得冠絕天下,卻不知曉原來太子殿下也好看得要人命。若不是太子常人尋常難得見,若不是太子不排在公子之內,這天下第一公子到底會花落誰家還真不好說。
人人都對自己的人比較偏袒,尤其是林青妍這樣吃裡爬裡的人,這麼個威脅到奚桓之的人,林青妍當下就把他歸爲了對手,便分外警惕地盯着他。
就在這時,趙曄璿卻欠身行了一禮,禮儀周全,他垂下的雙袖如落雲,那一套本來刻板的動作由他做來十分雅貴好看,“曄璿參見母后!”
因着同趙曄琛混得甚熟,知曉趙曄琛比她大了一歲,而這太子殿下還是比趙曄琛大上幾個月的,所以太子殿下至少比她大上一歲,他這一聲母后,把林青妍險些給當場叫哭出來。
就是這兩個字,將林青妍一夜悲傷的情緒全給完全扼殺了,讓她恨不得掠起袖子上前跟他拼了,喝一聲,你爺爺的奶奶的,你那隻眼睛看到老子像你老孃了?
林青妍忍了又忍,忍了還忍,忍得直接內傷了,於是僵硬地扯出一個慈祥的笑,生生擠出三個能把她自己都給噁心到的字,“皇兒乖!”
然後就看到太子殿下額角抽了一抽,林青妍這才滿意地轉身準備回璟寧宮,只是一轉身就傻眼
了,因爲昨夜完全是瞎走的,所以說,哭,她迷路了!
她又不得不再轉身,結果就看到太子殿下挑一抹戲謔地笑看着她,顯然是看出她迷路了,只一副看好戲的架勢。
好漢不吃眼前虧,都說太子殿下禮義仁孝俱全,好歹她也算是他老孃了,於是林青妍便笑吟吟地道:“殿下,給你一個做好人的機會,要不要?”
“不要。”趙曄璿從容含笑,回答得十分乾脆。
這顯然是一個壞人!
林青妍本也沒抱多大的希望,卻也鎮定了,她就不信這死孩子不出去,到時候跟着他出去就好,故而也十分有耐性地笑等着。
“這片櫻花林廢棄已久,不會有人來打擾母后賞花,母后慢慢玩賞吧,曄璿要去上早朝了,通往太初殿的路上只怕也遇不到什麼人,”說着趙曄璿還十分有禮地行了一個告退禮,“曄璿告退!”
這是明顯告訴林青妍,跟着他是不會有出路的,反而可能會遇到她家老頭子,要是讓林相看見她穿着這一身行頭出現在太子殿下身後,估計他就要死給她看了。
那日最後就是林青妍被丟在櫻花林,後來還是小凝帶着人找到她的,爲此,林青妍決定記恨趙曄璿一萬年!
這以後林青妍也有見到趙曄璿,但都是在先帝的病榻前,往往林青妍都是遠遠站在一邊,兩人也沒怎麼說上話,再後來就是三個月後,先帝駕崩,趙曄璿登基,林青妍垂簾聽政。
得知要垂簾聽政的時候,林青妍當下懵了懵,也才從奚桓之負心的悲慟中醒了過來。
趙曄璿時年十有六,尚未及冠,她卻是實打實先帝冊封的皇后,便才明白了這一切都是一個圈套,不是先帝的,而是自己的父親想要的。
林青妍那一刻只覺得一股涼意直從腳底躥到心底,然後笑了笑,便也忍了。
只猶記得第一天上朝的時候,她其實心裡是沒底的。
昔日相府胡鬧得無法無天的少女,如今卻要於朝堂之上接受百官的朝拜,乃至決定國事家事天下事,她每日連決定自己午飯要吃什麼都傷腦筋,讓她去處理政務,那整個就是禍國殃民啊!讓善良的她不得不爲無辜的大夏子民感到深深的擔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