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妃悽婉地笑了下,帶了深深的自嘲,她吸了一口氣,“你爹是我找人下毒的,我看出璿哥哥爲了你,必然會放過林衍淵,但,我們劉家九百七十三條性命,這個仇我是一定要報的!所以八年前,我就讓人混入林府,花了近三年得到林府的信任,在那樣好的一個時機,對林衍淵下毒,一箭雙鵰。既報了仇,也能讓你和璿哥哥再也沒有挽回的機會。”
“報仇?”林青妍揚了揚秀眉,這才涼涼笑了一下,“說到底,我爹不過是揣測先帝的意思而已,真正想你爺爺死的人是先帝。你們劉家不敢將這筆債算在先帝頭上,你不敢將這筆債算到皇上頭上,便推在我爹身上。”
賢妃冷哼了一聲,痛心疾首地道:“我爺爺乃是忠良,若非你爹蠱惑先帝,先帝又怎麼會枉殺忠良?”
“官場之中爭鬥在所難免,你爺爺想要我爹死,我爹也想你爺爺死,不過是你爺爺輸了而已。若論爲官,我爹亦沒有對不起黎民蒼生的,何來你爺爺便是忠良,我爹便是奸佞之說?”
“可若不是你爹……”
林青妍果斷地揮了下手,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爭論下去,“你我各爲人子女,總是堅持自己的立場的,這個問題不必再談。你今日跪在我這,必然不是要同我敘敘舊,同我討論討論到底誰對誰錯的。你到底想要如何,不妨直說吧。”
賢妃擡眸看了看林青妍,低下頭握緊拳頭,眉睫顫抖,似是極其不甘,卻終是咬着牙道:“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跟璿哥哥沒關係,他很愛你,請你原諒他……”
“我原諒他,我爲什麼不原諒他?”林青妍笑道,“我曾經聽說過一句話,說,如果你比你的敵人強,那麼,殺了他。如果你的敵人比你強,那麼,原諒他。所以,這麼多年了,我早就原諒了。”
賢妃猛然擡頭,眉尖一蹙,“既然你原諒他了,那爲什麼不回到他身邊?你知不知道,這些年,他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
“不知道,”林青妍輕輕端起茶盞,一邊掀開茶盞蓋子,一邊淡淡地道:“也不想知道,回憶和過去這種東西,對我沒什麼意義。只有過得不好的人,纔會不斷地去回憶,以企圖在回憶裡得到一點溫暖。一個人如果過得好,她想的是美好的未來,她不會回頭。”
“你這樣對他公平嗎?”賢妃聲音尖銳地質問道,身子晃了一下,她趕快用手撐着地面挺直了背,“那一夜,他一夜白頭。自從你走後,他再也沒有笑過,一次也沒有!他日日得空便流連在正德宮,將你那些破爛話本當做寶,成日翻了又翻!他再也不允許我出現在他面前,五年了,我都沒有再見過他……我那麼想璿哥哥的……”
林青妍看着這個在她面前淚流滿面的女子,卻不知道怎麼同情她,可能一個人的心腸是會變硬的,她的愛情,她的痛苦,自己看了,甚至一點都不覺得她可憐。
賢妃越說越激動,“這些年,他再也沒有臨幸過任何人,宮裡又放出很多人,就是一些有封號的妃嬪都悄悄放出去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那麼痛苦的,五年來,空懸後宮,那怕你死了,他也要守着一具枯骨到底!隔幾天便去一趟青陵,那本是他爲自己選擇的埋骨之地,他死也要和你埋在一起……”
林青妍手裡把玩着那一盞茶盞,氣定神閒地道:“你希望我原諒他,那麼,他便原諒了你,賢妃,說到底,你不過是爲了你自己。你既然要爲了自己,便自己去爭取他,又憑什麼來讓我去成全你?”她擡起頭,清冷的目光落在賢妃身上,“人不能對別人要求太多。”
“時至今日,我那還敢奢望得到他?”賢妃悲嗆地連笑數聲,眼淚卻安靜地掉下來,“只要你一日沒有回到他身邊,他這一生便一日不會原諒我……我自知罪孽深重,也不敢奢望他能原諒我……”
林青妍又看了一眼窗外,大雨不歇,耳邊的哭聲不斷,今夜真是一個讓人很難愉快得起來的夜晚,看來是非要說
出個好歹來才能作罷了。便也耐起了xing子,準備將賢妃那一番話都給聽完。
賢妃哭着道:“我早年不斷給自己下毒,如今疾病纏身,只怕也不久於人世了,不過是自作孽不可活,也沒什麼好說的。但我那麼愛他,看着他這樣痛苦,纔是叫我痛不欲生的事。若不是我……璿哥哥……璿哥哥便不會失去你……他就不會這麼痛苦……璿哥哥一生的不幸,都是我造成的……”
她只想着要傷害那個女子,卻忘了,傷害那個女子,便是傷害她愛的璿哥哥,她傷那個女子七分,便是傷夏帝十分。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大錯已經釀成,夏帝這些年的痛苦,叫她一日日更加痛不欲生。
賢妃啜泣着俯低身子,以額觸地,削瘦的身子不斷顫抖,這個才女低下驕傲的頭顱,不住地求她,“你想要我怎樣都可以,求你,原諒璿哥哥……璿哥哥沒有做錯任何事……求你回到他身邊……”
林青妍將手裡的盞茶猛然掀翻,瓷器落地發出一聲脆響,青花碎開凌亂一地,她猛然站了起來,居高臨下俯視着賢妃,“當年你加諸我這些痛苦,如今卻來求我當一切都沒發生過,賢妃,我當真看起來這麼好欺負嗎?又憑什麼我就該什麼都原諒呢?可惜的很,我林青妍從不是這樣的好人。”
“千錯萬錯,總也是我的錯,”賢妃霍然直起身子仰望着林青妍,她手顫顫曳曵地指着自己,語聲淒厲,“璿哥哥又何錯之有?”
“皇上沒有錯,那錯的便是我了嗎?”林青妍淒冷地笑了,“皇上無辜,那你說,我那六月而亡的孩子,不無辜嗎?我爹就不無辜嗎?你既然非要讓一切都回到從前,那麼,你將我那孩子還給我,將我爹還給我,我們再來談這個問題。”
有些過去,無論過去多久,對當事人都是一種無法磨滅的傷害,不能提,不能憶。即使原諒了這個世界,即使原諒了所有人,但,那些傷害,在心裡盤根錯節地生長着,得不到救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