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妍出正德宮的時候,遇到了趙曄琛。趙曄琛執着一把扇子,靜靜地立在櫻花樹下,他聽到聲響緩緩轉身,兩個人目光相對的剎那,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沉默地看着林青妍,沒有笑。他不笑的時候,總是能讓人在他身上看到一種落寂,就像冬日的櫻花樹,忽然褪去春天的絢爛,只剩下蕭索,寂滅。
林青妍緩步走向他,趙曄琛看着這個一步步走向他的女子,似乎還是從前那個人,又似乎不是了,他終於開口艱澀地問道:“你爲什麼要回來?”
“不爲什麼,”林青妍笑笑,已經走到趙曄琛面前站定,微微翹首看着他,“我回來是因爲對我來說,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你回來,不是因爲一切都已經過去了,”趙曄琛頹廢地笑了一聲,神色裡充滿了難過,“是因爲你還愛着他,妍妍,到了今ri你還愛着他,你到底有多愛他,纔到現在這樣還對他念念不忘?”
林青妍攏了攏袖子,漫不經心地道:“不論你信不信,我回來不是因爲他。這次回來,也不是我的主意,是桓之想要回來看看,順便將我公公婆婆的棺槨遷到璧寧去。”
趙曄琛定定地看着林青妍的手,看着她攏袖子的那個動作,“那你知道嗎,你沒入宮之前,並沒有攏袖子這樣的習慣,你知道你這個習慣是從誰那學來的嗎?”
林青妍怔了下,但很快又笑了,“我,沒有留意過。”
“我同你認識這麼多年,”趙曄琛將握着扇子的手負在背後,目光落在她身上,“你有沒有說謊,我很清楚,比你自己還清楚。妍妍,我都清楚的事,你說奚桓之是不是知道?”
林青妍猛然擡眸看趙曄琛,她眼底閃過一絲冷涼的雪光,繼而她嘴邊漾出一個笑,“這麼多年不見,你就是想同我說這個嗎?曄琛,我們之間就不要再提他了。”
說着林青妍的目光落在他垂在身側的手上,那枯藤攀爬一樣燒傷的痕跡,是林青妍最熟悉的。趙曄琛微微側了側身,將手掩在身
後,林青妍嘆息了一聲,“這又是何必呢?”
“我沒什麼關係。”趙曄琛微微帶了慍色,彷彿泄露了什麼不堪。
“你給華大夫看看吧,”林青妍輕聲道,看他默默地轉開頭不說話,林青妍嘆息了一聲,“曄琛,你也不想我內疚吧?看到你這個樣子,你叫我怎麼想?”
趙曄琛慢慢轉過頭來,目光已經帶了悲切,“你,是不是還恨我?”
林青妍愣了下,半晌,才詫異地道:“你莫不是因爲這樣,所以……”
她的話,讓趙曄琛目光的悲切便轉成了痛苦,那些痛苦,在他眸子裡,彷彿能呼之欲出。
“沒,曄琛,我從沒恨過你,”林青妍微微搖了搖頭,輕聲細語地道:“你我說到底只是立場不同,你也沒真傷害過我什麼事。換作我在你的立場上,想必也是會做同樣的事。何況,現在我哥好好的,他都不計較,我又哪裡會計較呢?當初我那時生氣說的話,只是當時氣到,朋友間吵兩句,總是正常的,希望你能不要放在心上,好嗎?”
聽了她的話,趙曄琛卻反而笑得十分淒涼,那笑如晚風中被吹得凌亂的一叢幽幽碧草般寂寥,淒厲,“我知道了,我會去找華大夫的。妍妍,我始終還是那句話,你我認識這麼多年,我只是希望你幸福,你幸福了,我便也能放下了。”
林青妍婉婉一笑,笑容明快亮麗,“我現在很幸福。”
“那就好。”趙曄琛木然地回道。
只要她幸福了,他便放下她,這是他們之間說過的,如今她安然歸來,好好的站在他面前,大抵便已經是最好的了。
林青妍擡頭望了望天際,回眸一笑,“我出來很久了,煦兒看不見我,要着急了,我先回去了。”
趙曄琛頷首,兩人別過,趙曄琛目送林青妍遠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宮門後,他纔回頭。只是回頭的時候,看到宣德殿門口,夏帝站在那,他還在望着林青妍離去的方向。
因爲有些遠,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
到夏帝長身挺立,銀髮有些刺目,衣襬迎風獵獵作響,看起來那麼遙不可及,也那麼孤獨。
風吹入檐下,黃金壁帶隔白玉,便發出清脆的玲瓏聲響。清婉俏麗的櫻花隨風飛舞,婀娜多姿。
伴着那些脆響,和隨風入袖的櫻花,看那個男子,便越發透出一股悲切來。一切都很美好,只有他,靜靜站立的姿勢,都有揹負了全世界的孤獨和痛苦的淒厲感。
趙曄琛踱步走了過去,兄弟兩四目相對。夏帝看着他的手,眸色偏冷,“你當初爲了騙朕相信她出事了,所以便這麼自我折磨?”
“是,皇兄你太聰明,所以,我只好出此下策。”趙曄琛直言不諱,“當年我曾經帶她出走,但被你截回來了。從那以後,我便開始悄悄準備着,利用你對我的信任,打了一條密道,直通慈寧宮。我想如果有一天你讓她傷心了,我就帶她神不知鬼不覺地走掉。那夜,你昏迷了很久,讓我將一切都準備得很充分。我讓人找了一具屍體,將那玉鐲套在她手上,放在火裡燒得只剩枯骨。”
一具枯骨,套一個玉鐲,誰又認得是誰呢?
夏帝寂寂笑了下,“你哭得那樣傷心,又是爲了什麼呢?”
“那是因爲你沒有看見她血肉模糊的樣子,皇兄,那個樣子……我都認不出來那個人是她,那個樣子很可怕……”趙曄琛身軀抖了一下,一臉的痛苦,“我都在懷疑我救她到底是不是對的,即使如今想起來,都叫我無法面對。皇兄,是你和我,和趙家,給了她那麼多痛苦的。”
即使現在想起來,趙曄琛也無法面對那個血肉模糊的是林青妍,他心愛的女子變成那個樣子,讓他如此憎恨自己,如此痛苦,他竟讓她變成了那個樣子……
夏帝扶着廊柱,那一向挺拔的身軀像是被什麼壓得頹下些,有一種要傾塌的姿勢。
他叫她絕望,她自盡,卻沒能死成,她此後的流離和痛苦,叫夏帝想到就有世界被毀滅了絕望感,被趙曄琛這樣再一次揭開,叫夏帝更加痛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