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便看到一個人站在廊下,身形英挺,風吹得他的披風和衣袂獵獵作響,雪花隨風入袖,他安然立在那裡,但見鬢如裁,眉如畫,眸似星辰清朗,端然是風華絕代。
即使隔着風雪,林青妍也知道那男子必然帶着堅毅的表情,而林衍淵說得對,這天下能庇護萬民的只有皇上,能庇護林青裴的只有皇上,能庇護她林青妍的也只有皇上。
所以,在她邁上臺階,他邁下臺階的時候,他們站在雪地裡四目相對,她輕輕扯了下嘴角,露出一個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笑,她邁前一步,將頭倚在他胸前,輕聲道:“我,好累……”
夏帝緊緊抱住了她,彷彿這樣就不會失去,“青妍,所有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林青妍眸色沉痛,走到今日,自然一切都會過去的,包括他和她的愛情,也是會過去的,她對這個世界,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他,已經,毀了她。
他抱起她,送她回寢宮歇息。她躺在他的懷裡,安靜地閉着眼,只是羽睫輕顫。
雪花紛紛揚揚,不管人世間悲傷,只想把一切都盡數埋葬。嗚嗚的風,卻在替人哀哭到天亮。
此後,慈寧宮變得更加安靜了,即使這大夏的帝君一日又一日出入慈寧宮,即使這慈寧宮的主子依舊對着他笑。可青衣宮娥行走間輕捷無聲,內侍說話間輕柔細語,都在昭顯着,慈寧宮,再也不復從前。
而林青妍,開始爲林衍淵服喪,日日一襲白衣簪素絹花,清冷得跟個玉人一般,如雪山上冰雪般清靈透徹,周身縈繞着一股出塵的清靈,彷彿不像活在人世的人了。
她開始一夜又一夜地失眠,一個人對着寢宮,毫無睡意,閉上眼就想起林衍淵,從小到大,所有的往事便全都浮上腦海,但她再也沒哭。
夏帝抽了更多的時間來陪林青妍,將奏疏也搬到了慈寧宮來。宮裡宮外,都傳言紛紛,人們似乎隱隱知道了什麼,有些事,似乎只剩下捅破一張紙了。
這有日,林青妍望着窗外發呆,夏帝在批奏疏,她忽然回眸道:“我哥也快回來了吧,聽說打了勝戰,想必近幾日
,也就可以回到郢京了。到時候,我想親自去迎他,可以嗎?”
“好,”夏帝從奏疏堆裡擡起頭,朗聲笑了一下,“到時候一起去,這次青裴又立了大功,朕都不知道要拿什麼封賞他了。”
林青妍跟着怡然一笑,笑容平靜,她又緩緩道:“還有,我覺得奚桓之留在宮裡,畢竟不是個事,放了他吧。”
夏帝定定看着林青妍,漆黑的眸沉靜如深海,半晌,才道:“好。”
林青妍便輕輕笑了下,又低頭看書。
自從林衍淵死後,林青妍變得很安靜,即使笑,也是很安靜的,安靜得像一株植物一般,風來便動一下,風過,便如止水,沒有任何響動。
夏帝擱下硃筆,眼底隱隱有厲色,語聲卻很平穩,“如果,你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林青妍心裡涼笑了笑,面上卻還是扯出一個溫婉的笑,“皇上不高興了?可我爹剛剛去世,皇上指望我能笑得多開心?”
她的話刺痛了他,讓那幽深的眼泛出點點漣漪,甚至,隱隱的,她還看見了內疚的神色。這世上,種種痛苦,她不知道那種最痛,但她想,他的背叛,於她是滅頂之災。
如果不是爲了林青裴,今日,她未必有勇氣活下去。
夏帝看着那一身孝服如雪的女子,她的容色卻比那白衣還要白上三分,她淡淡地扯出的一抹笑,平添了三分空靈出塵,也平添了三分疏離。夏帝目光灼然地看着林青妍,“你爹的事,你在怪朕?”
“生死有命,”林青妍淡淡地回道,隨手又漫不經心地翻了一頁書,“我爹病去,這種事又怎麼怪得了皇上呢?”
“在你和朕這段感情裡,你始終是佔上風的,你始終……”夏帝忍了忍,卻轉了話語道:“青妍,你真的就沒有話要問朕嗎?”
林青妍復又擡眸,眸光一片清亮,淺淺笑着,“我沒有什麼話要問皇上,倒是,皇上這麼說,是皇上有什麼話要告訴我嗎?”
夏帝悵然笑了兩聲,涼涼地道:“朕以爲,只要朕足夠愛你,就能感動你,得到你,可今日,朕終於知曉,有句話說
的很對,強求的東西,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她擱下手裡的書,起身慢步走到夏帝身邊,看着夏帝,兩個人這樣近距離地對視,她嫣然一笑,“皇上覺得累了?所以呢?”
夏帝抓住她的手一扯,將她一把按壓在案桌上,自己身子前傾壓着她,溫煦的語言卻有迫人的氣勢,“那你呢?到今日,你心裡又在想什麼呢?有什麼事,你同漢王說,你同奚桓之說,你獨獨不與朕說,又是爲什麼呢?”
“我同曄琛說了什麼、我同桓之又說了什麼?”林青妍凝眉反問,語聲有些肅然,“他們,告訴皇上什麼了嗎?”
“你覺得,他們告訴了朕什麼呢?你懷疑了朕什麼,你自己不知道嗎?”夏帝挑一挑眉,“林青妍,你不相信朕,從頭到尾,你都沒有相信過朕!”
林青妍感到異常,若說近日她跟這二人說了什麼,便也只有跟趙曄琛說了父親中毒一事,她眸子便有了冷然的神色,“曄琛是不是對你說了什麼?”
夏帝壓着她的身子又下傾一分,語聲嚴厲,“漢王同朕說了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不是一點也不相信朕?”
這麼問,只怕夏帝是知道了,她已經知曉林衍淵是中毒身亡的,而,這件事只怕是趙曄琛跟夏帝講的。
“皇上要青妍相信什麼?”林青妍彎起嘴角扯出一個清淡的笑,“皇上不說,青妍又怎麼會知道呢?皇上一向都知曉,青妍從不是聰慧的女子。”
她那樣笑,笑容若白櫻般清冷,餘韻清靈如雪,彷彿無心的世外仙株,美得讓人心動,也讓人心痛。讓人覺得這個女子,是要乘風羽化而去的,讓人有不真實的感覺。
自從回宮後,她的笑便是這樣,無心,無情,無怨,無痛。從前的慵懶,全然換成了這般清冷,彷彿對一切都漠不關心。
夏帝倏然鬆開了手,他直起身子,蒼涼地笑了,“始終,都是朕在強求你。到今日,朕總算明白了,你同奚桓之是情投意合,你同朕,只不過是朕強求下你的委曲求全。朕強求了這麼多年,朕累了,朕放你走,林青妍,朕放你和奚桓之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