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相看着這般看着自己的女兒，沉寂地道：“微臣這樣做，不是因爲太后說服了微臣，而是，人人都有人人的兒女債，對微臣來說，也是一樣的。從知曉青裴爲皇上所用之後，微臣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
林青妍愣在原地半晌，都沒反應過來，始終，在她的印象裡，她的父親，喜歡的、想要的，都只是權利！他畢生追求的都是林家的一門顯赫。
她不知曉，他竟也會爲她考慮，爲林青裴考慮。
原來，可憐天下父母心，是真的。
林相望着宮中明明滅滅的燈火，負手而立，“微臣不怕任何人，那怕是皇上。微臣能走到今日，就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打算，皇上要滅林家，也必然要付出沉重的代價。但皇上總是最清楚一個人的弱點是什麼，他拉攏了青裴，微臣總不能跟自己的兒子拼個魚死網破吧？太后您又喜歡他，微臣總不能跟自己的女婿鬥個不死不休吧？”
林青妍垂下了眼眸，眼簾在臉上輕輕打下貝形的陰影。她輕輕轉着手腕間的一個玉鐲。那玉鐲琢磨圓潤，只光素無紋，但卻是絕好的玉，那是夏帝當年送給林青妍的生辰禮。
夏帝真的太清楚人心，他以林青妍的幸福作爲誘餌，將林青裴引到朝堂上，又知林青裴和林相政見不合，讓兩人走到了對立面。在後宮，又同她情投意合，坐實了林相的女婿這一身份。面對一雙子女的倒戈，林相還能怎麼選擇呢？
何況，林青妍若是做了皇后，林家依舊會是顯貴之家，將來的太子必然也會依仗林青裴，林家的未來只怕不輸現在。所以，無論從哪一方面講，林相會做怎樣的選擇，真的不難猜測。
“微臣也曾經想，爲什麼太后您和青裴都怨微臣，卻始終想不明白。”林相微仰頭，目光穿過櫻花枝望向浩瀚的夜空，略有冷淡。
林青妍便擡眸看向林相，正要開口，林相卻又徑自接着道：“微臣這一生，未必見得多高尚，但自認也不曾有多卑劣。無論是對天下黎明百姓，還是對林家列祖列宗，微臣
都無愧於心。而宦海沉浮，死傷難免，那些人那些事，微臣也並不認爲自己錯了。”
他收回目光投注在林青妍身上，目光灼灼。林青妍看着自己的父親，這是她的父親，她的父親也是愛着他們兄妹二人的，她的父親也很難，林青妍輕聲囁嚅地道：“我，並未怪您……哥哥，只是因爲我……”
她終於不再自稱“哀家”，她很多時候只是在自己的父親面前逞強，如今，終於釋然。
林相聽了微微出神片刻，也軟了口氣，道：“爲父當年拒絕皇上的提議，縱使有考慮權利之爭，但也是因爲，爲父始終認爲皇上並非良人。縱使送你入宮成爲太后孤獨終老，也好過成爲他的太子妃，皇上，是一個會叫女子傷心的男人。即使到今日，爲父還是這樣認爲。”
這麼多年後，兩個人到今日，才能同尋常父女一樣說話。
“我會好好的……”
林相笑了一聲，有些事他看得很明白，陷入小兒女感情的女子，都是盲目的，他也年輕過，也經歷過，所以，並不打算勸說什麼，只是道：“你孃的事，你也不怪爲父嗎？”
林青妍有些傷感地笑了，“從前，只是覺得爹您忙於公務，有些冷落娘，但也只是覺得若是您能不這麼忙就好了。至於後來，知道了慈昭太后的事，只是覺得娘很可憐。爹，您喜歡過娘嗎？”
蟬鳴聲聲幽靜，清風送來陣陣花香，四周好安靜，而林相沒有回答林青妍的話，他靜靜地望着月亮，神色靜謐，彷彿在回憶什麼，也彷彿什麼都沒想。
只是，就在林青妍以爲林相不會回答她的話的時候，林相突然輕聲道：“我愛過兩個女子，也辜負了兩個女子。”
他又看向林青妍，看着他的女兒，神色灼然，有句話，是他沒有說出口的：青妍，我的女兒，但願，你不會被辜負。
當年，丰神俊朗的男子，愛過兩個女子，只是沒能給任何一個人幸福的，一個爲家族而生的男子，一個將責任看得比愛情重的男子，是註定會叫女人傷心
的。而那個高高在上的帝君，只怕，便是這樣的男子，比之他，有過之而無不及。
林青妍聽到這句話，鬆了一口氣，她的父親同母親是相愛的，釋然地笑了，“我想對娘來說，只要您是喜歡過她的，就已經夠了。”
“你長得，很像你的娘……”林相看着輕笑的女兒，有些黯然地道：“看到你，就讓我想起你娘，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你，所以對你關心不夠……”
林青妍便邁步上前，輕輕抓住了林相的胳膊，使出絕招！呃，撒嬌，“爹，都過去的事了，就不必再提了，往後，我們一家人好好的就好了，”
林相有些無奈地看了一眼林青妍，這個女兒，從前每每看到他總是規規矩矩的，入宮後更是跟他疏離了很多，從小到大，鮮少有這樣跟他撒嬌的時候，讓他心裡一暖，卻也感嘆，或許他是老了。
“我一直希望你能不要參和到這些事中，所以很多事都沒告訴你，也不希望你知道。只是你到底還是捲入了，所以，你自己小心吧。”
“我，想相信皇上一次，”林青妍擡頭偷瞄了下林相，見他並無不快之色，才接着道：“我想賭一次，而我，相信我會贏。皇上答應過人的事，從不會反悔的。”
林相看着有些小心翼翼地打量自己的女兒，放平和了語氣，“太后相信皇上，微臣也決定相信皇上一次。太后要記得，這是一場賭注，如果輸了，亦不必太過介懷，輸贏不過是兵家常事，願賭就要有服輸的魄力。”
父女兩這次談話，愉快結束，甚至是二十年來，第一次這樣和樂融融，讓林青妍也知曉了，她的父親其實也是一個好父親。只是他像很多長輩一樣，不慣向晚輩表達自己的想法，習慣於讓孩子服從自己的決定，而不解說。現在，說開了，自然是萬分歡喜。
後來，林青妍同林青裴也談了一次，林青裴贊成林青妍的想法，無論是爲了林家，還是爲了天下黎民百姓，都不宜再起朝堂之亂。能這般化干戈爲玉帛，是再好不過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