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司徒府的大小姐?”張紹天馬上想到司徒盈袖那雙和沈詠潔神似的杏眸,心神往沈詠潔那邊飄了過去……
他站在窗前靜默了半晌,招手道:“請她進來。”
一般的客人會在張府外院的有朋居招待,取“有朋自遠方來”的意思。
而能進張紹天外書房的,只有他最信任的人。
整個張家,只有他大哥張紹洪和娘張老夫人進來過。
那書童吃了一驚,以爲自己聽錯了,擡頭追問道:“四爺,是這裡,還是……?”
“當然是這個書房。”張紹天回頭白了他一眼,“沒聽我說請她進來?——沈大丞相的外孫女,難道要跟別的人一樣對待?”
司徒盈袖在張家大門口候着,本來也沒有抱很大希望能馬上見到張紹天。
畢竟她纔剛遞帖子,對方就算答應見她,也許要等幾天。
但是沒有等到回話她總是不好走。
就下了車,在門口的香樟樹下候着。
沒過多久,又有一輛大車駛了過來,停在張家門口。
司徒盈袖束着手站在樹下的陰影裡,眼觀鼻,鼻觀心,雖然聽見有車來了,並沒有探頭探腦去看熱鬧。
張貞琴抱着兒子,扶了丫鬟的手,從車上下來,一擡頭就看見還有一輛車停在張家門口。
再一轉眼,就看見了站在香樟樹下的司徒盈袖,頓時臉色就沉了下來。對自己的丫鬟努努嘴,道:“去問問,她爲何站在我家門口?”
那丫鬟是張貞琴嫁到餘家之後買的。不是張家帶出去的,並不認識司徒盈袖。
她走到司徒盈袖身邊,笑問道:“請問這位姑娘在我們張家門口有何貴幹?”
司徒盈袖擡眼上下打量了那說話的女子一眼。
十六七歲的年紀,頭上綰着雙丫髻,穿着青藍色坎肩,藏藍色青布裙子,面色微黑。眉目倒是比較俏麗。
看這打扮就不是張家的人。
司徒盈袖沒有說話,只對她笑着點點頭。
那丫鬟也仔細打量司徒盈袖,見她披着蓮青色銀緞面大氅。領口露出毛茸茸的一圈,是上好的皮子,她認不出是什麼皮子,只覺得一看上去就暖融融的。
裡面穿什麼衣裳看不見。只看見她頭上插着一支赤金點翠珍珠飛鳳步搖。那珠子有小拇指大,顆顆晶瑩飽滿,一看就不是凡品。
這丫鬟馬上恭敬起來,不敢怠慢,蹲身福了一福,回來對張貞琴搖頭道:“大奶奶,那位姑娘什麼都沒有說。”
張貞琴咬着下脣,瞥了司徒盈袖一眼。
她認得她。
司徒家的大姑娘。跟她不要了的未婚夫謝東籬剛定了親。
“貞琴,咱們進去吧。在這裡做什麼?”又一個身材豐滿,臉如滿月,目似晨星的豔麗女子下了車,拉着她的胳膊往角門邊走去。
張貞琴衝她笑:“漱玉姑姑。”
司徒盈袖雖然沒有說話,但是看見一個眼生的女子,還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這身姿豐滿的女子正是張老夫人孃家遠房侄女齊漱玉。
她兩個多月前從北齊國來到東元國,就住在張紹天院子旁邊的琉璃院裡。
齊漱玉彎着脣角,笑容滿面挽着張貞琴的胳膊,從司徒盈袖身旁走過,連眼角都不掃她一眼。
兩人剛跨過張府的角門,就見張紹天外書房的書童氣喘吁吁跑過來,對門口的司徒盈袖道:“司徒大小姐,我們四爺有請。”
司徒盈袖忙笑着點點頭,“張四爺在家?真是太好了。”說着,拎了裙子,帶着丫鬟婆子也進了角門。
張貞琴和齊漱玉不由站住了。
她們倆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見了驚訝之色。
她們都知道,張紹天的外書房,不是一般人能進去的。
她們倆誰都沒有進去過呢……
齊漱玉朝張貞琴使了個眼色。
張貞琴會意,拉住那小書童問道:“墨雨,你說什麼?要帶她去哪裡?”
“四爺的外書房啊。”那叫墨雨的小書童笑着拱了拱手,“三姑奶奶,您又回孃家了?”又向齊漱玉問好:“齊表姑。”
“我四叔的外書房只有我爹和我祖母能進去,你怎麼能帶她進去?”張貞琴不悅地指着司徒盈袖道,“小心我四叔回來打你板子!”
“是四爺吩咐的。”墨雨忙道,“小的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擅自帶人去四爺的外書房啊!”
“哦?四表哥在外書房?”齊漱玉眼波流轉,放開張貞琴的胳膊,往司徒盈袖身邊走去,笑着道:“我帶你去吧,我正好有話要對四表哥說。”
張貞琴知道這從北齊來的齊漱玉,是祖母給四叔挑的未婚妻,便抿着嘴笑道:“那正好不過了。表姑幫四叔一個忙,領司徒大小姐去外書房吧。”
墨雨一聽急了。
四爺只說領司徒大小姐去外書房,可沒說讓這位齊表姑跟着一起去,忙支支吾吾阻攔道:“不敢勞煩齊表姑,還是小的領司徒大小姐進去就行了。”
“沒事,沒事,我路熟着呢。”齊漱玉說着,伸手要拉司徒盈袖的胳膊。
司徒盈袖不經意地擡頭撫了撫鬢角的掩鬢,錯開齊漱玉的手,笑道:“這位小哥,你們四爺在哪裡?”
她等了半天了,不想再等下去了。
這突然冒出來的張家兩個女子完全是在耽誤她的時間。
齊漱玉見狀,索性徑直走在前面,往張紹天的外書房行去,一邊跟司徒盈袖說話:“司徒大小姐是吧?您找我四表哥有什麼事啊?”
司徒盈袖笑了笑,並沒有答話。也沒有往前走,只是停下腳步,對墨雨道:“這位小哥。既然張四爺有別的客,我不如改天再來拜訪吧。”
她要問的是司徒家的家事,不想讓這自說自話的女子跟了去聽見。
齊漱玉聽見司徒盈袖居然不肯去了,不由停下腳步,回頭又打量了司徒盈袖一番,笑道:“司徒大小姐,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司徒盈袖是客。齊漱玉卻是張家的親戚,她自問沒有失禮的地方。
親自帶她去見張紹天也是她客氣的地方。
不料司徒盈袖毫不客氣地道:“是,我是來求見張四爺的。請問這位姑娘如何稱呼?張家的姑娘我都認得。沒有見過姑娘您。”
齊漱玉的面色僵了僵,訕訕地道:“……我也是擔心你不認路。”
“有這位小哥帶路,您太多禮了。”司徒盈袖點了點頭,擡眸看見張紹天居然親自走了過來。
“墨雨!你小子幹什麼去了?我讓你請司徒大小姐過來。你請到哪裡去了?”張紹天不悅地橫了墨雨一眼。
墨雨哼哼唧唧地道:“四爺。小的去請司徒大小姐了,不過齊表姑說要送司徒大小姐一起過去。”
張紹天對齊漱玉點點頭,“有勞表妹。”說着,對司徒盈袖招了招手,“來了?到屋裡坐。”態度很是和藹。
齊漱玉微笑着站在路旁,看見司徒盈袖跟着張紹天往他的外書房行去。
等看不見兩人的背影了,齊漱玉臉上的笑容才淡了下來。
她看了看外書房的方向,轉身快走幾步。上了小轎,追上往二門上去的張貞琴。隔着轎簾就問道:“剛纔來的司徒大小姐是誰啊?以前怎麼沒有聽說過?”
張貞琴在轎子裡翻了個白眼,有氣無力地道:“表姑別擔心,司徒大小姐已經是定了親的人……”
齊漱玉頓時放了心,撂開轎簾笑道:“你胡說什麼?她定不定親關我什麼事?”
“表姑,您臉紅了……”張貞琴抿嘴笑着,跟她來到二門上。
……
張紹天的外書房裡,司徒盈袖已經在他的堂屋裡坐下,手裡捧着書童送上來的茶水,並沒有喝,只是小聲道:“張四爺,我今天來,是想問問有關張蘭鶯的事兒。”
“哦?”張紹天探身向前,態度很是殷切,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是你娘讓你來問我的嗎?”
司徒盈袖:“……”仔細想了想,還是搖頭道:“不是,是我爹。我爹想問問您,能不能贖張蘭鶯出來。”
一聽不是沈詠潔讓司徒盈袖來的,張紹天臉上的失望之色一晃而逝。
他坐直了身子,雙手放在膝蓋上,身材魁梧得將整張太師椅塞得嚴嚴實實。
“你回去跟你爹說,張蘭鶯通敵叛國,不管花多少銀子都不能贖。”張紹天板着臉道,“這種女人人盡可夫,真難理解有人還對她念念不忘!——真是瞎了眼了……”
司徒盈袖雖然很贊同張紹天的話,但聽着還是有些怪怪地,她笑着道:“這樣啊?我就是幫我爹問問。”
“你爹對你和你弟弟不過如此,你做什麼爲他跑前跑後?你要把你娘置於何地?”張紹天對司徒盈袖也很是不滿,“你娘九死一生……”
司徒盈袖一愣,手裡抓着茶盞的蓋子僵在半空中,“九死一生?張四爺,您是什麼意思?”
她娘被救的真相,只有少數人知道。
而司徒盈袖確信,謝東籬沒有對旁人說起過。
這張紹天是如何知道的?
張紹天忙用手堵着嘴咳嗽一聲,道:“你娘回來的那天,我也去了碼頭,看見了她的樣子,很是可惜。”又見司徒盈袖眼裡有疑色,忙又道:“我以前認得你娘,記得她年輕時的樣子。所以那天見到你娘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很是感慨。”
“哦。”司徒盈袖淡淡應了一聲,緊緊盯着張紹天不放:“張四爺,請問您爲何要上表請旨殺張蘭鶯?”
據她所知,自從張氏被抓到白塔大獄之後,東元國朝廷上到沈大丞相,下到六部的給事中,沒有一個人提過這事。
就連謝東籬都保持沉默。
所以張紹天的這道陳表,確實很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
張氏一直是司徒健仁的女人,而沈大丞相擺明了要給司徒健仁撐腰,因此有關張氏的處置,大家都唯沈大丞相馬首是瞻。
沈大丞相不發話,沒有人敢捋虎鬚。
見司徒盈袖問起來,張紹天又反問一句:“這也是你爹要你問的?”
司徒盈袖猶豫了一下,試探着道:“我和我娘都很想知道……”
張紹天這幾天壓抑的心情陡然好轉,猶如微風吹散了霧霾,露出晴朗的天空,他笑着道:“是這樣的。最想張蘭鶯死的,是皇后娘娘。但是陛下一直不吭聲,皇后娘娘着急,找了我們張家好幾次。我張紹天忝爲御史臺員外郎,也要爲皇后娘娘分憂,便上了陳表。”說完又道:“這女人要活着,始終對你娘,對你和你弟弟都不好,還是殺了她了事。”
司徒盈袖極是贊同,忙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陛下不吭聲的原因,司徒盈袖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但是皇后娘娘一定要殺張蘭鶯,她卻有些想不明白。
“多謝張四爺解惑。”司徒盈袖站了起來,告辭離去。
張紹天主動送她出去,“對你娘說,明日我們刑部、大理寺和御史臺會去你們家,找她問話,讓她不要害怕,就是有關張氏的事,讓她儘管說,有事我兜着。。”
司徒盈袖點點頭,又忍不住好奇,低聲問道:“皇后娘娘也是北齊人,她怎麼會一心想讓張蘭鶯死呢?這也是老鄉啊。”
“這還不明白?皇后娘娘雖然是北齊人,但是已經是我東元國的皇后,而且東元國唯一的繼承人就是她嫡親孫子,你說對她來說是北齊重要,還是東元重要?”
司徒盈袖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她從張紹天這裡得到確信,不管出多少銀子都不能贖張氏,才放了心。
她不怕爹在家裡折騰了。
從張家的角門出來,天色已經有些暗了。
司徒盈袖擡頭看了看天空,發現天上有些昏黃,雲層開始變得厚重。
“要下雪了。”司徒盈袖眯着眼看了看天空,爬上自家大車,尋思家裡的銀霜炭要發下去了。
今年的第一場雪,來得比較早。
這是第一更四千字。
今天的加更在晚上,\(^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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