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沈詠潔的牌位敬茶?
張氏瞟了司徒健仁一眼。
當初她答應改嫁給他的時候,司徒健仁就賭咒發誓,說一定不讓她在原配面前矮一頭,當然就不用在原配靈前執妾禮……
可是現在從司徒盈袖嘴裡說出來,似乎她不去上這柱香,她的繼室位置就沒人承認一樣。
張氏尚在沉吟,司徒暗香的眼淚已經流了出來。
她不是小孩子了,自然知道在原配面前執妾禮是什麼意思。——那意味着,她娘永遠矮原配一頭……
司徒暗香慢慢走到司徒盈袖身邊,仰頭看着她,抽抽噎噎地道:“……姐姐,難道你也看不起我和娘了嗎?當初要不是有姐姐護着我,我早就被江南司徒家的那些人給欺侮得骨頭都不剩了。可是姐姐時時處處護着我,幫襯我,我以爲,姐姐是真心爲我和孃親着想的。”
司徒盈袖忙拿出帕子給她拭淚,態度非常和藹地道:“妹妹,姐姐就是真心爲你和母親着想,纔想幫母親正名的。”
“可是……可是……”司徒暗香咬了咬下脣,她總覺得哪裡不對,但是又無法反駁司徒盈袖的話,情急之間,她轉頭看向司徒健仁,求肯道:“爹,我娘真的要向姐姐的孃親的牌位敬香嗎?”
姐姐的孃親……
司徒盈袖聽了心裡很是不舒服。
她倒是一直把張氏叫母親,叫了四五年。
司徒暗香卻只把自己的孃親叫“姐姐的孃親”……
這是在她心中,她娘和自己娘在這個家的位置是一樣的?和平妻一樣兩頭大?
可是自己的孃親纔是原配,張氏再得爹的歡心,她也是繼室,在禮法上,她的位置永遠不可能高過原配。
司徒盈袖只想給娘應有的禮法位置,並沒有想過要給娘在爹心裡爭一席之地。
她下意識覺得,這樣的爹,誰要誰拿去,娘那樣性子的人,未必願意跟別的女人爭……
司徒健仁皺着眉頭看了司徒盈袖一眼,不滿地道:“你又折騰什麼?給你母親建小佛堂也就罷了,爲何又要你母親去執妾禮上香?你別忘了,你是晚輩,你母親是長輩。有你這樣尊卑不分的女兒嗎?”
“爹,正是因爲我分尊卑,敬長輩,纔要幫母親一個忙。不然以後人家當面不說,背後也少不得笑話我們家沒有規矩。”司徒盈袖含笑說道,語聲放得十分和緩。
張氏冷眼看了司徒盈袖一會兒,終於確信這個以前溫和仁厚、萬事不爭的女兒,已經變了……
她輕輕嘆一口氣,拉着司徒健仁道:“老爺,您別生氣,我去上香就是。”說着看了司徒盈袖一眼,“盈袖說得對,我是應該去向姐姐的牌位執妾禮上香,老爺不用爲難,我馬上就去。”
這姑娘,也長歪了,開始跟自己做對了……
張氏在心裡感慨,果然不是自己的女兒,對她再好也沒用。
這樣想着,再看看哭成淚人的司徒暗香,張氏心中憐惜大增,伸手攬過她的肩膀,拿出帕子給她拭淚,一邊勸道:“傻孩子,哭什麼?你該爲娘高興纔對。娘去給你姐姐孃親的牌位上了香,從此就沒有人能夠挑剔孃親和暗香在司徒家的地位了。”
司徒盈袖微笑着點頭,“母親說得對。”並不多說什麼了。
反正她要達到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至於張氏是真心,還是假意,她都管不着。
她要的,也只是名義上樹立自己孃親在司徒家的地位,別讓人忘了她就行。
司徒盈袖走後,司徒健仁看着張氏就覺得訕訕地,知道自己食言了,支吾兩聲,就託辭要去見呂大掌櫃,匆匆忙忙往商院去了。
司徒暗香依偎在張氏懷裡,抽抽噎噎地道:“娘,爲什麼爹這次不幫娘了呢?娘,您真的要去姐姐的孃親靈前上香嗎?”
張氏拍拍她的後背,輕聲道:“……暗香,你要記得,有時候吃虧就是佔便宜。雖然這一次娘是受了委屈,但是在你爹心裡,不免對娘更加歉疚,以後肯定對娘更好。這樣算來,其實娘是賺到了。你不用傷心。”
“真的?”司徒暗香在張氏懷裡擡起頭來,“爹真的會對娘更好嗎?”
“當然。娘什麼時候騙過你?”張氏含笑說道,用手捋捋暗香額前垂下來的劉海,“快別哭了,再哭眼睛就腫了,就不好看了。”
司徒暗香忙點點頭,止住淚水,拿帕子在臉頰上印了印,一邊道:“娘,姐姐爲何變成這樣了?她以前不是咄咄逼人的。今兒非逼着娘要去她娘靈前上香。”
“你姐姐啊,唉,算了,她總是原配嫡長女,背後的靠山又硬,我們暫時爭不過她,就不用跟她爭了。暗香,你要記住,只要你爹把你放在心上,你姐姐再折騰,也只能徒讓你爹對她更增嫌惡而已。”張氏眼裡閃過一抹冷笑。
她並不想對付司徒盈袖,事實上,她以前很憐惜這個自幼喪母的小姑娘。
只是沒想到這個小姑娘是隻養不熟的白眼狼。
自己對她掏心掏肺的好,她卻絲毫都不放在心上,只一心記得她那個死去的娘。
既然如此,她也不用容情了。
張氏拍拍司徒暗香的肩膀,笑得意味深長:“好了,你回你屋裡歇着去吧。這件事你別管。這一次,咱們索性就弱到底,讓你姐姐佔一回強也好。”
說完,張氏喚來一個婆子,湊在她耳邊低語幾句,安排下整個議程。
那婆子越聽臉色越過詫異,但主母吩咐,她不得不從,只得神情複雜地低下頭,應了一聲,先去安排了。
張氏隨後去換了素服,頭插白色銀器,來到她和司徒健仁住的正院旁邊的小佛堂裡,給司徒健仁的原配沈詠潔的靈位上香敬茶。
司徒盈袖帶着內院的婆子丫鬟在小佛堂門口伺候。
司徒健仁也被張氏請到供桌旁邊的一張太師椅上坐下,張氏跪了下來,給他也敬了一杯茶。
整個議程,就跟納妾一般無二。
司徒健仁瞪得一隻獨眼大如牛眼,驚得一下子跳起來,朝站在門口的司徒盈袖吼道:“盈袖!你搞什麼鬼!不過是上香而已,怎麼弄得跟納妾似的?!我跟你說,你母親也是我三媒六聘、三書六禮娶來的正頭娘子,不是可以讓人隨意糟踐的!”
司徒盈袖往屋裡看了一眼,微微一怔,暗道一聲不好,如果這事傳出去,就是她的錯了……下意識又神情複雜地看了張氏一眼……
果然,這女子不是省油的燈。
雖然自己給了她一個小小的試探,看看她是不是安於她現在的位置,但是張氏不動聲色間已經將計就計,給了自己最有力的反擊。
因爲讓張氏去原配靈位前執妾禮上香是一回事,而讓張氏真的走一遍納妾的議程,就是另一回事了。
因爲繼室雖然在原配靈前執妾禮,但是繼室的的確確是正室妻子,並不是妾。
原配的女兒讓爹爹的繼室妻子在原配靈前行納妾禮,就是妥妥地不敬加不孝了。
如果這事傳出去,司徒盈袖的名聲就徹底毀了。
司徒盈袖也許對自己的名聲並不是特別在意,她是死過一次的人,明白什麼纔是最重要的。
但是這一世,她還有弟弟要養。
如果她就這樣被張氏暗暗陰了一把,毀了名聲,別的暫且不說,她以後勢必就不能將弟弟帶在身邊教養了。
情急之間,司徒盈袖大步走了進來,打斷了儀式,對跪在地上作勢要給司徒健仁敬茶的張氏笑道:“母親這是做什麼?您是不懂在原配靈前執妾禮的規矩嗎?沒關係,我這就使人去沈相府,找我外祖母借幾個懂禮的教養嬤嬤過來,給母親再教一教禮儀好不好?”說着作勢轉身要走。
這是在隱隱威脅張氏,如果她敢繼續下去,司徒盈袖也不懼擡出沈相府來壓制她……
張氏當然不想惹上沈相府,她斜眸看了司徒盈袖一眼,提着裙子款款起身,道:“還是盈袖想得周到。不過,禮儀這些東西我早就熟識了,就不勞煩沈相家了。”
“是嗎?那剛纔母親爲什麼是行納妾禮,而不是在我娘靈前行妾禮呢?”司徒盈袖就等着張氏往她挖的坑裡跳……
話說的這個份上,張氏只好道:“我只是行妾禮,並沒有行納妾禮,你看錯了。”
“那就好,那就好。”司徒盈袖含笑點頭,“我還以爲母親不懂呢。畢竟爹爹從來沒有納過妾,母親是從哪裡學來的?”
張氏婉然一笑,道:“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吧?我們的年紀都大了,哪裡能不知道這些呢?盈袖,你確實是看錯了。”
“我看錯不要緊,只要我爹不看錯就行了。您看,剛纔我爹就看錯了,還罵了我一頓。——母親,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啊……”司徒盈袖似笑非笑地道,毫不示弱地看着張氏。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麼會厚此薄彼?盈袖,你真的想多了。”張氏再一次輕描淡寫地否認,轉頭看着司徒健仁,柔柔地笑道:“老爺,您看這樣行了嗎?我已經給姐姐上過香,敬過茶了。”
“行了行了!當然行了!”司徒健仁一疊聲說道,回頭瞪了司徒盈袖一眼,“……就你事多!算了,這一次饒了你,再有下次,跟你母親作對,我一定重重罰你!”說着,帶着張氏離開了供奉着沈詠潔牌位的小佛堂。
等他們都走了以後,司徒盈袖一個人立在小佛堂的供案前面,看着供案上自己孃親的牌位出神。
瘦高修長的身影顯得格外孤單。
咚咚。
身後傳來不輕不重的敲門聲。
司徒盈袖回頭,見是許久不見的慕容長青站在小佛堂的門口。
因揹着光,她眯了眯眼,纔看清楚慕容長青的模樣,心裡暗暗吃驚。
只見慕容長青以前光潔白皙的面容變得鬍子拉碴,眼裡血絲滿布,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的樣子。
“慕容公子,你回來了?一路可好?發生了什麼事?”司徒盈袖忍不住問道。
慕容長青扯了扯嘴角,笑道:“回來了。剛回來就聽說你生辰,過來看看。”說着走了進來,跟司徒盈袖並肩站在一起,看着沈詠潔的牌位,微挑了眉梢,道:“這是你母親的牌位?”
司徒盈袖點點頭,“這小佛堂是剛建好的。纔剛……太太剛給我孃的牌位上過香。”
慕容長青敏銳地看了她一眼,發現她沒有再叫張氏“母親”,而是叫她“太太”,“怎麼了?剛纔我過來的時候,看見你爹和你母親,他們說你在這裡……”
“沒事。就是有些感慨而已。”司徒盈袖吁了一口氣,喃喃地道:“慕容公子,如果你發現一個以前對你好得掏心掏肺的人,其實是別有用心,你有什麼感覺?”
許是現在是司徒盈袖最脆弱的時候,她想有一個人依靠,有一雙耳朵可以讓她傾吐心事。
因這一世有了弟弟活了下來,她開始用另一種眼光看問題,不再如同上一世一樣,充滿了自責和自罰的心思,居然發現了身邊這麼多蛛絲馬跡。
很多事情,換一種角度看,就能得出截然不同的結論。
如果身邊的人都不可靠,她就更要自己強大起來,才能護住弟弟……
慕容長青聽見這話,他的心猛地一跳,如同被大錘敲了一下,砸得他眼冒金星,但是心底又涌出強烈的歡喜。
是的!就是這個感覺!
盈袖怎麼會這樣清楚他的感受?!
慕容長青眼前一亮,再看司徒盈袖低垂的側臉,恨不得伸出手去輕撫她的面頰,但是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到底不敢造次,低聲道:“我懂你的感受。一個以前以爲是慈母的人,突然發現她的慈愛,是另有目的。這種感受,真是讓人心裡如同沉甸甸壓了一塊大石頭。”
他就是如此。如今知道了真相,再回家面對依然對他噓寒問暖,不露絲毫破綻的孃親陸瑞楓,他的心堵得慌,憋屈得慌,同時又深恨爹爹和皇后不檢點,弄出這種足以誅九族的事……
他的命運,從此就在刀尖上行走。
司徒盈袖也是一怔。沒想到慕容長青這樣理解她的感受,真是難得……
“長青,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去北齊很累嗎?”司徒盈袖再一次關切問道。
不知不覺間,司徒盈袖對慕容長青的稱呼變得親暱起來,不再是慕容公子那樣生疏。
按理說,慕容長青是跟着皇后齊雪筠的鳳駕回返北齊省親,不應該累成這個樣子啊?!
慕容長青又一次苦笑,有些羨慕地看着司徒盈袖如寒星照水般的清亮眸子,純得不含一絲雜質。
這個皎皎如明月的女子,是他的未婚妻。
雖然他家裡人看不起她的出身,但是自己的出身又能比她好到哪裡去?
特別是司徒盈袖這樣理解他的處境,關心他,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慕容長青終於再一次伸出手,握住司徒盈袖的手,重重點頭,“累,很累。”頓了頓,又道:“不過看見你,就不累了。”
司徒盈袖微笑,柔聲道:“看你一身風塵僕僕,不會剛回京城,就來我家了吧?”
“被你猜中了。我就是剛回來,還沒有來得及換衣裳,就趕來看你了。幸好趕上了。”慕容長青拉拉司徒盈袖的手,“出去吧,今天是你的生辰,出去好好跟姐妹們耍耍。”
司徒盈袖點點頭,正要出去,慕容長青又道:“等等,讓我給你母親親上柱香吧。”
司徒盈袖更是歡喜,忙親自拈香,給慕容長青供奉。
等慕容長青上完香,兩人一起回頭轉身,卻看見門口站着兩個人。
居然是謝東籬和司徒暗香。
謝東籬身材高大,顯得司徒暗香格外嬌小,只比他的腰間高不了多少的樣子。
司徒盈袖挑了挑眉,正要說話,司徒暗香已經搶着拍手笑道:“姐姐和慕容公子好般配!”又道:“姐姐,爹吩咐我帶謝侍郎進來,說要看看弟弟。”
“看我弟弟?”司徒盈袖立刻警醒起來,狐疑看着謝東籬,“看他做什麼?”
謝東籬側了側身子,讓出他身後站着的一個人,聲音平平地道:“這是繆神醫。是沈相拜託我尋來的,想給令弟再診治診治,看看能不能治好他的癡愚之症。”
“是外祖父讓你來的?”司徒盈袖面上露出喜色,往前走了幾步,來到那繆神醫身前,深深地躬身下去行禮,“見過繆神醫。”
司徒盈袖觀察了司徒晨磊很久,發現他的腦子確實有些問題,不是一般的癡傻,而是有時候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裡,外界的一切人和物都他來說都恍同無物。
“司徒大小姐免禮。大丞相所託,草民只能盡力而爲。”繆神醫不卑不亢地拱手回禮,看上去確實有幾把刷子的樣子。
慕容長青有些不虞地擰起眉頭,但是知道司徒盈袖緊張她弟弟,因此什麼都沒說。
司徒暗香歡喜地道:“姐姐,那我帶謝侍郎和繆神醫去看弟弟了。”說着,也不等司徒盈袖回答,伸手指路道:“謝侍郎,繆神醫,我弟弟住在至貴堂。兩位這邊請。”很快將謝東籬和繆神醫帶了出去。
司徒盈袖忙要跟上,慕容長青拽住她的衣襟,輕責道:“盈袖,你是定了親的人,再過兩年就要及笄嫁人了,要記得跟外男避嫌隙。讓婆子帶着去看小磊就行了,你最好隔張屏風坐在後頭聽診。女人家,要貞靜賢良,不能水性楊花。”
司徒盈袖:“!!!”
慕容長青這是腦子進水了吧!說得都是什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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