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直言,你們人數雖多,但不過是炮灰而已。”
李旦的話很是無禮,可配合着他那稚氣未脫的面孔與嗓音,竟生出一股妖邪的意味來,讓一衆人只顧驚異地望向他,一時竟忘了駁斥。
他一路跟着岑青,平日裡沉默寡言,一直以來在衆人眼中不過是個傻乎乎的書童,甚至今天見殺人而嘔吐時還有人憐惜他,暗罵那逍遙書生暴戾,此刻聽他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來,衆人頓時有些發懵。
只有李湖靜靜地盯着童兒,忽然開口道:“你究竟又知道些什麼?”
“有些陷阱明明白白地擺在面前,但是被貪婪之心矇蔽的人,往往就會對其視而不見。”李旦轉過臉看向李湖,笑了笑道,“這是昨晚師尊跟清韻仙子爭論時說過的話,清韻仙子想要救所有的人,而師尊則認爲,人必自救而後人救之。他們之間因此出現裂隙……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他應該已經有辦法解決自身的困境了。”
“這童兒究竟在說什麼?他師尊?李兄剛纔不是說那逍遙書生已經死了麼?”
李旦撇了撇嘴:“死了?可笑,就連索命的無常也對師尊無計可施,這天地間又有誰能真正殺死她?”
“你這童兒莫不是得了失心瘋?”
“黃口孺子,胡說八道。”
望着紛紜的爭吵與李旦嘴角浮現的譏笑,李湖嘆了口氣,從地上站起身來,揮手止住衆人的斥責,低頭看着李旦嘆息了一聲:“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
“金國軍隊收買趙家堡,將借道此處再攻蔡州,而我大宋義陽軍也在趕赴此地途中,不出三日,這裡就會變成決戰的戰場。不知這個答案能不能讓諸位滿意?”隨着語聲,一位面容微黑,不怎麼起眼的漢子推門而入,衝衆人抱拳施禮道,“義陽遊奕軍前哨統領,大宋忠義盟第九副盟主湯山,見過諸位。”
這忠義盟的名字午間才決定下來,卻已被他知道了。
“你是昨夜一刀逼退朱衣人的那個……”即便記不住他的長相,但湯山背後的三把刀卻是醒目的很,李湖猛然轉身,望着那人道。
“慚愧。”湯山其實不怎麼願意提起昨夜的打鬥,自己全力三刀才擋下那尖頭妖人的攻勢,而岑青帶在身邊的狗只用了一爪子就把對方拍死了,其間的天差地別讓他鬱悶不已。
他朝那正在哈撻着舌頭左顧右盼的金毛犬看了一眼,又低頭看看李旦,這纔對李湖等衆人道:“金兵不日便要殺到,湯某還請諸位英雄聯合一處暫避鋒芒,以免到時候被衝殺開來,各個擊破。”
“金兵宋軍,各有多少人?”有人問道。
“據前哨回報,金人前來五百輕騎,一名重騎。”湯山道,這些消息早已傳出,不算什麼機密。
“區區五百人,我們聚在這裡的有千餘人,怕他做甚?”
“是五百騎。”湯山嘆了口氣,軍陣搏殺不比江湖打鬥,千餘人對上騎兵,只怕對方出動百騎一個衝鋒也就衝散了,不過他也沒有辦法給這些人解釋詳細,只得避重就輕道,“那名重騎,曾經單人獨騎擊殺過武道宗師。”
“什麼?”如果開始還覺得五百騎不算什麼,但武道宗師卻是實實在在的江湖神話,聽了湯山的話,當即便有人跳了起來,“怎麼可能?”
“除非是完顏宗珀。”
李湖的反應倒是比其他人平靜許多,他望着湯山說出了這個名字。來自大名府的白起同樣點了點頭:“若是完顏宗珀,事實的確如此,他十多年前已是宗師,如今不過四十餘歲,風頭正勁。”
見衆人中仍有迷惑不解之人,湯山道:“他本是金兀朮的家奴,十幾歲的時候加入鐵浮屠,因爲功大被賜姓完顏,後來鐵浮屠覆滅,他拼死救回兀朮,又被賜名宗珀,被兀朮以兄弟視之。”
“這人時而在軍中,時而遊蕩江湖,直到十餘年前,北地刀王及麾下數千義軍舉旗抗金,被他一人斬殺殆盡,大家才知道他已是武道宗師。”白起接過話尾,嘆了口氣道,“自此一役,不僅宗珀名聲大噪,我等北地血氣漢兒也寒蟬噤聲,寧願忍辱負重也不敢再挑明旗幟抗金。”
宗師一人,其威若斯。
正是聽說金兵領軍人物是完顏宗珀之後,湯山才消了讓岑青帶人抵抗金兵的打算,在他看來,岑青雖然古怪,但恐怕也不是宗師的對手,更不用說還有後面五百騎兵了。
可是沒等到他前來通知,又聽人說岑青被清韻仙子摔死在趙家堡城牆之上,不知這位小姑奶奶又想玩什麼花招,這才匆匆趕來。
“我建議召集衆人退走。”李湖道,“我們之中先天高手也是寥寥無幾,更不用說對上武道宗師了。”
“退到哪裡去?我等本爲奪寶而來,連蔡州還沒有走到,就此草草收場豈不是貽笑大方。”並非所有人都如李湖和白起那樣能夠審時度勢,有人反駁道,“以我之見,既然宋金兩軍在這裡糾纏,那麼我們正好趁機直奔蔡州,奪寶之後便離去。”
聽了他的話,湯山皺了皺眉,李湖沉吟不語,白起原本想開口駁斥,卻見衆人中大多露出頗爲意動的神情,蠕動了幾下脣角,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只有李旦在一旁冷笑了一聲。
“你笑什麼?岑姑娘又是怎麼回事?”湯山早就注意着李旦,知道他一直跟着岑青,見他毫無悲傷的模樣,走過去一把把他拎到一旁悄聲問道,“你們又在搞什麼事情?”
“我笑他們的貪念,師尊早就猜到了現在會發生的事情,因此根本沒有在這裡浪費精力的打算,只不過是被清韻仙子封印了力量才虛與委蛇。”李旦道,“師尊如果已經脫困,現在應該去了蔡州,我留在這裡等他回來。”
“他去了蔡州?”
湯山的驚訝有些明顯,有人聞聲望了過來,片刻後衆人的面色難看起來。
“這童兒說逍遙書生去了蔡州。”
“可李兄說他已死。”
“莫非他與那清韻仙子勾結,之前只是詐死?”
雖然根本想不透其中內情,但衆人還是猜測着種種可能性。
“逍遙書生死沒死我不知道,清韻仙子的確還在堡中。”李湖再次插話道,面對着僅僅數人,他也感覺到極爲疲憊,“無論我們有什麼想法,不如等她出來再做決定吧。”
“若是她真與那逍遙書生去了蔡州呢?”
“那我轉身就走。”李湖道,“我寧願一個人離去也不想與她爲敵。”
“金兵、義陽軍、趙家堡、還有不知真假的妖魔……這童兒之前說的不錯,看起來我們的確已經站在一個漩渦中而不自知了。”白起也笑了笑開口道,表情有些無奈,“我的選擇與李兄一樣,若是沒有良計不如儘早脫身。”
在再次混亂起的爭論中,李旦抱起金毛犬朝門外走去,湯山緊跟着走了出來。
“你去哪裡?”他問。
“師尊這個人很有意思,雖然看起來行事怪誕言語荒唐,但仔細想來卻又頗有道理,而且你最後會發現他往往又是對的。”李旦沒有直接回答湯山的話,而是擡起頭看看漸漸陰下來的天色道,“比如他昨天在回到客棧的路上就曾經對我講過,對於羣體性的人類來說,比起蒙着頭把他們帶離危險之地,過於直白的提醒往往會遭致更大的混亂。”
“這話雖然稀奇,但的確有道理,想不到她還是個世情練達之人。我倒是魯莽了。”
湯山慨嘆了一聲。
“其實現在已經沒有必要了。”李旦笑了起來,道,“金兵始料未及的殺來,想必師尊也很急躁,因此纔會突然解開封印。”
“他之前柔弱無力是因爲有封印在身麼?”湯山倒不明白什麼是封印,只是順口一說,而後又問道,“那麼岑姑娘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他的目的是什麼?
“說起目的,大一點的,或許是逆天?”李旦抓着頭上包子般的髮髻,想了想,忽然笑了起來,“不過他現在的目的,只不過是爲了幫助一個看着比較順眼的小姑娘而已。”
湯山聽得如墜雲霧。
“他一下子想解決掉很多事情嘛,想誅滅參加血食之會的妖魔,想取回寒玉髓,還想知道究竟誰在背後算計他……結果時間太緊了,只能先揀簡單的做。”
湯山聽得更是完全傻眼。
“我相信師尊解決了問題就會回來。就算他口口聲聲不管這裡的事,可這裡的數百妖魔最終還需要她來打理,到時候什麼宗師,什麼金兵的就完全不是問題啦。”李旦道,“口嫌體正直是他說過的話,還有傲嬌之類的,雖然我也不是很明白的樣子,不過我覺得他本身好像也是那樣的人呢。”
李旦抱起金毛犬,沿着街道慢慢地向前走,沿途的江湖人三三兩兩地聚攏在酒鋪和肉攤上,呼盧喝雉,猜拳行令……不遠處有一言不合就拔刀怒目而視的,喝彩的,勸架的……
天色已經完全的陰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