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景衍擡手摘下自己頭上的帽子,猛地扔到路邊,冷冷地看着安言,“你非要這麼鐵石心腸 是不是?!”
女人僵硬地眯起眼睛從車上下來,差點站立不穩,狠狠踉蹌了幾下,安言扶着路邊的樹緩緩佝僂着腰,開始猛烈地咳嗽。
霍景衍也下車,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安言,“安言,你給我說話!”
從方纔的混亂當中緩過勁兒來,安言慢慢直起身體,眼神漠然地看着霍景衍,眸中深處是無盡的哀怨,她緩緩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臉,目光緊緊盯着他,語氣極輕,“霍景衍,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現在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人這一輩子,誰不希望碰到自己喜歡的人,我很愛他,我曾經一度愛他愛到沒有自我……但是你看看現在的,你只顧着霍橘生,你看到我現在是什麼狀態了嗎?”
兩個人吹了一陣冷風,安言還有一段路沒有戴安全帽,而霍景衍從頭到尾戴了帽子,就下車這一段,冷風已經將他的臉吹的有些紅。
不用說他皮糙,經常鍛鍊訓練的人,被冬季的寒風給吹了一陣都冷的不行,更加不用嬌生慣養,皮膚嬌嫩的安言了。
可是面前的女人,她的臉色是慘白的,沒有一點血色。
甚至已經要和背景的積雪顏色融爲一體,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霍景衍掐着手指,舌尖抵了抵上顎,緩緩閉上眼睛,語氣帶着決絕,“只要你現在說一句你要去哪兒,我立馬送你去機場。”
安言終於笑了,笑得直不起腰,她很想哭,但再沒有剛纔在機場那種淚如泉涌的感覺了,她哭不出來,眼睛酸澀到不行,就是哭不出來。
於是只能夠被迫笑着,視線模糊間,她說,“你在給我打電話之前怎麼不想想這段話,霍景衍啊,我今天怎麼就這麼後悔遇見了你呢。”
可是假設當初沒有遇到他,也就沒有如今的安言了。
她早就在積雪下面死透了,硬透了,跟她的孩子一起。
一報還一報,她拿過人傢什麼,將來都是要悉數還回去的,現在安言終於明白了這句話。
“要走嗎?給你一分鐘,安言,你要是沒想好,我就直接帶你着你過去了,我從來都不自詡自己是什麼好人,就算你現在心裡痛苦不堪,我也看到了,可是我依舊能夠站在最客觀的角度想,你跟着蕭景,不會出事。”
安言望着他,抿着脣,“但橘生不一樣,我離開了,她會出事”停頓了下,安言繼續笑,“你從來不相信我,就算我現在離開了,說不定不遠的將來我就被他揪出來了,但是橘生今天受過的苦卻真真實實地存在着,既然這樣,爲何不直接省略了那一步,直接用我去換霍橘生,是不是?!”
霍景衍薄脣抿成了一條直線,什麼都沒說,默認了她的說法。
她點點頭,緩緩閉上了眼睛,“好,我去救橘生。”
安言跟霍景衍到達喬洛說的那個地方時,是下午一點多兩點不到的樣子。
喬洛顯然是做好了完全的準備的,安言自己都沒有想到,這是一處海濱別墅,這個季節,大海依舊是藍色的,天空明淨。
只是在安言跟霍景衍到這裡開始,天空又開始飄雪了。
而別墅三面環海,一共三層,遠遠看去,竟是坐落在懸崖邊上,除了從正門出來,幾乎沒有任何逃離的可能性。
除非不怕死跳海。
安言還沒有從剛纔的勁兒當中緩過來,霍景衍拉着她的手臂,順便撐着她的身體,見到她滿臉的漠然跟說不清楚的情緒,霍景衍抿脣,“我找了這麼久,連個影子都查不到,你打個電話就知道地址了,等下要是橘生安全了,我立馬就帶着你離開。”
只是……霍景衍擡頭看了看天,從高空中落下來的雪花越來越大,像棉絮一樣,只是這個天氣,他們能乘私人飛機離開麼?
女人側顏絕美冷硬,臉色白的很不真實,嗓音比臉色更冷,“你現在別跟我說話,我心裡哽得慌。”
“……”
剛纔在路上,她說要去救橘生時,其實霍景衍就已經知道了,她不可能對霍橘生袖手旁觀的,他算不上特別瞭解安言,但好歹生活在一起那麼久過,就算是陌生人,在同一個屋檐下那麼久,怎麼說也會有一些感情的。
喬洛就在門口等着,見到安言跟霍景衍一起過來,他直接從別墅裡走了出來。
這個地方,古代的話來講,就是一個天然的屏障,可攻可守,最重要的是守。
如霍景衍所想的一樣,假設喬洛不主動放人的話,霍橘生基本上沒有出來的可能性。
而且周圍還有喬洛的人在這裡守着。
“太太。”
安言走進去,霍景衍自然要跟着他們一起進去,喬洛眯起眼睛,目光朝霍景衍看去,面上是深沉的笑,“霍先生還是不要進去了吧,我怕霍小姐聽到你的聲音會很激動,傷上加傷就不好了。”
霍景衍受不了喬洛這個語氣,臉色自然跟着也就冷了很多,冷着眸光朝他看過去,“這個天氣,你要我在外面站着變雪人?”
“行了喬特助,我人都來了,你要怎樣?”
喬洛恭敬地低下頭,什麼話都沒說。
如果說剛開始安言還忍的住,但是過了半個小時喬洛依舊沒有絲毫動搖,安言心裡還是慌了。
即使心裡大概已經知道自己逃不了,但萬一有機會呢?
而且蕭景還沒回來,只要她能甩掉喬洛,就能離開。
喬洛看着在沙發裡面坐立不安的女人,面前的茶也不喝,他咳了兩聲,“太太,不是我不放人,蕭總還沒回來,我怎麼敢好讓霍小姐離開呢?”
安言狠狠掐着手指,冷冷地看着喬洛,“我說了,用我喚她,你現在就放橘生離開,她年紀不大,你這樣會嚇到她的,讓霍景衍帶着她先離開。”
“先離開?”
喬洛慢慢咀嚼着這兩個字,隨後笑着看着安言,有些輕諷地開口,“然後太太您後離開是麼?您爲了離開不惜將蕭總騙到國外去,不過你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如今的蕭總對您怎樣相信不用我多說您心裡都是清楚的,他爲了你,簡直到了掏心掏肺掏命的程度,您看看您如今帶得他的是什麼?”
他講這些話的時候,霍景衍坐在一邊。
其實他到是不擔心,只要安言在這裡,霍橘生就不會有什麼危險。
左右不過是等幾個小時的事情,時間麼?
他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他等的起,只是安言……
安言咬着牙齒,眼中漫過冷光,“我如今帶給他是痛苦跟折磨……所以,我離開對我對他都好,你覺得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跟你離開比起來,蕭總覺得痛苦跟折磨都是幸福的東西。”
畢竟那三年,他身爲蕭景身邊最親近的人,看盡了蕭景的苦。
沒有安言的苦跟掙扎。
聽到喬洛這麼說,安言整張臉都僵住了,看着面前桌子上的水,極力剋制着自己不摔東西,幾番下來,安言額前透明的血管微微顯露,看起來像是在忍耐什麼極度難受的東西一樣。
她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度不可相信的東西一樣,挑着眉頭,“你這說的什麼話?哪有人將痛苦跟折磨奉爲快樂的?真的是抖m體質嗎?”
“這有什麼不可能的,只不過看這個對他是與折磨跟痛苦的對象是誰罷了,如果是太太您的話,我想蕭總甘之如飴,但如果是其他人的話,我想他必會將當初受到的千倍百倍還回去。”
安言還沒有反應過來應該說點什麼,倒是坐在一邊氣定神閒,跟之前緊張的判若兩人的霍景衍開口說話了,“喲,這還是區別對待哦,翻臉跟翻書一樣,難怪對霍橘生可以下這樣的狠手。”
“狠手”兩個字讓喬洛皺起眉頭,望着他,“可能霍先生對’狠手‘兩個字有什麼誤解。”
他頂多就是將霍橘生抓過來了而已,她不聽話,要逃出去,不管怎麼威脅都沒有用,只好叫人在她手上紮了一針,總算安靜了。
安言將目光移到霍景衍身上,心裡在想,明明之前還一副緊張的要死的樣子,現在卻能很悠閒地喝茶。
這次霍景衍其實是帶了人過來的,當看到這裡什麼地勢時,他就什麼話都不說了,除非將喬洛殺死,否則來多少人都沒有用。
當時針指向兩點半時,安言再也坐不住了。
她猛地從沙發裡站起來,冷冷地看着一邊站着的喬洛,“橘生到底在哪兒?她是不是不在這裡?你是不是根本就沒有抓霍橘生?!”
一連問了三個問題,喬洛從窗戶那裡轉身,望着安言,“太太,要真的沒在,您如今會在這裡嗎?”
怕不是早就走了。
“霍景衍,怎麼你也不關心?你身爲她叔叔,就是這個態度?”
霍景衍掀開眼皮看了她一眼,對她聳聳肩,“安言,他不放,我也沒辦法。”
安言心裡憋着一口氣,很難受,她環顧了周圍一圈,直接朝樓梯口的位置走去。
“橘生!霍橘生,霍橘生,你在不在?!”
喬洛神色微變,跟着安言就朝樓上去了,霍景衍也想跟着一起,喬洛停住腳步,微微一個側身,看着他,而後淡淡地笑,“霍先生還是就留在下面喝茶吧,我去安慰我們家太太。”
安言跟着就上了樓,橘生沒在一樓,她知道。
二樓房間聽多,安言着急,已經懶得一間一間地打開找了,而且關着霍橘生的房間肯定是受擰不開的。
“霍橘生!霍……”
“太太,您沒有必要這樣,就算找到了她,我也不會放你離開的,蕭總應該快回來了,我們一起等他回來吧。”
從來這裡之後,安言就沒去想蕭景這個問題,現在喬洛提醒了她,安言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的腕錶,快三點了。
心跳倏然加快,她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就朝樓梯口走去,但是喬洛直接擋在她面前,低頭看着她——
尤其是當他看到安言臉上慘白的顏色時,心裡震了震,就這麼難以接受嗎?
於是他問,“太太,您跟蕭總在一起,就這麼令您難受麼?”
當初那麼愛蕭總的安言,到底是什麼將她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明明,宋子初也有了自己該有的報應,這輩子基本上不可能活着從監獄裡出來了,但安言真正排斥的根源,好像在蕭總。
聽到喬洛這麼問,安言閉了閉眼睛,雙手的手指緊緊掐着手心,“是不是在你們心裡都覺得我現在很賤很作?跟當初的我沒什麼兩樣?”
她拋出這兩個問題不是要喬洛回答的,相反的,下一秒她直接就自嘲地笑了,“是,當初的我也很賤,不過就是一個男人,他不喜歡你就算了,爲什麼非要強求?還對他使手段,拆散了他跟宋子初也要讓他跟我結婚,我也想不通爲什麼我要這樣。”
安言撩脣對喬洛輕晃晃地笑,“你說,明明從開始到現在,有很多條路擺在我面前,爲什麼我偏偏選擇了最艱難也最招人恨的一條?”
喬洛微微頷首,靜靜地沉聲道,“太太,愛情是這世界上最複雜的一種感情,我們誰都說不清楚。”
喜歡一個人喜歡了就喜歡了,想不喜歡是沒可能的。
沉吟了半晌,喬洛抿緊了脣,“太太您不要詆譭自己,蕭總他愛您,在乎您,如果沒有當初的您,也不會有如今這麼喜歡您的蕭總,任何事情都是相輔相成的,我堅信,就算您當時什麼都沒做,註定要走在一起的人到最後都會走在一起,譬如您跟蕭總。”
有句話,叫做所愛隔山海,而山海不可平。
可還有一句化解這個話,海有舟可渡,山有徑可行。
事實的確如此,但當我們在行舟渡海、翻山越嶺的時候那些濃烈的感情早就散在途中了。
安言緩緩一笑,神情輕淡,“譬如我跟蕭景?不,我們恰好是走不到一起的那種人。”
她不再聽喬洛說什麼了,他太會給人洗腦,儘管她覺得,喬洛並不能對她的內心世界產生任何影響。
安言想直接越過喬洛就朝樓下而去,都這個時候了,她不相信喬洛還能對霍橘生做什麼。
然而,不管她怎麼移動,喬洛就是不給她任何機會。
安言心裡一急,擡起頭冷冷看着他,“我不會藏着掖着,我現在就要離開,霍橘生你隨便處置吧。”
身形高大的男人依舊沒有動,靜默地看着她。
如今他眼中的安言,太瘦弱了,臉色沒有一點點血色,像是處於極度病態的狀態下才會有的樣子,而且不是一天兩天才能造成的,是很長一段時間極累下來的。
“太太,您不要白費力氣了,除非您能夠從那裡跳下去,否則在蕭總出現在這裡之前,您都沒有機會離開這裡。”
安言渾身的壞脾氣又上來了,今天她似乎隨時隨地都能處在暴怒的時刻,冷冷地望着他,目光裡全是一派冷然的灰敗,“你是不是真的想逼死我?我爲什麼要離開你們難道真的不清楚嗎?要是能夠過下去,我爲什麼要離開?!”
“我病了,我病的眼中,我有走不出來的心結,爲什麼我不能離開?”
她伸出一根食指狠狠抵着自己的胸口,黑白分明的大眼無神地瞪着喬洛,裡面一片空寂,“在我有知覺,我知道我有病的時候不讓我拯救自己,難道要我病入膏肓了,你們一個個都看着我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