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頭,女人低垂着眸子,長睫在眼瞼下方投下一片扇形的陰影,皮膚細白,睫毛微微顫抖。
而那大顆大顆的眼淚就是從那裡滴落的,透明晶亮的液體。
男人心臟微微抽痛,兩人的手指還泡在溫熱的水裡,面對這樣的安言,他沒有任何辦法。
蕭景沉默不語地拿起乾毛巾將她的手指擦乾,復又將毛巾放回原處,再度擡眸靜靜地盯着她,正好看着女人閉氣雙眼,淚水從眼眶中滾落,在臉蛋上蜿蜒留下一條淚痕。
他擡手用大拇指擦掉她的臉上的淚,嗓音帶着無奈跟嘆息,“爲什麼哭?”
她沒說話,臉色淡漠,一副拒絕跟他交談的樣子。
蕭景靜靜地看着她,有氤氳的熱氣升騰在空氣中,模糊了兩人的容顏。
過了一會兒,蕭景將盆中已經變涼的熱水倒了,重新接了熱水,問她,“要不要洗個臉?”
安言低頭看着盆中的熱水,掐了一下手心,勾了勾脣,“好,你先出去,我自己洗。”
站了兩秒,蕭景默不作聲地離開,沒有關浴室的門。
安言從浴室裡出來時,男人正負手站在落地窗邊上,穿着灰色的毛衣,黑色的長褲,背影修長挺拔,身材是標準男模身材,屬於那種穿衣顯瘦但是脫衣有肉的那一類。
腳步踩在地毯上幾乎沒有任何聲響,但他還是在她從浴室裡出來沒多久就轉過身,目光悠長,視線定格在她臉上。
安言低頭,沉默不語。
蕭景衝她笑了笑,單手插在褲袋裡,看着她說道,“過來。”
嗓音破天荒的帶着讓人無法抗拒的磁性,像是大提琴發出的聲音,低沉有料的D調絃,安言耳膜震了震,兩人隔着空氣相望。
愣了一會兒,還是安言先走過去,在他身旁半米停下腳步,任由男人將目光放在她身上,過了一會兒只聽見他問,“告訴我,又做噩夢了麼?”
安言看着落地窗外金黃色的一片,天空是沉沉的顏色,透着一些壓抑色彩。
她抿脣,搖了搖頭。
但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男人抄在褲袋裡的手指緊緊握成拳頭,眼中是濃濃的涼薄的嘲諷,像在陳述事實一樣對她說,“昨天晚上在這個位置,我差點又想掐死你,然後我自殺。”
心裡緊了緊,安言下意識擡頭看着他,結果猝不及防撞進那一雙幽深深邃的眸子裡。
蕭景直直地盯着她,繼續不溫不火地開口,“你現在好好的,我自然沒有那麼做。但是昨天我差點燒了這座房子,就從這個位置開始。”
安言順着他的視線望去,被拉開的厚重窗簾下,靜靜躺着一個打火機,看不出什麼異樣,但是卻無端讓她壓抑。
腦中有什麼凌亂的片段閃過,她努力想抓住點兒什麼,但是什麼都沒有,稍微深入地去想想太陽穴就一陣脹痛。
她閉上眼睛,掩飾住自己眼中的所有情緒,對着他說,“你到底想說什麼?想說自己財大氣粗,名下房產衆多,想燒就燒是麼?”
男人突然上前將她抱住,手掌貼着她的背心,帶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安言閉着眼睛,怔怔地,耳邊是他低沉的嗓音,“安言,我只是想告訴你,你病的有多深多重。”
話音剛落,安言猛地將他推開,後退了兩步,戒備地看着他眼中類似憐憫的神情,指甲狠狠掐着手心,脣色有些蒼白,張了張口,什麼都沒說。
只在轉身離開的時候朝他冷冷道,“我餓了。”
這頓午飯自然吃的很壓抑,但是全程沒人說話,安言胃口不好,吃了兩口就吃不下了,站在一邊的茯苓剛剛發現這個,就聽到坐在安言對面的男人擡頭皺眉看着她,“怎麼,不好吃嗎?”
茯苓低着頭,手指絞着手指,這……蕭先生說話也太不講理了一點,不符合胃口還好,直接來一句不好吃嗎?
她睜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盯着安言,只見安言剛剛又拿起剛剛放下的筷子,頭都沒擡,“我不餓。”
男人斂住眸中神色,並沒有拆穿她前後相矛盾的話,淡淡道,“不餓也吃點,一會兒好吃藥。”
茯苓靜靜地站在一邊,想爲安言夾菜盛湯什麼的,但這些對面的男人都悉數親力親爲,並沒有讓她來。
但是儘管這樣,安言並沒有多麼買賬,最終只吃了小半碗飯,喝了兩口湯就徹底放下了筷子,蕭景見狀也不再勉強她。
只對茯苓說,“去接杯熱水過來。”
蕭景接過茯苓手中的熱水,放在她面前,溫聲道,“先喝兩口熱水暖暖,然後將藥吃了。”
吃藥時她到沒有什麼脾氣,很順利,茯苓鬆了口氣,就害怕她有什麼不滿或者說又不想吃之類的。
雖然在茯苓眼中,這位安小姐性子清冷,身爲女人,不僅長得好看,還自帶一股霸氣,但是某些時候,她又覺得她特別喜歡耍小性子。
尤其是在某些時候面對蕭先生的時候。
飯後,蕭景強行帶着她出去消食,安言站在臥室中央有些抗拒,“你現在怎麼不說外面風大了?再說,我現在不想出去了,我困,要休息。”
她想,應該是藥物的問題吧,不然她哪裡有這麼困?
彼時,男人剛剛從衣帽間出來,臂彎中掛着女人的衣服,有深色的大衣,灰色柔軟的圍巾還有一個暖暖的羊絨帽子。
蕭景擡手摸了摸她的臉,自顧自地將大衣披在她肩膀上,慢慢開口道,“剛剛吃完飯,出去走一會兒再睡,風大就穿厚一點。”
“……”
安言覺得,蕭景纔可能是病了或瘋了。
她拒絕不行,只能按照他事先規劃好的那條路走,但是心裡不舒服,所以縱向鬧一些小動作出來,譬如,他給她穿外套的時候她不配合。
手臂不會擡,聽到他無奈的嗓音她乾脆閉上了眼睛,眼不見爲淨。
男人將圍巾跟帽子悉數扔在牀上,看着掛在她肩頭鬆鬆垮垮的大衣,而她緊緊閉着眼,嘴角抽了抽。
嘆氣,慢慢朝她的咯吱窩伸手,安言是最怕癢的,基本上蕭景根本不用放什麼大招,她即刻就會破功。
這會兒,她不滿地睜開了眼睛,大衣順勢掉在地上,腿抵上牀,退無可退。
男人眼中一片戲謔的表情,俯身將落在地上的大衣撿起來,笑着看着她,半帶威脅地說,“安言,反正不管你怎麼爲難,都不會改變最終的結果,所以我們乖一點?”
聽着他像是哄小孩子一樣的語氣,安言默不作聲地擰緊了眉頭,咬着牙,手指交握着。
他緊跟着就上前,安言抿着脣,再度後退,可是身後已經沒有位置了,下一瞬,她直接在男人的懷抱中和他一起倒在了牀上。
一切發生的很自然,就像是事先安排好了的那樣,沒有絲毫的差錯。
她的身體沾到柔軟的牀那刻,第一反應就是要推開虛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但是男人順勢抓着她的手,深深地望着她,慢慢說,“安言,你確定你要繼續下去嗎?如果不想出去我不勉強你,某些運動我們在牀上做也是一樣的。”
聽到這話,她咬緊了牙,用力推他的胸膛,但是毫無用處。
“蕭景,你真是卑鄙。”
他捉住女人的手指,一邊說,“嗯,你今天上午就說過了。”
說完,他直接俯身吻住了她,溫柔繾綣的吻,不帶攻擊性,時間也不上,在她發火之前男人已經很識相地離開了她的脣,眸中帶着盈盈笑意,“嗯,苦茶味,還可以接受。”
話音剛落,女人臉色一紅,想也沒想地張口就咬住了他的脣,蕭景悶哼了一聲,嗓音纏綿入骨,“想讓我傷上加傷嗎?你要是實在不想起來的話,我們可以就這樣,一起睡也不錯,我頭也暈暈的。”
誰信他的鬼話?!
安言將頭偏到一邊,閉上眼睛,“你起來,我不掙扎了。”
他沒有立馬起身,而是親了親她的腮幫,頗有些贊同地開口,“嗯,這才乖,和我出去走走,我有話對你說。”
不知道他要說什麼話,但是安言心裡並沒有期盼,只是迫於他的壓力,她要出去走走。
其實這是沈延之的意思,現在她太壓抑,雖然看起來沒有任何的問題,但是某些心理問題是看不出來的。
好比方纔,蕭景在說她有病的時候,安言反應強烈,事實上,她自己是意識不到這一點的。
她沉默不語地穿上大衣,男人又拿起圍巾仔細圍在她脖頸上,理了理她的長髮,將柔軟的貝雷帽給她戴上。
最後滿意地勾了勾脣,牽着她的手朝外面走去。
樓下園子裡,男人牽着她的手慢慢漫步在鵝卵石小路上,兩旁是修剪的整齊的矮植株,上面落了不少的銀杏葉子。
兩人都沒有主動說話,安言從午飯過後話就很少,現在基本上他不開口她也不會開口。
半晌過後,蕭景低頭看着她的臉,斟酌着建議道,“要不要去看看安喜?”
心裡滑過一絲鈍痛,男人明顯感覺到手中的她的手指動了動,他回握上去,緊緊握住她的,像挖傷疤一樣再度開口,“想不想去見見安喜?”
此刻,他們只要饒過別墅轉角就可以看到那棵銀杏樹,而安喜的墳墓就在那棵樹下。
安言冷笑了一聲,掀眸看着他,裡面是一片可以將他灼燒成灰燼的嘲諷,“蕭景,你覺得如今的你有什麼資格見它?我知道你不喜歡它,所以我將它帶回來的時候,爲了不讓你生氣趕走它,我不敢讓它出現在你的視野範圍內。”
她以爲會很痛,可是真的再度回憶起來,她心中除了悲涼幾乎沒有剩下別的什麼了。
將髒兮兮的小黑狗帶過來的那個晚上,他發了不小的脾氣,但好歹安喜最終還是留了下來,她以爲他是在生他的氣,那晚在牀上,她極近所能地討好他。
本來挺開心的,因爲家裡的傭人說他爲了找她費了心思,那個時候,他連因爲這種事情安言都是快樂的。
此後一週的時間裡,安言爲了照顧那條瘦弱的狗,時時刻刻都跟安喜待在一起,但是蕭景很不喜歡安喜,所以安言覺得自己放棄了很多,爲了不讓蕭景看到安喜煩躁,她自己也不敢出現在他面前。
但是沒想就算這樣他也要生氣,安言清晰地記得,那個下午她抱着安喜坐在花園裡的鞦韆上,鞦韆是她叫傭人裝的。
當時很早,大概是下午六點,通常這個時候蕭景剛剛下班。
但那天他回來的很早,出乎她意料的早。
安喜剛剛跟別墅裡的人熟識了一點,可能是因爲在外流浪吃了不少虧,小小的狗子竟然也格外地懂得察言觀色,跟安言很親近。
別墅裡的傭人對它挺好的它也會親近。
但是那天蕭景帶着戾氣回來,幾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鞦韆上的女人,當然也沒有錯過她懷中的那條狗,他筆直地朝她走了過去。
安言當時心裡一喜,但是臉上的笑還沒有展露完全,倏然間想到安喜還在自己懷中,心裡一驚,下意識將安喜往懷中抱緊了一些。
她看着走過來的他笑了下,有些緊張,“蕭景,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
但是一句話還沒有說完整,安言直接被他大力扯了起來,整個人離開秋千的一瞬間,原本好好地待在她懷中的安喜猛地跳到了地上,隔得遠遠地朝蕭景吠着。
他冷眸陰森森地看着她,手中甚至還勾着車鑰匙,嗓音帶着寒氣,很是逼人,“這麼喜歡這狗?養了一週你就跟它睡了一週,是麼?”
因爲安喜,這是這一週以來安言第一次見到蕭景,當然,他沒什麼變化,只是臉色好像更加冷漠一些,脾氣更差了一點。
安言沉默地搖頭,有些委屈,不敢看他的眼神,“……我沒有,它有自己睡的地方。”
因爲她整天都跟安喜待在一起,害怕他排斥她身上的味道,安言在帶它回來的第二天就搬到了隔壁次臥去睡,他當然沒有任何異議,因爲晚上再也沒有人在他耳邊聒噪地吵着她了。
男人的手指還掐着她的手腕,目光從她胸前滑過,眼中露出毫不掩飾的厭棄。
安言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臉色無比懊惱,她今天穿了一件純白色的柔軟毛衣,一天都跟安喜待在一起,此刻胸前有好幾根黑色的狗毛……
男人在她露出那個表情的瞬間放開了扣着她手腕的手指,一道冷光朝站在一邊不停地朝他狂吠的小狗射去,安言害怕他要對安喜做什麼,及時朝安喜使眼色,安喜的狂吠聲才慢慢停止。
安言不怎麼敢看他,頭頂響起他的冷嘲聲,“信不信我將他扔出去,或者直接將它弄死?”
女人倏然間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完全相信蕭景能這麼做。
於是,安言更加委屈了,絞着手指,低着頭,嗓音更是卑微得低到了塵埃裡,“老公,你到底要怎麼樣?我將它帶回來一週,從來沒有主動出現你面前,爲什麼這樣你也要生氣?”
安言不知道他當時是怎麼想的,反正她說完這句話之後就感覺到他更加怒了,將手中的車鑰匙扔到一邊,猛地抓住了她的肩膀,嗓音狠戾,“我生氣?你怎麼不看看你做了什麼?整天和一條狗待在一起你很有優越感?”
她被他捏的生痛,眉頭和一張小臉的都皺緊了,可是敢言不敢怒,不過就連語調都是委屈小聲的,“還不是因爲你不喜歡它,我怎麼敢出現在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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