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這時又發生了狀況。
尚雲鵬端着一個盤子,盤子裡是他取來的米線和雞湯,但是他卻沒有回到我坐的這裡,而是坐到了另外一張桌上。
而且,他看着盤子裡的兩份米線,一臉的迷茫。
我的心不斷地往下沉,再往下沉,我有點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我站起來,走了過去,坐在他對面,他衝我笑了笑,表情極不自然。
“鵬哥,你怎麼了?”我問。
“沒怎麼啊,吃米線,把蔬菜放裡面燙一下就行了,這湯很燙,小心燙傷舌頭。”他苦無其事地說。
“那你剛纔怎麼不回到我們坐的位置上去?”我說。
他又不自然地笑笑,“這位置也挺好啊。別說話了,一會涼了,趕緊吃。”
“鵬哥,我們得趕緊吃,再過三小時就要登機了,得抓緊時間才行。”我說。
“對對對,趕緊吃,一會來不及了。”他說。
我緊咬嘴脣,不讓自己哭出來。
根本就沒有登機的事,我不過是胡說的,他卻說對。他剛纔一臉的迷惘,顯然是不知道自己該坐在哪裡,他的腦子受了傷,出了問題了。
他甚至有可能根本就不認識我,只是覺得我叫他鵬哥,應該是和他一起來的,他是一個內心強大的人,所以他不動聲色。
也或許他清楚自己會這樣間歇性失憶,所以他纔要逃跑,那天晚上他大半夜纔回來,也許就是忽然想不起來了,所以大晚上纔到了酒店。
“你怎麼了?不好吃嗎?”他問我。
我眼淚忍不住地滾落,趕緊拿出紙巾擦去:“沒事,就是覺得在這裡遇上你我很高興,喜極而泣。”
我心裡傷感之極,勉強把那些食物給吃下去,我得保證我有體力才行,因爲,我要和他一起面對所有的問題。
一路上他又是不說話,回到酒店,他隨我回了房間。
我再也忍不住,撲過去抱住他,大哭出聲。
這一次他沒有推開我,但也沒有回抱我。只是沉默地任憑我哭。
我終於平復了自己的情緒,“鵬哥,不管你變成什麼樣,我都和你一起面對。”
他坐在我對面,表情凝重地看着我。
“你那麼聰明,應該是發現我的問題了,是的,我頭部遭受重擊,是出了些問題,我會突然想不起來以前的事,但又會突然想起來,我的失憶和那些所有的失憶都不一樣,有時候我會幾個小時想不起來,但有時一兩分鐘我就想起來了。”尚雲鵬終於說了實話。
“我聽說雋哥認識的那個苗醫很厲害,也許他能治好你,我們去找他吧?”我說。
“我已經找過了,他給了我一種黑色的藥丸,讓我一直不停地吃,直到完全痊癒,但他也沒有把握說什麼時候會好,而且,我經常會忘了吃藥。”他皺眉說。
“所以你才選擇一個人逃出來,你想等你的病好了以後再回去?”我說。
“我現在是一個廢人,回萬華幫不了忙,只會拖累你們,當然還是先在外面逃亡的比較好,應該會好起來的。”尚雲鵬說。
“其實我們是一起的,你出了問題,我們應該一起面對,怎麼能讓你一個人承受。”我哭着說。
“不行啊,我有時失憶的時間會很長,如果我在這段時間內被人挑撥了,幹出對不起你們的事,那我不能原諒我自己,所以我還是要遠離你們的好,等我的病好了,我自然會去找你們,我只是間歇性地失憶,我還能勉強照顧自己。你放心吧,我沒事。”尚雲鵬說。
“你是失憶以後就會所有事情都忘記,還是能記得一部份?”我說。
“能記得一部份,但大多數記得是最以前的事,近期的事反而不記得,但是恢復正常後,就所有的事就又都記得了,金醫生說,這種情況非常罕見,我也真是榮幸,竟然讓我碰到了。”尚雲鵬竟然還笑了笑。
“以後你別趕我走,你把藥給我,我每天按時給你吃,我相信你很快會好起來。”我說。
“不行啊,我不能連累你。”尚雲鵬說。
“不會連累我的,你只有好起來,才能幫到我們,你對我們所有人都很重要,對了,上次你爲什麼不和我們通電話?爲什麼要發信息?而且還讓出租車司機不接我們的電話?”我說。
他猶豫了一下,“我只是想讓你們知道我平安就行,現在我是個廢物,有時會記不得東西,我怕我不但幫不上忙,也許還會給你們添亂。”
“你不要這樣想,鵬哥,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願意陪着你面對。”我說。
“謝謝你。”他微笑着點頭。
“我和你一起在外面流浪,直到治好你的失憶,我們再一起回萬華。”我說。
他沒有回答,我以爲他不同意,“怎麼了?你不喜歡我跟着你嗎?我會和你保持距離,不會黏着你。”
這一次他答了,“不會。”
我站起身來,去酒店的小冰櫃裡拿水喝,“鵬哥,我給秋荻姐打個電話吧,告訴她我們都平安。”
這一次他又沒有說話,我更加奇怪了,心想打個電話也不行?
我忽然又想起了昨天晚上我敲門他不應的事,還有剛纔他一路開車時不說話的情景,心裡陡然生起一股寒意。
我打開房間裡的電視,背對着尚雲鵬,“鵬哥,你喜歡看什麼樣的電視劇?”
他沒有回答,什麼也沒有說。
我又提高了聲音,“鵬哥,你喜歡看什麼樣的電視劇?還是你根本就不看電視劇?”
還是沒有回答。
我轉着過看着他,“鵬哥,你爲什麼不和我說話?”
他眼中閃過一絲驚慌,“我在想你說的話。”
“我說了什麼了?”我問。
尚雲鵬笑了笑,開始摸香菸。
我心裡的寒意更甚,他笑得很勉強,分明是有用摸香菸的動作作某種掩飾。
我假裝收拾東西,繞到了他的背後,用很大的聲音說:“鵬哥,你能不能把空調的溫度調低一些,我覺得有些熱。”
尚雲鵬完全沒有反應,一點反應沒有。
房間不大,我的聲音卻像是在和他吵架一般大,但他卻一點反應都沒有,我頭皮發麻,忽然有些害怕。
我伸手碰了碰他,他回過頭看我。
“鵬哥,你能不能把空調溫度稍調低一些,有些熱。”我輕聲說。
“好的。”他着起來去電視機旁邊取空調遙控器。
這時他背對着我,我又大聲說:“鵬哥,把電視機也關了,反正也沒什麼好看的節目。”
然後他只是把空調的溫度調低了一度,並沒有把電視機關上。
他聽不見我說話!
看着我的時候,我說的話他能明白,但揹着我的時候,甚至在側面的時候,他就不知道我說什麼!這就是爲什麼我敲門他不應的原因,因爲他聽不到敲門聲!剛纔在車上他不說話,也是因爲他聽不到我說什麼!直到打開車內燈看着我,他才知道我和他說什麼。
他轉過來看着我,看到了我上的異樣的表情和我忍不住的眼淚。
“怎麼了?”
“鵬哥,我剛纔讓你把電視也關了,你沒聽到嗎?”我說。
“哦,我這就關。”他趕緊說,臉上更慌亂了。
他如此鎮靜的人,竟然也會在我面前慌亂,那說明在他心中我很重要,他不想要我發現他的秘密。
他的秘密,就是聽不見我說話!他聽不見了!他之所以不和我們通電話只是發信息,就是因爲他聽不見了!
我以前聽秋荻姐說,秋荻姐有一段時間被人毒啞了,結果凌雋學了手語和他溝通,而尚雲鵬後來突發奇想,就抽空不但學了手語,還學了脣語。
他和我對面交談的時候,看着我說話,就能讀懂我在說什麼,但是當他揹着我的時候,或者是看不到我說話的時候,他就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了。
我心裡又開始劇烈地疼,他的頭部受了重創,不僅是出現間歇性的失憶,而且他聽不到了,所以他說他自己是一個廢人,所以我和小康都覺得他怪怪的,但他爲了不讓我擔心,他選擇了自己一個人出走。
如果不是在米線餐廳我看到了他的迷茫,他是不會把失憶的事告訴我的,他肯定會找機會再自己一個人走掉,因爲她不想連累我們所有人。
我忍不住大哭出聲,我知道他聽不到我在哭,但是他看得到。
“怎麼了?”他問。
我看着他,“你聽不見了對不對?你失聰了對不對?你爲什麼不告訴我們,你爲什麼要選擇一個人承受……”
他擡頭長嘆,“我就知道不能和你相處時間太久,你這麼聰明,肯定會察覺得到。”
我大哭,“我一點也不聰明,我簡直就是個笨蛋,竟然沒有發現你的苦衷,你肯定又想一個人跑了,我不許你跑,我要照顧你……”
他趕緊拿了紙巾給我擦淚:“只是暫時失憶和失聰,你不要告訴雋哥他們,我會好起來的,現在局勢危急,不能讓雋哥和嫂子着急,你別哭,我見不得女人哭,我不懂得安慰人的。”
我緊緊地抱着他,再也不肯撒手,終於,他輕輕地回抱了我,我感覺到了他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