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念下意識擡頭往病房門口望去，待看清楚來人、稍稍和緩的臉色轉瞬間冷鷙暗沉，鼻息間溢出一聲嘲諷不屑的冷哼。
背過身去，斜挑眼角、冷冷的看着顧楚北，楚念姑娘脣邊揚起一片粲然涼薄的冷笑，“吆，墓碑哥哥，你家墳頭妹妹來了。”
顧楚北&黎暖雲：“……”
兩個護士滿臉慌張的站在病房門口，低垂着腦袋不敢擡頭，“對、對不起，顧老夫人、蕭夫人，我們沒、沒有攔住這位小姐。”
一霎間，病房裡的氣氛很詭異。
黎暖雲偷偷瞥了楚念一眼，見小怪獸的臉色很難看，急忙閃身擋到楚念和沈戰晴中間，笑道：“是晴晴來了啊……呀，晴晴，我們真是好久沒見了，來來來，和黎阿姨、黎奶奶找個地方說說話唄……走啦！”
一手拉住何素秋、一手扯着沈戰晴，黎暖雲硬是把兩隻一千瓦的白熾燈泡拖了出去。
於是，病房裡就剩下顧楚北和楚念，氣氛更加詭異起來。
透過曳地窗簾旋繞的落地窗望出去，整個言城市的繚亂繁華盡收眼底，只是這繁華之後的命運會歸於何處，此時還預言不到，一抹莫名的情緒頹靡迷離。
沉默半晌，楚念轉身，眼角冷光往後一斜，“許翊軒、還在家裡等着我，他會着急的……我先走了。”
“家”、只此一個字，就刺痛了顧楚北的心，最柔軟的那處、被硬生生的紮上了一根針，拔不去，留下絲絲黏膩綿長的痛楚，叫人痛徹骨髓、痛不欲生。
“小東西，別走……”眉梢泛着疼意的抽搐，眼見着小人兒的背影倏爾模糊，顧楚北急忙喚了一聲，許是太久沒有開口說話的緣故，他的嗓音幹沉喑啞的好像在喉嚨裡含了一灘血，很難聽。
楚念腳下微頓。
泛着血淋淋的恨意告訴她，要離開，不回頭、不猶豫的離開，可是，顧楚北喑啞的聲音若魔音穿耳、種下蠱，讓她雙腿灌了鉛似的沉重，再也邁不開。
終究，轉了身。
“還有什麼事情？”
以冷漠疏離的姿態，忍着劇痛硬生生築起來的僞裝的外殼。
顧楚北眸色一痛，“小東西，你不要我了嗎？”
沉痛的嗓音，泛紅的眼眶、被淚霧迷濛，眼皮輕輕一闔，眼淚落下、滲進白色的被罩裡，了無蹤跡。
是誰說過，“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
顧楚北知道，楚念這一走，他們之間就怎地徹底結束了。
可是他真的不想結束，不想放手，不想放她離開。
“小東西，那天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我別無選擇……”話到一半頓住，顧楚北微微垂下眼簾，睫毛顫動着沾上眼淚，終因承負不了淚睫的重量，再次落下、悄無聲息的隱匿於牀罩裡。
他一直低着臉，表情分辨不清，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他渾身圍繞着的那股淒冷絕望的氣息。
楚念微眯着眼睛，冷笑。
“你和沈戰晴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
“不說話是什麼意思？因爲很陰暗、很不光彩，所以說不出口？！”閉着眼睛長吸一口氣，楚念微微勾脣淺笑，“算了，我不問就是了……和我沒有關係。蕭少|將，後會無期了！”
剛轉身，橫空裡伸出一支胳膊、擋住了楚唸的去路。
“楚念，你不能走！”
楚念揚眉，表示不認同，“腿長在我自己身|上，我爲什麼不能走？”
眼角一挑，斜瞥一眼，只見何素秋身後“蹭蹭蹭”閃出來三個戴墨鏡的黑西裝男人，皆面無表情、訓練有素的嚴陣以待，只等着一聲令下，上來摁住楚念。
楚念姑娘臉一垂，鼻息間溢出一聲冷笑，表情裡盡是嘲諷和不屑，“怎麼，敢情顧老夫人是打算綁架我？”
“綁架”二字，特意加重了陰陽怪掉的語氣。
何素秋臉色一黑，“楚念，你肚子裡還有我們顧家的種，你不可以這樣自私任性的擅自離開……要想離開沒關係，那也必須給我們顧家生下這個孩子之後纔可以！”
自私任性？生下孩子之後就可以離開？
她孃的這個死老太婆居然說她楚念自私任性？！！！好吧，別怪小怪獸性情多變、翻臉就能不認人，着實是這個世界上“欠揍”的人太多了！
擺出跆拳道實戰的預備姿勢，楚念衝三個墨鏡黑衣男招了招手，“你們三個一起來，老子一塊解決了你們，省的浪費時間。”
不等三人反應，楚念姑
娘已經一個後蹬腿撲了過去，迅速變換姿勢，橫腿一掃、殺氣凌人，三個男人齊唰唰的往左歪臉。
驚得何素秋整張臉都黑了下來，“楚念你這個……哎呀，你小心着點兒我的曾孫子！”
小怪獸天不怕地不怕的，管她什麼曾孫子還是曾孫女的，很久沒有打架、一動手就腎上腺激素極度飆高，越打越來狀態，真是下了狠手、一個勁兒的就是要把三個男人往死裡揍。
偏偏三個男人還不敢還手，他們本來就是何素秋叫來“嚇人”的，根本沒成想要真動手。
四個人，繞着二樓跑過來跑過去，拆了走廊上的座椅，卸了好幾扇門，還把一個在四零一醫院休養的退休老幹|部生生的嚇出了心臟病。
“雞飛狗跳”半小時，最終以楚念姑娘肚子痛結束。
一個小護士眼尖，捂着嘴驚呼一聲，“呀，流血了！”
順着小護士手指的方向看去，楚念大腿根處、淺灰色的打底褲上印出了一片血跡，很是刺眼。再看楚念小怪獸的臉色，已經蒼白一片，表情扭曲着、疼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於是乎，楚念姑娘被推進了急診室。
一羣人在急診室外等的心裡火辣辣、爛焦焦的，尤其是何素秋，心疼的表情簡直要哭出來，“我的曾孫子不會有事兒吧，曾孫子啊……”
被楚念懷孕的事情驚住的顧楚北，轉瞬間又被告知、楚念有可能會流產，天堂和地獄，一線之隔。
當時，他只是安安靜靜的坐在走廊的角落裡，眸光無波、漸漸消失了焦距，周圍的聲音隨之漸漸消弭，只剩下呼嘯而過的風聲。
他和小東西的孩子，想想就是一件叫人很開心的事情，無意識地、脣角勾起一抹明豔至極的弧度，深入眼底，他們之間終是有了牽絆，可是……
瞬間天堂、瞬間地獄，原來是這般痛、這樣苦。
顧楚北的神情憔悴、臉色蒼白至極，整個人安靜的縮在角落裡、仿若失了靈魂的巫蠱娃娃。
其他人的表情或擔憂、或緊張。唯獨何素秋還在心疼着她的曾孫子。
本來衆人就心裡發急，再加上被何素秋這樣一直念念叨叨的不停，耳朵都癢癢死了，顧繹雄終於怒了，“何素秋，你有完沒完，楚念在急診室裡生死不明，你卻在這裡擔心這些有的沒的，何素秋，你還有沒有良心？！”
“我沒有良心？！”一語戳中心窩上的傷處，何素秋冒了火，指着顧繹雄的鼻子吼起來，“顧繹雄，你居然說我沒有良心？！我告訴你、顧繹雄，這個世界上最沒有資格說我沒有良心的就是你！”
“哼……當年，要不是我苦苦哀求我爸爸出兵救你，你早就死在日本鬼子的槍口下了，還有今天的虛名？顧繹雄，你捫心自問一下、你有良心嗎？我爸爲了救你，損失一萬兵力、還廢了一條腿，我哥爲了救你，毀了容……我爸臨死前說、讓你好好照顧我，你就是這樣好好照顧我的嗎？”
“顧繹雄，你說我沒有良心……你纔是最沒良心的那個！我這麼着急曾孫子，還不是爲了你們顧家，等楚念肚子裡的孩子生下來是跟着我姓何嗎？還不是行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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嘰嘰喳喳，喳喳嘰嘰，哭吼聲迴繞整個四零一醫院的二樓走廊。
病房門打開，紛紛出來看熱鬧。
顧繹雄一臉烏黑鐵青，揹着手在牆邊喘粗氣，顧颯航的臉色同樣不好看，哼了一聲轉身就走，只剩下黎暖雲還充當着和事佬，苦着臉安慰何素秋。
“媽，您別生氣，我爸他……”
“好了，暖暖，你不要再替這個老東西說話了，我都知道，這個混蛋心裡根本就沒有我，他還惦記着那個女人呢……”
“何素秋，你到底有完沒完！”一聲怒吼震住所有人，顧繹雄徹底被激怒，仿若被擊中了軟肋，轉身間猙獰起來，情緒太過激烈，臉頰上的老皮都隨着一抖一抖的。
“何素秋，你不要一直拿着芊芊說事兒，我說過、我和芊芊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更何況、芊芊都已經死了幾十年了，你爲什麼一直不肯打開這個心結？！”
“芊芊……”眸光倏爾飄忽，何素秋眼眶泛紅、眼皮一眨就有眼淚順着臉頰上的褶兒裡滑下，脣角微壓、何素秋苦笑一聲，“顧繹雄，你還敢說沒有關係？要是沒有關係、你會叫得這麼親密啊？芊、芊！！！”
一場沸騰的鬧劇。
黎暖雲縮在一邊終於忍不住小聲開了口，“媽，您不是一直告訴我和念念要大度嗎？男人嘛，愛嚐嚐鮮很正常的……”
何素秋，“……
”
何素秋的臉色一陣青一陣黑，半晌說不出話來，只能以“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兒瞪着黎暖雲。
黎暖雲吸了吸鼻子，耷拉着腦袋。
這時，急診室門上的紅燈熄滅，應聲、急診室的大門被推開，三個婦產科醫生走出來，緊隨其後，還在昏迷中的楚念被護士門推了出來。
眉簾一擡、觸及楚念微微泛白但明顯已經穩定下來的臉色，顧楚北黯淡無光的眼渦深處一閃而過一抹欣喜，急忙起身。許是長時間縮在角落裡、雙腿有些發麻，剛邁了一步、“咕咚——”趴倒在地上。
順帶着，拉倒了掛點滴的鐵架子。
針頭被拉出、手背上的膠帶被撕開，生生扯下一塊皮，眨眼間，鮮紅的血水溢了滿手，沿着縱橫溝壑的掌紋，絲絲滲透。
他半跪在楚唸的牀前，看着安靜的小人兒，聽着她淺淡到幾不可聞的呼吸聲，眼淚無聲滑下，緩緩伸出手、想摸摸那隻小東西的臉，可是，鮮紅與蒼白的對比太明顯，以至於讓他的心口劇烈的痛了一下，痛到不可抑制。
血手僵在半空，終是緩緩收回。
“小東西……”顫抖的哭腔夾雜着濃重的破音，喑啞的仿若在喉嚨裡含了一口血水，泛着濃郁的痛楚。
楚唸的手指微微一動，隨之吧唧了兩下嘴巴。
卻沒醒。
何素秋轉身拉住醫生，“醫生，我曾孫子沒事兒吧？”
醫生一臉濃重，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兩個口袋裡，低頭沉默半晌，嘆了一口氣，“楚念小姐的情況有些複雜……我們只能說只是暫時穩住了。楚念小姐原本身|體狀況就不太好，能懷孕只有百分之一的機會、可以說這次懷孕是個小奇蹟。”
“……之後，這個孩子能不能保住，就要看造化了。”
撂下話，醫生搖了搖頭，輕嘆着轉身離開。
何素秋愣在一邊，雙手僵硬、眼睛瞪大，晃了好半晌，扭頭看着黎暖雲、幽幽問道：“也就是說，楚念有可能一輩子都生不出孩子來？”
“那要是這個孩子保不住，我們顧家豈不是就要斷了香火了？不行，我不同意！”
情緒陡然激動，何素秋幾乎是急得吼了一聲。
楚念緩緩睜開眼睛，入耳的是何素秋的聲音，清清楚楚。
莫名的，心尖一痛。
一個女人，她不想生孩子是一回事兒，但是生不出孩子來又變成了另一回事兒……這個世界就是如此薄情而滑稽！
脣邊苦笑慘然，襯着慘白的臉色更是涼薄起來。
“呵！”
一聲輕笑，黎暖雲循聲一瞥眼這才發現楚念已經醒了，看見她有些蒼白的臉色，不禁心疼起來。
臉上硬是扯出一抹笑，黎暖雲坐到牀邊，探手在楚念額頭上摸了摸，感覺不出什麼異樣，又把她鬢間的散發攏到耳後，關心道：“念念啊，你醒了？身子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的？”
楚念搖搖頭，“沒有。”
心裡很難受，難受到幾乎不想開口、不想睜眼、不想呼吸。
撇過臉去。
一看楚念這個要死不活的樣子，黎暖雲自然知道她心裡不舒服，當下只是笑了笑，慈母似的輕輕揉亂楚唸的頭髮，低聲道：“乖丫頭，睡吧，睡一覺都就好了！”
真的好有媽媽的感覺。
一個沒忍住，淚水浸溼了枕頭，楚念轉身撲進黎暖雲的懷裡，聲音哽咽破碎，“黎阿姨，我想我媽了！”
聞言，黎暖雲也一下子眼眶泛紅，吸了吸鼻子，一手摟着楚唸的腰、一手在她後背上輕輕拍了拍，“乖丫頭，要是想你媽媽了，就趕快把身子養好，等出院了就去美國看你媽媽，好不好？”
“不可以……”楚念擡起頭，淚眼迷濛的搖了搖頭，“我想我媽，可是，我不敢去看她……我怕我會捨不得，我也不想打擾她的生活，她已經有新家了，我不能去打擾她，不能……”
眼淚稀里嘩啦，混着鼻涕抹了一臉。
小怪獸哭到了傷心處，幾乎背過氣去，長長的眼睫毛被淚水打溼，黏在一起，兩隻大眼紅腫成一片，這副梨花帶雨的樣子，黎暖雲不忍心，顧楚北更是心疼到了極致。
此情此景，哪個人不動容？！
黎暖雲使勁吸了吸鼻子，眼淚“啪嗒——”落下，復又把楚念摟進懷裡，黎暖雲哭着笑道：“傻丫頭，你媽媽肯定也很想你呀？你去看她、她高興都來不及呢，怎麼會是打擾她的生活呢？就算她有了新的家庭，她也始終是你的媽媽，不是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