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華清齋的學子趕到之後,譯註的工作便快速了許多。因爲能懂古摩訶語又能明白圓覺字裡行間真意的人難尋,因此至今這一道工序便只有裴鈺一人,但他做出來的畢竟只是初稿,仍有許多缺漏,這裡就要靠後面整理的人補上。
華清齋這一次擇選來的十二名子弟對於圓覺心論都有一定的研究,因此在後續整理的時候,若有什麼缺漏在他們這也能很快發現,再與裴鈺商討之後定稿,最後再由圓覺大師親自過目一次。
事情雖然繁重,但裴妙音怕裴鈺勞累過度,因此每日規定了他入甘蘭園的時限,時間一到,守院人便要來趕人了。
今日衆人入院時間早,因而午後便可以休息了。阿笙還在埋頭抄錄裴鈺的手稿,此時院外卻漸起吵鬧之聲漸起。
衆人擡首卻見一名長相豔麗的女子不顧侍從的阻攔大步走了進來。她挑着眉稍掃視了一圈衆人,最後將目光落在了根本沒有擡頭看她的裴鈺身上。
“你就是裴鈺?”
女子的東境話說得並不算流暢。
裴鈺此時方纔擡起頭來看向來人,他神色清冷,不見平日裡溫和的笑意,雖是看向那女子,卻依舊沒有開口應她。裴鈺這人的脾性極好,少有能令其動怒的事,此時,茉莉打斷了他的神思,他還是在剋制着。
此時,守院的僕從趕了進來,躬身擋在那女子之前,道:“茉莉殿下,王后特意交代任何人不得打擾央國衆學士的工作,還請您……”
僕從話未說完便被人一腳踹開。茉莉公主是西州王的長女,雖然不是王后所出,因是王庭盼了許久的第一個子嗣,因此自小備受寵愛。
那女子指着裴鈺,大聲道:“你憑什麼獨佔這甘蘭園?”
甘蘭園原本是王庭供養智者所建,因此能在這裡研究學問的在西州都是稱得上名號的。茉莉有一名教她東境文字的先生,原本希望能來甘蘭園拜會,但得知這裡被裴鈺等人用了,又想起他在文辯之上令西州衆文士啞口無言,一時氣憤,便將此事添油加醋說給了茉莉聽,此時,她便是爲了此事而來。
裴鈺放下手中的筆,看向茉莉,緩聲道:“這是王令。”
裴鈺此話一出仿似提醒了守院之人,立刻出面擋在了茉莉與裴鈺的中間,唯怕她做出什麼冒犯貴客的行爲,屆時挨罰的卻是他們這些人。
茉莉見此本欲發作,又念及裴鈺的話,一腔怒火發泄不得,她自然不敢對“王令”多言,於是又瞪了裴鈺一眼,轉身間順手將離得最近的阿笙桌上整理好的文稿一把抓起撕了個乾淨後又全都撒在地上,這才憤憤不甘地離去。
阿笙還在愣神,看着最後那幾張文稿落地,刷地站了起來,裴鈺擡眼還未來得及招呼便見阿笙已經衝了出去。
“阿七,攔住她!”
候在一旁的阿七一個箭步便衝了出去,將阿笙攔在了閣樓的門口。歷經四年的成長,阿七的體格遠不是阿笙可以扭得過的。
“你放開!”
“那是西州的公主,你還能打她不成?”
此時裴鈺率先走了出來,他見阿笙着實氣得不輕,開口道:“茉莉是西州王的大女兒,性子驕縱了些……”
“所以她就能隨意向人撒脾氣麼?”
袁成傑等人此時才走出來,便見到阿笙在與裴鈺頂嘴。他們也能明白阿笙的憤怒,這些文稿都是用古摩訶語記載,本就難識別,阿笙光弄這些用了好幾天的時間,如今被撕得這般零碎,她又得重新抄錄。
“阿笙……”袁成傑提醒道。
阿笙看了他一眼,明白裴鈺的身份擺在那,自己更不能跟他叫板,於是深深緩了口氣,復朝裴鈺垂首道:“我不該與家主置氣。”
話雖這麼說,語氣卻生硬得很。
“進去吧。”
裴鈺並沒有與她計較,復又對守院的人道:“此事不可告訴王后。”
茉莉的生母來自西州的屬部,仗着茉莉受寵,這些年一直襬着架子,此事告訴裴妙音也不過是讓她鬧心,畢竟這種聯姻送上來的女子,背後還有其它考量,只有西州王才能處理。而這王庭內的女人,多是這般出身……
念及此,裴鈺斂了斂眉目,遂轉身走進了閣內。
因這番插曲,阿笙留在甘蘭園內待到很晚,守院的人也知今日之事,不好攔她。
待到夜深阿笙方纔做完手裡的事,此時月色已經懸空,從甘蘭園往回走的路寂靜無聲,她想想便有些後悔,幾位師兄說留下來陪她,被她婉拒了,現在想想還是該厚着臉皮答應的。
阿笙深吸了口氣,走入了那條深邃的小道,未幾步,便見大樹垂腰處,有一人靜靜坐在那花壇邊,望着此刻西州那一輪弦月,倒是月色照人人清雋。聽聞腳步聲,裴鈺方纔收回目光,側過頭來。
夜風捲起長髮,吹不散他眼中淺淺的笑意。而他一旁,阿七抱着劍挑眉看着阿笙。
阿笙微微愣在了那,裴鈺爲何會出現在這?
“家主,你們怎麼……”阿笙話未問完,忽而想起了什麼,神色淡了淡,道:“你放心,我白日裡只是一時氣不過,我不會去惹麻煩。”
聽聞這話,裴鈺卻是笑了笑,他會出現在這裡倒不是擔心阿笙不知輕重去得罪茉莉。而是白日裡阿笙的反應,讓他想到了一件事,或許她可以做到。
“我有話與你講。”
聞此,阿笙臉色方纔緩和了些,她幾步走近,眨巴着眼看着裴鈺,等他細說。
“你可願幫我一個忙?”
這話把阿笙問懵了,裴鈺要她做事還需來問她意見?
“家主請說。”
裴鈺卻是淺淺笑了笑,如同說着玩笑一般,道:“幫我勸姑姑回央國。”
裴鈺這話徹底把阿笙說懵了,西州的王后現在要回央國?算出使,還是與王和離?
知道阿笙困惑,裴鈺又道:“你可知爲何我姑姑會嫁來西州?”
阿笙想起了此前曾聽說過的一些傳言,“爲了逃避天家賜婚?”
裴鈺笑着搖了搖頭,“對裴氏而言,皇帝如流水,雖然姑姑自己有所顧慮,但祖父卻不會因爲天家的旨意葬送姑姑的幸福。”
阿笙微微挑眉,對於裴氏而言,西州還有什麼是值得他們惦念的。
忽而一個念頭在腦中閃過,裴鈺看着阿笙眼中逐漸清明的神色,知曉她該是猜到了。
“是西州的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