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瓜能醒來, 衆人都很高興,一方面,當時他最後倒下的樣子真是讓人覺得他命不久矣, 如今能安然無恙地活着已是幸事一樁, 另一方面, 這麼多人之中, 也只有他纔算個大夫, 眼下大夥兒的傷都還沒有康復,有他在也算有個保障,只是, 小南瓜自己也慢慢地發現,商隊裡的人看他的眼神完全不一樣了, 曾經真摯的雙目如今望向他時, 只有慌張、閃躲和恐懼, 一切都悄然無聲地變了。
“駱叔,珊瑚怎麼樣了?”
“她的手臂傷得比較重, 不過二少的藥還挺管用的,在一段時間,估計就能復原了”
“隊裡其他人呢?除了浦延那一夥兒的,其他人都沒什麼大事了”
“那我去看看他們吧”
“這……行,你去吧”
小南瓜走進浦延那一隊的帳篷中時, 許多人被嚇得只往後爬了幾步, 可看見小南瓜一臉無害的樣子, 又覺得自己的行爲太過分了些, 便只好連忙說道, “阿南來啦?”
“嗯”,小南瓜低眉垂眼, 他無聲地接受了這些,“來看看你們怎麼樣了?”
“庫拉比較嚴重”,衆人指了指旁邊一個躺着的男子,他面色發黃,大腿上一道又長又深的口子,十分猙獰。
“應該有處理過吧”,雖然如今他走在商隊中,時不時便能聽到人們對池硯的崇敬和感謝,他也不得不承認,如果不是池硯的及時趕到和果斷決定,他們的傷亡怕是會更嚴重。
“二少給我們都敷了藥,之前他都疼得閉不了眼呢!”,浦延走到小南瓜跟前,希望自己也能幫上些忙。
“行,我幫他看看”
人們終究是明白事理的,儘管對小南瓜的來歷還有突如其來的變化都不明白,可他對大夥兒的心卻是不假,縱使回不到過去融洽的樣子,可慢慢地也都相安無事。
見衆人都恢復得差不多了,駱叔不想在這荒漠上多做停留,以免又多生事端,直到商隊重新啓程的時候,楚青都還是處於昏迷之中。
這一日,小南瓜像先前池硯沒來之前那般,照顧着楚青,他給她擦拭了脖頸和手腕,天氣熱了起來,若是長了痱子,怕是她又要更難受,做完這些,他便坐在她的身旁,給她按摩起手臂和腿,這肚子一天天大了,即便是躺着,她也一定要負荷許多吧,這麼做,也許她會舒服一點。
池硯正巧也走到帳篷中,想要看看楚青今日的情況有沒有好轉,便撞見這麼一幕。自小南瓜醒來之後,他們像是生了默契,互相不打擾,就像兩個不認識的人一樣,只是難爲了隊裡其他的人,這兩人不應該是姐夫和弟弟的關係嗎?怎麼搞得如此陌生。
小南瓜並非沒有察覺到池硯的到來,只是不願去理,他對不起謝子竹,可他們更多對不起師姐,他自顧自地做着手上的事情,絲毫沒有要去搭理池硯的意思。
“阿南”,最終還是池硯先開了口,“你要不先去休息吧?”
“不用”
“白虎每一夜都有爲楚青擦身和按摩”
“還是我自己做”
“你纔剛剛好轉——”
“我都說了我自己做!”,小南瓜忽的一下站起身,他幾乎就快要和池硯一樣高了,他們站得並不算近,小南瓜看着他的眼睛,說道,“她是我師姐!我照顧她不行嗎?等她醒了,都還給你!都還給你!”,他語氣很是激動,也不知這話究竟是說給池硯聽的,還是自己聽的。
池硯一襲白衣,頭髮一絲不苟地束起來,和狼狽的小南瓜一比,幾乎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看着有些聲嘶力竭的小南瓜,池硯無言以對,在他的心裡,阿南一直都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和楚青形影不離,可也許磨難就是一個男人成長的最好方式,這幾月不見,他已不復從前。
“好,別太辛苦”,池硯溫和地迴應了一句,便走出了帳篷。從六鳶婆那裡瞭解到雙生蠱這種東西后,如今看小南瓜,他的心中除了從前的憐愛又多了兩份憐惜。
“二少,我們約摸還有一個月就可以到滸縣的第一個驛站,您如何打算?”
“自然是跟着他們,等楚青好轉了再說吧”
“是”,白虎聽到了並不令她驚訝的回答,“屬下去安排”
“青龍”,看着白虎走遠,池硯喚來另外一人,“白虎這兩日怎麼了?你是不是又和她鬧脾氣了?”
“她的性子二少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想發脾氣哪用得着理由,莫名其妙”
“青龍,我有件事要與你商量”,池硯思考了片刻,語帶兩份嚴肅地說道。
青龍的心咯噔了一聲,莫不是二少真的認爲他對楚青有二心吧,天地良心,若不是在夕月谷的那些時日,他對楚青有了另一番認識,他纔不願意爲她說話呢,“二少請說”
“在我的人之中,除了常山,與楚青打過最多交道的便是你了,我想問你,若你不再是我的影衛,而讓你跟着楚青,你會不會怨我?”
“啊?”,青龍十分訝異,這個決定也來得太過突然。
“你們有的是我自己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有的是我娘帶出來的,可論起最信任的人,四個影衛之中,就是你”
“青龍不敢承受二少的厚愛,二少有何吩咐,青龍都將——”
“這樣的話,你我之間就不必說了,雖說我會跟着大夥兒抵達滸縣,可曲州畢竟還有許多事等着我去處理,你知道,子竹如今變成那副樣子,我孃的事也還得靠他,我暫且不能再滸縣長留,白虎…我會帶着她一起回去,希望你能留在這,有你在,楚青好歹有個照應”
“青龍定不負二少的重託”
“只怕你覺得照顧婦孺這種事委屈了你”,池硯拍了拍他的肩膀,臉上的笑容難免有些無奈。
“青龍不敢”,他雖然腦袋不靈光,可也明白,這也是無奈之舉,換他,他也不願意讓白虎留在楚青身邊呢。
珊瑚這段時間,雖然看見小南瓜沒有像別人那般可以閃躲,卻也不像從前賴着他寸步不離。商隊中的事情,在駱叔和池硯的一同安排下,一切都變得井井有條起來,小南瓜每日便變得悠哉起來,除了照顧楚青之外,他便常常坐在榻邊看書,楚青隨身帶着的基本醫書早就都被他翻爛了。
“邪熱熾盛,故痧點不能透達,餘須用犀角、紫草清涼一派,此藥非君家不開,防時醫之訾議也”
“古有病屍厥七日,僵臥於牀,口噤目瞪神呆。醫用香開,又服制雄丹不效,均雲疾不可爲也。陳君子彥私淑先生有年矣,問法於先生,爲擬一方,用牛黃、珠粉、牙皁、雄精、菖蒲等品,一劑神清能言,再劑而愈。”
“龍生九子不成龍,各有所好:囚牛,平生好音樂,今胡琴頭上刻獸是其遺像;睚眥,平生好殺,金刀柄上龍吞口是其遺像;嘲風,平生好險,今殿角走獸是其遺像;蒲牢,平生好鳴,今鐘上獸鈕是其遺像;狻猊,平生好坐,今佛座獅子是其遺像;霸下,平生好負重,今碑座獸是其遺像;狴犴,平生好訟,今獄門上獅子頭是其遺像;負,平生好文,今碑兩旁文龍是其遺像;吻,平生好吞,今殿脊獸頭是其遺像。”
“蜀中有杜處士,好書畫,所寶以百數。有戴嵩牛一軸,尤所愛,錦囊玉軸。一日曝書畫,有一牧童見之,拊掌大笑曰:“此畫鬥牛也?牛鬥力在角,尾搐入兩股間,今乃掉尾而鬥,謬矣!”處士笑而然之。古語云:“耕當問奴,織當問婢。”不可改也。”
“我喜歡這個”
“我也喜——”,小南瓜隨口迴應道,卻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擡起頭一看,楚青醒了,正睜着雙眼看着他!
“師姐,你醒了?”
“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那些枯燥無味的東西了?”,楚青笑了笑,繼而又問道,“不過,你大半夜的,怎麼不去休息,在這講故事?”
小南瓜看了看四周亮堂的很,這分明就是白天啊,難道……
楚青艱難地坐起身來,她扶在一邊的架子上,又說道,“就算睡不着,也要點盞燈呀”,她話音剛落,腳下便一空,眼看就要摔倒,而小南瓜還沉浸在楚青失明的震驚之中,根本沒有回過頭要去攙扶楚青。
“小心”,青龍不知從哪裡跳了出來,穩穩當當地托住了楚青的手肘,“夫人,小心點”
楚青順着聲音擡頭,“夫人?”,她咯咯地笑起來,倒是爲蒼白的臉色增添了兩份生動,“你是誰啊?今天你們怎麼回事,大半夜都在我這集合?”
青龍望了一眼小南瓜,可除了四目相對,他們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青龍嘗試着又問了句,“夫人,當真不認得青龍了?”
“青龍?”,楚青摸了摸腦袋,“阿南,是不是師父以前養的小蛇的名字啊?”
“師姐……”,小南瓜心裡又沉了兩分,她的這個毛病越來越嚴重了,可是他卻束手無策。
青龍對這突如其來的事情措手不及,他只知道楚青此次有身孕極爲兇險,可沒人和他說,楚青會失憶呀!
“阿南,你快點把燈點上啊,等下師父又要說我們了”
“楚青”,池硯走了進來,他看到她醒過來,甚是高興,想要伸手去抱她,可楚青卻一臉茫然地看着別處。
“這又是誰啊?”,楚青聽到有人叫喚自己,卻看不見是何人所爲,只有一個個模糊的黑影在自己面前晃盪。
“楚青?”,池硯有些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用手在楚青面前晃了晃,“隊裡的燭油用完了,先不點了”
“我是不是睡了好久?”,楚青伸了一個懶腰,渾身的骨頭彷彿都要散架了,“身上好疼啊”
池硯走上前,一把將楚青側抱在懷裡,她如今有孕,也不能像從前那般冒冒失失了,可楚青卻努力掙脫,“你是誰呀?”
小南瓜默默地走上前,安撫楚青,說道,“累了就再睡一會,等會我叫你”,她想了想,乖乖地躺下了。
池硯望着楚青的面容,似萬箭穿心,她已經不記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