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硯雙眼如墨，心中萬般不是滋味，明明她的手就撫在自己的頰邊，明明能清楚的感受到她之間微微涼意，可她嘴裡也明明叫着的“先生”，也不是自己。上一次，她在日鶩灘動情地對他說着“你回來了”，想必也是她口中的這位先生了，不知是何方神聖，竟能讓她也動了凡心。
池硯無奈，伸出手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臉，“楚青，你醉了”
“我沒醉！”，果然，即便是她，不清醒的時候也和醉鬼一般認爲“世人皆醉我獨醒”，她一拍自己的胸口，“我恨清醒！我叫楚青，我來自青山……”，她明明是搖晃着身子說的，卻仍要擺出一副堅持的樣子。
池硯見她這般，真是哭笑不得，雖然面對她心中依戀的人不是自己這件事，他是有不悅，卻也不能就這麼將她丟在這露深霧重的地方，他只好站起身來，伸出無恙的那隻手，試圖把楚青扶起，“楚青，來，回馬車上休息”
楚青卻一把抓住她的手，“先生，楚青對不住你”
池硯聽到這句話，停住了，從未聽楚青叫過什麼人先生，無非是她的師父和謝子竹，量那謝子竹也沒那膽子，難不成是那傳聞中六十高齡的雲中鶴？想到楚青心中念念不忘的人有可能是她的師父，池硯的心多了一種別樣的苦澀，她還真是……不動情則以，動了便這般有違倫常。
“楚青，別鬧了，先回車上去先”，心中不悅，手上的動作卻仍是小心翼翼。
可楚青仍是賴在地上不動，“我不回去，先生，怎麼辦，楚青不想回去了……”
“什麼？”
“我不想回青山，青山好冷，好無聊……”，遠處的小南瓜十分贊同地點了點頭。
池硯聞言重新坐下，對她和言細語，“楚青，那和我走好嗎？”
楚青搖着頭，“我不想和先生走，先生，你總是不在，他們都欺負我”，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剛到上池莊的往事，忍不住哭了起來。
池硯拍她的背，抹去她的眼淚，“楚青乖，不哭了，再這麼哭又要受涼了”，楚青着沒着涼不知道，不遠處的三人倒是忍不住打了個雞皮疙瘩。
“先生，可是楚青遇到了一個人他不欺負我，對我很好，教我練劍，教我識字，還陪我看了日出……”
這番話實在來得突然，池硯僵在原地，不知如何反應，她在說的是自己嗎？
“先生，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好，楚青想跟他走，可是楚青不敢”
“楚青……”
“他高高在上，武功又好，知道的又多，人人都尊敬他，可是我……”，楚青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嗚嗚地哭了起來。
池硯真是又驚又喜，他從未料到能從楚青口中聽到這樣的話，原來，她並非沒有感觸，她只是不忍說，不敢說，池硯的心像是一瞬間投進了數十粒的石子，激起了一層層的浪花，他不顧手上的疼痛，將楚青擁入懷中，“楚青，你很好”。
林常山將手往小南瓜眼睛上一擋，“好了，好了，小孩子別看了”，小南瓜正努力掰開他的手，池硯朝他們的方向冷冷地掃了一眼，“你們要看熱鬧到幾時？”，三人便做鳥獸狀，鬨笑着散開了。
究竟那一個纔是他們的第一個夜晚？
是他陪她上山採藥，她無意摔進泥水中的那一夜？
是等待晨暉到來前，滿天繁星的那一夜？
還是這夕月坡上，他第一次聽到她的心意？
楚青躺在他的懷裡，嘴裡嘟嘟噥噥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池硯扶正她的身體，湊近了去聽，“風掃梅花，擺步橫劍，扣步抹劍，腳尖向內……”，池硯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她這小腦袋究竟在想些什麼啊，神志不清都還在被劍譜。
看着她一張一合的小嘴，池硯也有些恍然，一種壓抑許久的情緒又重新萌芽長了出來，他慢慢地靠近她，近到已經可以感受到她的氣息撲在自己的面頰上，柔柔的，滲透進他每一寸肌膚，池硯有些猶豫，怕在她不自知的情況下，這算不算一種侵犯。
令他措手不及的是，楚青沒坐住，往前輕輕一靠，柔軟的雙脣貼在了他的鼻子上，池硯輕笑，還真會挑地方。她的雙脣，或是因爲酒的關係，有些微微的溫熱，口中呼出的氣息混着單單的酒氣和她本來的氣味，池硯就這麼沉醉了。
他捧住了她的臉，楚青閉着眼睛，睫毛偶有輕顫，風將幾縷青絲撫上了她的面頰，池硯的指頭劃過她的額頭，把髮絲繞到耳後。他先是印上了她的額、她的鼻、她的臉，最後落在她的脣上，輕柔的摩挲，他從前不知，原來對他來說這世間的美酒不過如此。
他也醉了，手指插.入她的發中，將她與自己貼得再近一些，那像一罐蜜糖，而他變成了少不更事的孩童，急不可待地想要索取更多，他在紅脣上輾轉流連，貪婪地探索進她的口中，少女獨有的芳香令他沉迷，他有些着急，關於她，他想要的還有更多更多。
無意中兩舌的觸碰，楚青打了個激靈，瞬間醒了一半，她睜開眼睛，卻是池硯的一張臉，嚇得她只往後爬了幾步，“你你你……你做什麼！”
池硯哪顧得了那麼多，他順勢往她身邊爬去，一把將她按在地上，“你說呢”
楚青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她雙手護在胸前，“你敢！”
池硯盯着她的臉，好一會才彎起嘴角笑了，他往她身邊一躺，“什麼都不做”，想了想，又把一隻手從楚青的脖頸下穿過，摟過她的肩，讓她靠在自己懷裡。
楚青掙扎，無奈池硯力氣來的大，她憤憤道，“你欺負我！”
“剛剛可是你自己說，我從來不欺負你的……”
“……我剛剛說什麼了？”
“讓我再親一會，我就告訴你”
“登徒浪子！”，楚青心跳得很快，雖然有些氣惱他的趁人之危，但是他的餘溫還殘留在自己的脣邊，這種感覺，似乎不是太糟。
“我發現你這些話倒學的很快”
“君子周而不比,和而不同,坦蕩蕩,泰而不驕；小人比而不周,同而不和,長慼慼,驕而不泰，君子君子君子……”，楚青聲音慢慢小了下去，糟糕，有點忘了。
“君子什麼，記不清了？”，池硯在一旁得意地笑，若自己說她這叫做班門弄斧，怕是要炸毛了。
“君子是楚青，小人是池硯，哈哈哈……”，楚青想着反正想不起來，便隨口說道，自己也覺得好笑，清脆的笑聲迴盪在夕月坡上，池硯也意外地話多，給她說了許多曲州的趣事，可怎麼也不說自己先前說了些什麼，他的聲音很厚實，楚青聽着聽着便這麼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楚青發現自己置身於馬車上，除了她便沒有別人，拉開帳簾，陽光有些刺眼，能睡到這個時辰，對她來說，也算是稀奇了，四下看了看，小南瓜也不見人影，她走下馬車，還沒開口，一個腦袋從馬車頂上伸下來，嚇了她一跳。
林常山掐着蘭花指，吊着嗓子，“先生，楚青不想回去了，嗚嗚嗚，小硯對人家可好了……”，他往身後一抓，捂着嘴正笑得歡的小南瓜原來也在車頂上，他也打趣楚青，“嚶嚶嚶嚶，他們都欺負我，就他對我好……”，林常山一把抓起小南瓜跳到了地上，一大一小看着楚青笑得意味深長。
池硯正從不知何處回來，看着兩人逗着楚青玩兒，飛了個石子在林常山的小腿肚上，責備地看了一眼小南瓜，“怎麼老和常山學這些壞東西呢？”
轉頭一看，楚青直直往那片白色花海走去，他趕忙上前，抓住她的手臂，“走去哪呢？”
“跳坡，沒臉見人了”，楚青一副準備要慷慨就義的樣子，池硯忍俊不禁，摸了摸她的頭，“肚子餓了吧，來，回城裡去吃早點”
身後的兩人依樣畫葫蘆，“小硯硯，我餓了”，“小青青，那我們快點回去吃早飯飯”，“哈哈哈哈哈”，楚青見狀，無奈地說道，“我還是跳下去算了”。
謝子竹拖着白布纏身的身子，跟在身後，“你們能不能先安撫好我這個老人家再尋死尋活的，哎喲——”，看來上次柳家堡那幾下夠他受一陣子。
回去的路上，楚青不願呆在馬車裡，林常山時不時就與小南瓜一起打趣她，林常山就算了，他本來就沒個正經，可在小南瓜面前十多年冷冰冰的樣子就這麼沒了，她還真是不習慣。
池硯陪她騎在馬上，他的雙手穿過她的腰，嘴脣就貼在她的耳邊，“聽說你還會騎馬？”
“我還會很多事”
“是麼？那看來二少奶奶果然是我們池家上下的福氣”
“池硯，我……我不打算回曲州，我……”
“楚青，別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你只要呆在我身邊就好了”
“我不怕別人議論我的身份，我只是現在……不能去”
“因爲你師父？”
楚青沒想到他就這麼說了出來，雲中鶴受傷的事並無幾人知道，即便是他，因爲自己心意的緣故，她也很少在別人面前提起，面對池硯的疑問，她選擇了沉默。
“馬兒受不了，你回車裡去，我走回去”，池硯拉住了繮繩，下了馬，就這麼往前走。
楚青也跨下了馬，她站在原地，望着遠去的白影越來越小，忽然笑了起來，搖搖頭，拉起裙襬，往前跑去，池硯聽到腳步聲，疑惑地往後轉，“你不必……”
“我和你回曲州”，他的話還沒說完，佳人撲在自己懷中，眼神堅定，笑容清麗，他的心都快要融化了。
坐在車裡的三人探出頭，看着遠處緊緊擁抱的兩人，打了不知是第幾個寒顫，但絕對不是因爲這秋高氣爽的晨風。
一行大雁往南空飛去，也是，這苗城都入了秋，也是時候踏上回家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