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周圍變得熱鬧起來,街邊漸漸出現了一些老人、小孩、婦孺,他們看到一身白衣的楚青,便漸漸收了聲音,一個不到十歲的毛頭小孩,往楚青身上扔了一塊石頭,“臭燕人,滾出去”
楚青哪裡會怕這樣的陣勢,不過她真是極其討厭這樣蠻橫不講理的傢伙,她撿起那塊石頭,往那小孩扔了回去,那小孩的頭上立刻就見了紅,哇哇大哭了起來。
前來五毒村的人不在少數,被村民這樣欺負嘲諷的也比比皆是,無奈都是有求於六鳶婆,只能忍氣吞聲,這樣睚眥必報的還是頭回看見。
一個看似是那小孩的母親之人走到楚青面前,伸手便要打她,楚青抓住她的手,“你幹什麼?”
“你個死燕人,還敢打我家娃娃!”
“你沒看見他先動的手麼?”
兩人僵持不下,一個拄着柺杖的人走出人羣,他勸道,“姑娘既是來到五毒村,便是有求於我們,何來這般咄咄逼人”,這一村的人倒都是一鼻孔出氣,可身在這,自己剛纔那般做法確實不妥。
“老先生,我來找六鳶婆”
“我知道”,老者拄着柺杖顫顫巍巍走了兩步,“你們哪個人不是來問阿婆事情的?”
“問?”
“小姑娘,你要見六鳶婆,儘管去見,西邊那座高腳樓便是”,老者莫名其妙地來得爽快。
直到站在那高腳樓面前,楚青才明白,自己爲何可以輕輕鬆鬆的到達這裡。旁邊是一羣面帶得意圍觀的人,估計又想看看這一個燕地的人是如何死的。
這高腳樓外圍有三圈,裡頭兩層看不清,可外圍這一層估計已經讓許多人轉身離去。
那個老者不知何時也到了此處,他指了指那高高的閣樓,“阿婆就在裡面,你有本事便上去”,老者自顧自地說了起來,“這兒有三層,第一層,在這潭中有各種毒物,當然我們全村人排泄的穢物也是由此流出,其中有一把鑰匙,你只有拿了鑰匙才能開啓第三層的門,那麼第二層,雖看過去一片綠草地,可其中埋着不少毒針,因而姑娘腳下還是小心點,至於第三層,便是那閣樓下墜下的長藤條,看見沒?你得從那爬上去,才能見到阿婆,姑娘,本來見你年紀尚幼,不願爲難你,可你也未免太過囂張,所以,我們便不留情了”。
他話還沒說完,一人趕着牛車過來,“讓——讓——”,繼而打開閘門,各種顏色混合在一起的穢物一齊倒入了潭中,竟惹得許多蟲子浮出水面,爭先恐後地把那些糞便往肚裡吞,臭味沖天,令人作嘔。
這一行人都幸災樂禍的看着楚青,別說後面的,但是這第一關怕就要嚇退大部分的人,更別說這是一個小姑娘了,可出乎他們的意料,楚青將長袖一挽,露出清瘦修長的手臂,她走到潭邊,蹲下身來,二話不說,便將手探進了密密麻麻的污濁中,身後有幾個婦人倒吸了口冷氣。
撲鼻而來的氣味着實令人反胃,可她只能硬着頭皮這麼做,時不時有蟲子帶着穢物沿着她手臂爬上,楚青將它們拍下,繼續在茫茫的潭子中摸索着一把鑰匙,她幾次幾乎就要作嘔,可想着自己跋山涉水要找的人就在咫尺,再怎麼也得忍着。
不知過了多久,旁邊圍着的人也散了一半,許多人看不下去,反而開口勸道,“算了,姑娘,幾乎就沒人找到過,你還是放棄吧”
“是啊,這…這也太噁心了”
“你就算找到了,後面的也過不去的”
楚青不去理會,仔仔細細地摸索着,突然指尖傳來一陣冰涼,她將那東西掏出,竟真是一把明晃晃的銅匙。
她握着鑰匙,朝身後的人羣看了一眼,繼而跨過潭子,走到了一片綠地面前,楚青直直地往前走,才踏出兩步,腳心便傳來一陣刺痛,她沒忍住,悶哼了一聲,腳上的痛牽扯着全身,舉步維艱便是這般,她用力擡起腿,一步步往前挪着。
也不知過了多少步,她總算來到了那所謂的長藤條面前,雙腿已經使不上任何力氣,楚青伸手去抓那長藤條,藤條一動,發出了“絲絲”的叫聲,原來這根本不是什麼聳入屋中的藤條,這是成千上萬只毒蛇啊!
楚青這一刻,感到了絕望,就像她好不容易逃出一場追捕,好不容易來到山邊,卻發現眼前的吊橋被人砍斷,腳下萬丈深淵,先前忍着的疼再也忍不住,雙腿一軟便倒在地上。
暗中的影衛正要跳出,那蛇竟聽話地將楚青捲起,她的白衣上沾滿了點點的污濁,一點一點地往空中上升,慢慢地離開了人們的視線,最後,那蛇們將她拱進閣樓中,嘩地一聲又重新吹下,死寂的樣子彷彿真的是一條墨綠暗黑的藤蔓,影衛重新退回黑暗中。
楚青很快便醒了過來,眼前矮小的桌上坐着一個身材嬌小的人,她背對着自己,聲音嘶啞,“你要問的是你師父還是你的小師弟?”
楚青詫異,她未曾開口,此人便得知自己來的目的,看來雲中鶴讓自己來找她,真是找對人了,“婆婆什麼意思?”
那人轉過身來,楚青見到她臉的那一刻,心中驚濤駭浪,先前明明是蒼老疲憊的聲音,可眼前這人分明就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那聲婆婆就怎麼也叫不出口了。
“他看人還真準,姑娘你不畏險阻,可不要白白浪費了這個機會”,六鳶婆沒有理會楚青的驚訝,指了指旁邊的油燈,提醒她別白白浪費了時間。
楚青這下失了分寸,一邊是雲中鶴,一邊是小南瓜,要她如何選擇?雲中鶴是他們倆的一片天,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需要在兩者之間做出抉擇。
桌上的油燈忽隱忽現,六鳶婆的聲音猶如古老的咒語,在她的耳邊嗡嗡作響,那微弱的火光就要滅去,楚青急忙說道,“我要問阿南!”
六鳶婆的臉上有意外的神情,她重新點燃燭燈,閣樓被照得通亮,四壁掛滿怪異的東西,更顯一種異域的風情,“你的小師弟現在性命無憂,仍在你先前呆過的客棧中,不過”,她停了片刻,“他不該隨你回去,這兒纔是他該呆的地方……”,說完,便閉了嘴,轉過身去,重新用小小的背影對着楚青。
楚青知曉眼前的人脾氣怪異,也不願多問,便欲沿着那蛇羣,往下而去,那六鳶婆叫住了她,“你怎麼不選雲中鶴?”
楚青望着她,許久兩人都沒有說話,那六鳶婆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竟說了句,“只要你肯爲他死,那麼他就能活着”
楚青聽不懂她話中的意思,可心卻跳得厲害,少女的心思像是被看穿,怎麼按着心口都停不下來。
看着她雙眼的那一刻,她心裡默默地想,若是他不能活,她便隨他一起去死。
楚青回到鴻運客棧後,和謝子竹交代了小南瓜的所在之處,便暈了過去。
那是一個極長的夢,夢中她又來到時常出現的那塊草地上,這一次,她不害怕,她知道自己會醒,只不過此刻實在太累了,便讓她稍歇片刻罷。
雲中鶴站在她的身邊,雙手垂在兩側,楚青呼吸變得急促,臉上泛起兩朵紅暈,她猶豫着要不要伸出手,她還沒想清楚,雲中鶴便主動拉過她的手,他的掌心有淺淺的繭子,摩挲過她的肌膚,帶來一種異樣的感覺,她的心像是漸漸綻放的花苞,在一片綠地中異常柔軟,尤其芳香。
可雲中鶴拉着她走到山崖邊,他聲音溫柔又迷人,“楚青,跳下去”。
於是她二話不說地跳了下去。
喜歡一個人,便是願爲其上山入海、風裡來雨裡去,願爲其成常人所不能忍之痛,願爲其守世人所不敢守之諾,明知永如飛蛾與火,不可靠近卻執意爲之,即便萬劫不復,也無悔相隨相惜。
她並非不清楚池硯對待自己的是什麼感情,只不過,在她尚且短暫的一生中,雲中鶴弗如天神一般屹立於他的心中,他來去如風,每一次的歸來,就像蒲公草,撒在她的心田,用不了多久,便開出一片片白色的花海,而這一每一朵,隨着他的離去,跟着風飄向遙遙的遠方,手指一點,便看不見了。
那一年,她無意偷窺到的情景彷彿在她心中生出了魔障,關於男女之情,她懂得早,卻比他人晦澀得多,情竇初開的年紀,只因爲心中住的那人是他,所有關於情愛的種種只能像不會發芽的種子,埋在心窩最深的地方。是蛾子還是人奇怪,明明撲火自焚是如此愚蠢的行爲,卻不停歇地將自己比擬,先是燃盡了雙翅,繼而在烈焰中與之融爲一體,最後灰飛煙滅,不復留存。
後來,楚青慢慢地明白,於雲中鶴,她是一隻無名的蛾子,可之於他人,她也可化成那熊熊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