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還沒亮,小南瓜洗漱好,背起藥簍,踮着腳尖往後山走去,卻在後門的門架那看到了靜坐的楚青。
小南瓜正想衝上去問她,爲什麼無論他多早起牀,她總是比他早,永遠都穿着一襲淡色的衣裙,揹着藥簍,站在不遠處等他,從十年前開始就是這樣,似乎她永遠不用睡覺。
但他發現靜坐的楚青正緊閉雙眼,額頭上有細細密密的汗珠,小南瓜趕緊收回要踏出去的腳,靜靜地站在原地,看着她。
不一會,楚青睜開了眼,她擦了擦額角的汗,也沒對小南瓜說點什麼,自顧自地往後山的方向走去。
倒是小南瓜幾步跑上前,拉過楚青的衣袖,“阿青,你別去了,在家等我。”
楚青拉回自己的衣袖,“我沒事”。
小南瓜又想伸手去拿下她的藥簍,卻被她擋開了,“都說了,我沒事。”
唉,又是這樣,每一次都是這樣。小南瓜無奈,只能沉默地跟在她身後。
這日,雪翠林的霧氣特別的濃,連他們倆這種常年進出山林的人,也不禁咳了幾聲。
“今日的霧氣有點怪啊。”小南瓜捂着鼻子說道,“要不咱們先回去吧,差一點也無所謂的,我下次再補給他們。”
“好”,楚青倒也爽快,今日這霧着實詭異,自己這條命千辛萬苦保住的,纔不要莫名冒險。
兩人正要往回走,楚青卻隱約聽到了呻.吟聲,她確信自己沒有聽錯,因爲小南瓜也用吃驚的眼神看着她。
“阿青,這,好像有人的聲音?”
“哦”
“我們不進去看看嗎?”
“不去”
“可是要是有人怎麼辦啊?”
“那和我什麼關係?”
“這……那不管,他們可能會死啊”
“哦”
“阿青,我們去看看吧?”
“我不去”
小南瓜看她一臉堅持和冷漠,無奈的搖搖頭,把藥簍從身上卸下,放在楚青身邊,“那你在這裡等我,我去看下就回來。”
小南瓜走進霧中,幾步就看不見了,楚青這才捂着胸口,不知是否昨夜一宿未眠,一大早就胸口疼的厲害,不知道是不是受這霧氣的影響,現下這心尖更是疼得厲害了。
正想坐下調整下內息,楚青就聽到小南瓜的聲音,“阿青,阿青,你快來!”連着叫了好幾聲,她無奈,只好也卸下自己的藥簍,往林子深處走去。
走到小南瓜身邊的時候,看他正坐在一人身邊,那人身着紫黑色長袍,金色繡邊,腰上彆着兩把扇子,看上去倒是價值不菲。小南瓜摸了摸那人的脈象,“看樣子暈在林子裡也有一宿了,竟然能撐到現在,太不可思議了。”
“有什麼不可思議的,你不是常常在這林中睡上一夜”小南瓜兒時常淘氣,被師父罰着上山認植物,有時太遲了,乾脆就在這林子中睡上一宿。
“這能一樣嗎?咱們快救救這個人吧,你看他流了好多血,再不救,再深厚的內力都沒用了!”小南瓜有點着急,捂着這人的右腹,血液早已呈暗紅色。
“他看樣子都快死了,不救,我也不懂救”楚青始終保持與這人兩尺的距離,像是怕地上的污血沾到自己身上。
“你不是隨身攜帶師父的續命丹嗎?”小南瓜看着他,眼中也是一股堅毅,似乎非救眼前這個人不可,“師父教我們醫術就是爲了懸壺濟世的,我們怎麼能見死不救?”
楚青聽着他這些話,只覺得太陽穴一跳一跳,心口更加悶得慌,將身上的一個白玉瓶丟給他,“我學醫只是爲了活命”。
青山有名的原因之三,就是這看似不起眼的上池莊。莊的主人名曰云中鶴,不知是真名,還是人們對他神出鬼沒的感慨。話說這雲中鶴,據傳已有六十的高齡,卻仍然一副黑髮童顏,不僅武功高強,最神奇的是他的醫術,他無謂黑白,也無謂是上門找他的傷患,還是雲遊中偶遇的病人,他都會一一診治,這江湖上欠上池莊人情的可不是一個兩個。
雲中鶴看病,與一般大夫一樣,望聞問切,但凡經他手的病人皆康復而去,竟無一失手。他一生無子嗣,江湖人只知道他膝下有一徒,並以表示門下不再增加門戶。這續命丹實名叫做旋復代赭丸,成分很簡單,旋復、代赭石、黨蔘、半夏、生薑等都是十分常見的藥材,但不知雲中鶴其中做了何等名堂,竟讓其做成續命的仙丹。
這藥從不外傳,只歸楚青一人所有,她私底下自己研究多次,次次失敗,皆只能達到類似理氣這樣的原始功效,她不放棄,常常試各種藥,就是爲了做出一樣的丹藥,終是從鬼門關爬回來的人,着實不願將自己的姓名依託在別人身上。
直到有一日,雲中鶴將她喚到自己膝下,告訴了她製藥的秘密。也是那一日,她入他門下,卻不爲世人所知,彷彿做起了他最鍾愛的弟子。他帶她走遍青山的每一個角落,將每一株花草都與她講解一番,每每雲中鶴將一瓶瓶白玉瓶遞給楚青的時候,他一臉慈愛,她卻脊背發涼,雙手不停地發抖。
這白玉瓶,一瓶就等於自己欠了他一條命,這些年她所服下的丹藥,怕是活個十八世都還不起,也對,他常當着二人的面囑咐,弟子們要行善積德,多做善事。這白玉瓶讓他人服下,也算爲自己消了些業障,少他一份情吧。
果然,那人服下之後,意識清醒了不少,望着小南瓜和楚青的眼神一片感激。小南瓜扶他站起來,準備離開,那人卻停了腳步,“後面,救他,求你”。許是因爲楚青是女子的關係,他先是望向她,可看到的是一副漠然的臉,只好轉頭看小南瓜。
本來黑衣男子的身高就高出還未長大的小南瓜不少,他的體重幾乎都壓在小南瓜身上,已經讓其有些吃不消,小南瓜只好哀求楚青,“阿青,你快去看看……”
楚青的胸口已經脹得發痛,但小南瓜一副菩薩樣子,她真不忍心去拂他意。
她往黑衣男子手指的方向走去,約摸走了三十步,遠遠瞧見地上有個穿紅衣的人。楚青走上前,被眼前的景象下了一跳,除了十多年前自己快要死去的時候,她甚少見過這麼多的血。眼前的男人原來穿的是和自己一樣淺色的長衣,但已經被鮮血染成了深淺交雜的赭色。
她伸手去探,想要看看他是否還有氣息,熟料手剛一伸,那人眼未睜,手卻衝了過來,試圖抓住楚青的手,可着實傷的太重,終是昏了過去。
雪翠林這麼多年死過不少人,爲了錢財願意拿性命冒險的人不再少數,走出去的人數量寥寥。眼前這人,想必也躺了一宿,卻還能有力氣,用如此快的速度防備他人,可見不是泛泛之輩。
加上那莫名死去的鴿子,這兩人恐怕都不是什麼善類。她不想趟這趟渾水,轉身欲走,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小南瓜和黑衣男子已經站在不遠處,可以看到這裡了。
小南瓜一臉殷切的眼神,雖然從小自己就是一副事不關己便高高掛起的樣子,可若是此刻真的撒手不管,想必這傢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了,她長嘆了一口氣,再次轉身蹲下。
白衣男子的臉已經沾滿了血,看不清楚長相,她掏出白布裹在自己的手上,拍了拍他的臉頰,似乎有了一些意識,她喚小南瓜將續命丹拿過來,那人服下之後,眼底便恢復了幾分清明,但身上的傷頗重,倒也行動不了。
楚青皺着眉,看了眼小南瓜,只好將白衣男子扶起,攙在自己身上。出乎她意料的是,他輕得很,她攙着他倒一點都不吃力。四人這麼緩慢的往回走,直到看到了上池莊的後門,身上的人一下子重了起來。楚青吃力地攙着,最後幾乎是半拖着,回到了莊裡。
楚青將他往地上一放,逃一般地回了房裡,這樣一個成年男子的重要壓在身上,對她來說實在是太耗體力了,她急迫地呼吸着,從藥櫃裡胡亂抓了一把往自己嘴裡塞,來不及回到牀上,整個人重重地摔在地上,震得右側身體發麻。
該死!日後絕不再做這種閒事,這樣痛苦的感覺還是能少一次就少一次吧。
常年寂靜的上池莊,這一夜,似有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