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以爲少爺雷打不動絕不回京,正醞釀情緒準備使出苦肉計。莫微淡淡笑道:“二十號,我將入宮任職,夫人的安危,就拜託你和曉風了。”眼裡真情流露,看得殘月有些動容。
他喉頭一哽,再不多言,“少爺放心。”
嫵柔夜裡去了趟密牢,回來倒頭就睡,直睡到日上三竿。風青就等在門外,像筆挺的青竹。
“喂,守在我門口乾嘛。”
“人犯是你殺的?”風青冷冷問。
嫵柔搖頭,雙手環胸:“我去時人已經死了,你來,就爲這事?”
“嗯。”風青就要走時,嫵柔喊了她一聲,風青道:“何事。”
嫵柔往門框上一靠,“昨晚,我看見了傅卿的牌位。嘖,傅卿這金蟬脫殼,看來,有人要傷心死了。”
傅卿聽說後,眸光黯淡,不以爲意道:“万俟笙以爲我死了,立個牌位,有甚稀奇。”
“這麼一來,万俟笙還真是可憐。”嫵柔不屑笑道:“話說回來,你那三腳貓功夫,哪來的膽子去桐陽。”
“我心懷蒼生,見不得百姓受苦。”大概也是受万俟笙的影響吧,話鋒一轉,他又問道:“你又爲什麼去桐陽。別說爲了皇后,我可不信。”
“我就不能心懷蒼生?”
傅卿看向她,眉頭擰成麻花:“你個千機樓殺手,說心懷蒼生也不怕閃了舌頭。”
嫵柔叉腰像個茶壺:“彼此彼此。”
去往暮雲寨的必經之路上,烏泱泱一羣人,有男有女,各式武器,各色衣服,可謂是來勢洶洶。林間霧氣久久不散,遮蔽天日的枯枝藤蔓像是無盡深淵,張牙舞爪的指向這羣闖入者。
忽然有人出聲道:“霧氣有毒!”
果然有人已經頭暈目眩站不住腳,一時叮叮噹噹的拔劍聲,推推搡搡的驚叫聲連成一片。卻還是摸索着往前行進,在發覺不對勁時,他們已經進入密林深處,及膝的草藤勾上衣襬,像被一隻只小手拉着。眼前只見模模糊糊的人影,身處黑暗,人人自危。
梅嶺鎮各家門前擺着長桌,熱騰騰的飯菜,甜香的美酒,一邊籃子裡裝滿蜜糖。
南宮靜和程子瑜帶着三兩丫頭去趕熱鬧,玩得樂不思蜀,過晌午也不見回來。想着莫微心裡不自在,殘月在客棧前籃子裡撿幾個糖,噔噔噔上樓。
小窗開着,莫微坐在窗邊,瞧着長街短巷,結伴而行的姑娘笑意盈盈買胭脂啦,嬉嬉鬧鬧的孩童討糖吃啦,大多人挨家挨戶品嚐美食美酒啦……莫微看得認真,眼也不眨。
驚覺有人進來,他回過神。殘月走過來遞給他一把糖,莫微眉眼盈盈,順手接了,依舊看着窗外道:“明明是這樣美好,卻總有人想毀了這一切。”
殘月不知何意。
莫微恍惚一陣,風吹得眼睛有些乾澀,他別過臉,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打點些東西,明日回京。”
“是。”
南宮靜等人揹着大包小包,滿載而歸。這麼相處了幾天,南宮靜覺得程子瑜也沒那麼不堪,若說不好,便是禮儀舉止稍遜了些。南宮靜留她在屋裡用飯。
兩人吃飯時,南宮靜每樣菜只淺嘗幾口,便說飽了。程子瑜驚道:“表嫂,再吃點吧。”
“不了。”南宮靜要端茶時,碗裡多了個雞腿,程子瑜拿雙乾淨筷子給她佈菜,“表嫂太瘦了,多吃點好吃的補補身子。”她自己也沒發覺,語氣裡滿是豔羨。
南宮靜頓了頓:“還說我呢,你也多吃些。”她笑了笑,再執箸。
密林裡,爆發一串串尖叫聲。女子的聲音尖且細,聽起來頭皮發麻。摸不着北的豪俠朝着尖叫聲傳來的方向喊道:“怎麼了!”
女子顫聲道:“方纔……有東西抓我的腿。”
此話一出,好比驚弓之鳥的人微微鎮定下來,地上多草藤,八成是被絆住了腳。就有人道:“大驚小怪作甚,不過是些草藤,慌什麼!”
那女子嚇得渾身打顫,方纔抓她的,分明是手。可是又沒人信她,在她身邊被她叫聲嚇着的一個同門小聲道:“師妹,草藤而已,不必害怕。來,我走你前面。”
“師姐小心……”
話音一落,又有一個男子突然大叫起來,“誰揪我頭髮!”
衆人心裡發毛,緊握着武器,黑暗裡像有一隻無形的鬼手,忽然拿石頭砸到一人腳邊,又忽然去揪他們的頭髮。一呼百應,有些膽小的女子鬼哭狼嚎起來,在密林裡迴盪。
頭頂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一人拔劍指着頭頂:“何方宵小,在此裝神弄鬼!”
疏忽,只聽一女子的聲音。
“疏影閣主在此。”
登時有人嚇得魂飛魄散,誅殺‘三魔’的人就在身邊,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三清覺得無趣,來的這些人都是些烏合之衆,便壓低聲音道:“犯疏影者,死。”
這時,有人喊道:“怕……怕什麼,我們這麼多人,還打不過她一個嗎?”
最尷尬的是,這人的師兄當即推搡他一把,怒道:“此女一人殺‘三魔’,你這時候逞什麼英雄。”
三清冷笑出聲,她拔劍一挑,麻繩應聲而斷,藤蔓下又是一陣人仰馬翻。
“孩子們,好好玩兒吧!”說完飛身離去。
白衍之收到何瀟傳回來的信,眉眼一擡:“都是些小輩以及外門弟子,再等等?”
坐在屋外曬太陽的洛韶容緩緩睜眼,拿起一旁的劍,麻溜起身:“體現你號召力的時候到了。”
“師兄人緣差,只召到三樓兩谷,不過,也夠了。”白衍之說完,就已攜劍走出。看得洛韶容一愣:“這把劍,你還留着?”
白衍之笑了笑:“窮,湊合湊合。”
洛韶容聽到湊合二字時,笑容一瞬凝滯,隔着面具,白衍之看不出她的難堪。洛韶容往旁邊一退,給他讓路,平平淡淡道:“若是有人先動手,姑娘們不會手下留情。師兄……珍重。”
白衍之點頭,笑道:“若是早知會與疏影閣一戰,我不會拜三清爲師。”若是早知情深緣淺,他寧願從未遇見過洛韶容。
“你後悔了?”洛韶容的目光落在他遠去的背影上。
“悔!”
洛韶容愣住,良久才苦笑着走向另一邊,她也悔。
白衍之點七十弟子,赴暮雲寨。沿路也遇見些小門小派的人,便一同隨行。
等這些人入梅嶺鎮時,天已晚了。前前後後大概有兩三百人,百姓哪見過這場面,撤去門前桌椅飯菜,擠在街邊看。
他們都是江湖名士,遇着有人詢問,他們也如實相告。這時,有個婦人抱着個孩童跪在路中央,荊釵布裙,是個窮人家。
白衍之微笑道:“大娘何故攔我等去路。”
婦人啼哭不止:“諸君可是前往暮雲寨?”
幾名少年點點頭。
婦人拉着孩子也跪下,二話不說就朝着他們扣頭。這些少年摸不着頭腦,還是白衍之上前扶起那孩子,紅彤彤的臉,梳着朝天揪。
“你們不能去暮雲寨,不能去暮雲寨!”婦人被一個少年攙起,可又有更多的人聚到這邊,老老少少跪着,泣涕漣漣。
便有人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待我去問問。”
個子稍矮的少年走到白衍之身後,狐疑道:“暮雲寨主可是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女魔頭,我們鋤奸扶弱,也是爲了你們安定的生活。”
一衆少年點頭應是。
婦人道:“寨主她……是個好人,你們錯怪她啦!”她眉眼低垂,將孩子拉到身前:“年前,我兒病重,奄奄一息,家中窮苦,沒錢爲兒子治病,是寨主將我兒治好,還施捨藥錢。”
又有一老叟道:“幾年前老朽上山砍樵,路滑,摔斷了腿,本以爲要活到頭了。是暮雲寨的人打獵時發現老朽,救了我一命吶。”
“我是李家的女兒,曾遇流氓欺凌,也是暮雲寨的姑娘將我救下。”
一來二去,倒是讓這些少年爲難了。一人率先騰空而起,越過這些百姓,轉眼不見了身影。
人羣中有人道:“大家別被騙了!疏影閣皆是狡詐惡徒,定是他們逼迫這些百姓!來啊,咱們走!今日定要爲民除害!”
經他慫恿,果然有些人堅定了除魔的信念,衝散了這些百姓,高喊着“除魔爲民”往暮雲寨去。
這些風吹草動引得客棧裡的幾人探窗窺視,殘月怕莫微再看下去就捨不得回京,掩了窗道:“少爺不必憂心,暮雲寨易守難攻,想當初朝廷官兵也沒討得到好處。”
江湖紛紛擾擾,孰正孰邪,也不是憑几個受過恩惠的百姓能左右的。“暮雲寨之禍,全因血靈。”莫微悶悶道:“殘月,若是夫人出了事……”
“不會的。”殘月脫口而出,誰都有可能出事,夫人絕不會。他堅信不疑,“夫人有勇有謀,暮雲寨又佔據地利人和。這些人,很快會知難而退的。”
聽他此言,莫微點點頭:“但願如此。”
遠處亮起幾盞燈,精疲力盡的豪俠們忽然指向燈亮之處:“快到了,咱們加把勁!”
“唉……這暮雲寨怎的在這深山老林裡,累死本公子了。”
“既然怕累,這大老遠的來湊什麼熱鬧,還不如儘早回去。”有人冷冷道。
“欸?本公子只是抱怨一下罷了。”
有幾人你一句我一句爭執起來,一位樓主怒喝一聲:“別吵了!”這還沒見到魔頭,就起內訌。也不是明智之舉,那幾人就坡下驢,聲音當即弱了下去。
衆人再前行片刻,路便窄了許多。先前還容五六人並肩而行,現下只能容四人並肩。且路上積着枯枝敗葉,溼滑難走,大家都放慢步子,走得小心翼翼。
要說白衍之對暮雲寨的道路是熟記在心,可他察覺路變窄時,心裡莫名一慌。他看着遠處忽明忽滅的燈,忙道:“別走了!”
明月樓樓主發話,衆人不敢造次,可他們很不理解。
“我們中計了,快,回去。”
“白樓主,暮雲寨近在眼前了!”
白衍之沉聲道:“諸位不覺得奇怪嗎?方纔還是平整整的大路,怎麼會突然變窄這麼多。我們看着幾盞燈就確定那是暮雲寨,一路走了有一炷香功夫,你們看那燈,毫無變化。”
這時有人恍然大悟道:“在下也覺得不對勁,路上怎麼會有這麼厚的積葉。”
可還是有人將信將疑,“白樓主若是怕了,儘管回去,我等可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暮雲寨就在眼前,不怕死的,跟我走!”
有幾人擠過白衍之往前走,白衍之心裡爲這幾個不怕死的燒柱香,無奈道:“或許是本座多疑了,走吧。”看來,在他們踏上這條路時,就已經進入圈套了。
不知何時,頭頂的星子被枝杈遮了。越走越荒涼,越走越窄,腳下時不時被草藤絆住。
走在前頭的那幾人心裡越來越沒譜,燈盞依舊在不遠不近的地方,他們心裡犯嘀咕。這時,前面林子裡傳來動靜。
有氣無力的聲音時強時弱,衆人靜默下來去聽,居然是求救聲。
“會不會是陷阱。”少年的聲音有些發顫。
一人道:“早知就聽白樓主的話。”不然也不會進到陷阱。
白衍之倒是什麼話也不想說了,可有人問他:“白樓主,眼下如何是好。”
“是啊,白樓主。”
白衍之輕咳一聲:“還能如何,去看看。”
自然而然,白衍之又走到了最前頭,跟在他身後的就是他召來的三樓兩谷的樓主和谷主。
他拿出火摺子,還未走近,就有人喊:“衍之!”而後是一陣欣喜若狂的聲音:“是師父在說話!師父來救我們了!”
這糟心聲音一聽就是他那五個徒弟,白衍之尷尬一笑。他身後的人紛紛拔劍,各自拿出火摺子照明,救出困在網裡的人,一見有些人是他們自家門下弟子,噓寒問暖過後問起被困原因。
那些個尋常弟子被困不足爲奇,白衍之看着何瀟,道:“以你的功夫,還掙脫不開一張網?”
何瀟道:“上山之時,我們中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