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只聽其音,修離便認出來了。兩人旁若無人似的擁在一起,人生世事無常,昨日春風得意,今日物是人非。多說無益,唯有心貼心的擁抱,能消融這幾年的風雪。

“傅卿……這面具,你居然還留着。”

傅卿哽咽道:“睹物思人罷了。”他瞧着這張臉,喜極而泣,“當年聽說你死了,我連出家的心思都有了。屋漏偏逢連夜雨,我弄丟了盤纏,在無處可去之時,是少卿救了我。”

修離感激涕零,兩人有說不盡的話,傅卿怕耽誤了万俟笙,道:“可否,將這些年的事,說給我們聽?”

万俟笙也擡眼看向他。

“這……”修離神色一變,鬆開傅卿,“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別問我……”

“那好,我不問這事。”傅卿偷偷對万俟笙搖頭,又道:“所以,這四年,你一直在這裡,對嗎?”

“三年。”修離淡淡說道。

“不對啊,我們分開後不久,就聽說你死了,難道,你還去了別處?”傅卿問的有些激進,修離什麼也不肯說時,只聽曉風突然道:“洛雲川,字修離,祖籍梅嶺鎮人。長盛二十九年生,同年遷至外家春齊城青苢鎮。於長盛四十四年春上京,同年七月病逝,屍骨遷回梅嶺鎮洛氏祖墳。”

語畢,修離臉都白了,他不是問你如何知道的,而是大大方方承認了,“不錯,這位小兄弟,是將軍府的?”

曉風有一瞬的遲疑,但還是點點頭,從懷裡掏出一塊墨色腰牌,“凡是將軍府的近侍都有這樣一塊腰牌。”有幾個侍衛點點頭,肯定他的話。

“怪道呢……現下莫家家主是誰?”

“莫大公子,莫微。”

修離聽見這兩個字,擡眼看曉風,狐疑道:“莫璃將軍,歿了?”

“嗯。”

“咳……”修離忽然捂嘴咳嗽起來,傅卿扶着他,拍拍他的背,良久,修離氣喘着道:“將軍府,大理寺,都來了……少卿,有些事,我想告訴你們……”

万俟笙點點頭,吩咐所有侍衛去廟外守着,眼下,只留下曉風和傅卿,四人圍坐着,良久,修離看着曉風,眼神有些迷惘。

“莫公子的腿,可好了?”

曉風欲點頭時,忽然想到,此人方纔還說在這兒待了三年,他是如何知道主子的腿有疾的?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修離陰森森笑了一下,對万俟笙道:“少卿可瞭解這位莫大公子?”

万俟笙很奇怪,若想知道莫大公子,他不問莫家近侍,怎的反倒問起他來了。曉風也是疑惑重重,可他畢竟是個侍衛,在少卿面前也不好插嘴。

想了半晌,万俟笙才道:“莫家大公子莫微,長盛二十八年二月二十六日生,長盛三十二年,其母病逝。長盛四十二年,隨父入兵營。長盛四十五年,雙腿殘疾,回京後入碧雲寺。至去年五月,其父戰死沙場後還俗。六月初,奉旨同顏王、玉王前往梅嶺鎮剿匪,無功而返。八月底,奉旨娶親。”

他知道的就這麼多,修離聽了,瞳孔一顫,“他娶親了?娶的是誰?”

万俟笙道:“一位是漠北來的和親公主,另一位名叫洛韶容,聽聞……”洛韶容,洛雲川,梅嶺鎮……他一驚,洛韶容亦是梅嶺鎮人。

“喂,你怎麼了?哭什麼。”傅卿伸手摟着他,修離捂着臉,眼淚從指縫間滾滾落下,幾人被他這樣子弄的措手不及。

哭喪也不至於如此。

這三年來,他經受過多少痛苦,可他時時刻刻警醒自己,男兒有淚不輕彈,只要他活下去,就會有希望。可爲何聽到這個名字,他還是會亂了陣腳。

見着人哭了,這三個人心裡第一反應就是去哄,可他們互相看了看,都不約而同嘆了口氣。他們都未娶妻,想哄又不知如何去哄。只能乾瞪眼,等着修離哭累了自己停下來。三雙眼睛齊刷刷的盯着修離,他吸吸鼻子,胡亂擦了眼淚,哽道:“洛姑……莫夫人,是哪裡人?”

万俟笙看了眼曉風,曉風道:“我們家夫人,是梅嶺鎮人。”

傅卿心下琢磨,這修離和莫夫人,都姓洛,又都是梅嶺鎮人,會不會認識,他還未問,曉風就開口道:“我曾去梅嶺鎮查過夫人的身世,查到她有一個表弟,就是你!不用懷疑,夫人的身世一直是個謎,我調查了很久,才從當地一個乞丐嘴裡套出話來,後來一查,確實有個叫做洛雲川的。”

修離遲疑片刻,他在這裡三年無人問津,忽然有兩波人查到他這裡,想來是有人故意放了風,“在下還有一個問題。”他看着万俟笙,“你們,是怎麼找到這兒的。”

傅卿道:“我們原爲查案,查到梅嶺鎮時,舊友給了我一張地圖,上面標示了三處,京城、梅嶺鎮以及吳洛山,所以我們想來看看。”

曉風道:“我是暗裡跟着來的,因爲……我們查的東西之間有些聯繫。”

聽到這裡,修離呼吸一滯,“血靈?”

幾人臉色一沉,万俟笙眼色微亮,“你知道?”

修離眯着眼,脣角一勾:“你們信我?”

“信!”傅卿搶着說,“你的爲人,我比他們清楚,我知道,你不屑於撒謊。”

万俟笙和曉風也頷首,“信。”

修離笑了笑,“其實,你們追查的血靈,全是仿造品。”

像血靈這種空穴來風的傳說,万俟笙原本就不相信,只是總有些冥頑不靈的人苦苦追尋。雖然暮雲寨的血靈十有八九是假的,但在他們手上被劫,於情於理,也應找回。再者說,膽敢挑釁朝廷的人,本就是罪不可赦。這個案子事關朝廷臉面,無論血靈是真是假,他們也要追查到底。“就算不是血靈,我們也應追查。既然你這麼篤定,莫非,你知道血靈的下落?”

“血靈嘛……你們可聽說過三清。”

幾人都說不知,修離斜睨着曉風:“你身爲莫家近侍,居然不知道三清?”

曉風冷哼一聲,“近侍只負責保護主子安危,又不是什麼事都知道。話說,你別打岔,你到底知不知道血靈的下落。”

修離看着万俟笙一笑,撩起衣襬,沉重的鐐銬在火光下發出凜凜寒光,他的腳踝上一片青紫,看起來分外駭人。

這大理寺的鐐銬,外人不得摘下,除非砍去雙腳。

万俟笙道:“酷吏倒臺後,這些東西便銷燬了……只怕是,我也無法打開它。”

“別的或許不能,但這副鐐銬,一定能打開。”修離將鐐銬轉了轉,便能看到一個極小的鑰匙孔,他淡淡道:“你一定能打開,傅卿,你那幅地圖,可否給我瞧瞧。”

傅卿掏出地圖給他,曉風也伸着脖子湊過去看,只見是幾條雜亂無章的線,有三處地方用硃砂筆畫了圈。傅卿看向曉風腰間的水囊,道:“借點水。”曉風嘆道:“水結冰了。”他取下水囊,晃了晃,聽不出裡面有動靜。

“廟後有小譚,雖然結了冰……”修離伸手拿起一個破碗,遞給曉風,朝他揚了揚。

這裡只有他一人佩劍,曉風撇撇嘴,接過碗就出去了。果然是人善被人欺啊,一個小小的錄事,竟也差使起他來了。

“這圖,我似乎在哪兒見過。”修離漫不經心的一句話,讓傅卿心裡一顫,他眼裡閃過一絲殺意。

万俟笙緊接着道:“傅卿的舊友,莫非你也認識?”他每次旁敲側擊問傅卿這個舊友是什麼身份,都被傅卿搪塞過去了。

這時,曉風端着碗水來了,傅卿才鬆口氣,乾笑道:“我的舊友,修離怎麼會認識呢?來,瞧好了。”他接過碗,指尖沾水略過地圖。

幾人目瞪口呆,紙溼透後,緩緩顯現出畫面來,正是從京城到梅嶺鎮和吳洛山的線路圖。因爲在火邊,沒一會兒就幹了,這張紙也恢復了原樣。

万俟笙道:“瞧也瞧了,你方纔那番話什麼意思,爲何篤定我能打開。”

傅卿看曉風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投去個白眼,又將地圖揉得皺巴巴的就扔進火堆裡。

曉風猛然一驚,手按上刀柄,可轉念一想,這地圖畢竟是傅卿的,燒了也不關他的事,又悶悶的看着修離。

“因爲,你是她選的。”

他?万俟笙聽不懂他在說什麼,誰選他,選他幹嘛,查案?可大理寺查案也是分輕重緩急的,誰有本事才讓誰去查。

修離定了定神,道:“是三清選了你。”

“你一直說三清,三清到底是誰?”万俟笙氣得心口疼,他遇到的,都是些什麼案子啊!

修離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要說這三清嘛……還真與血靈有很大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