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陳跡站在門前給自己灌了一大口酒,而後敲響陳府大門。
他叩着朱漆大門上的獸首銜環,咚咚作響。
吱呀一聲,小廝從門縫裡看來:“三公子?”
陳跡吐出一口酒氣:“開門。”
小廝聞見酒氣驚呼:“三公子,您這是喝了多少啊?”
陳跡撥開小廝,從門縫裡擠了進去:“沒多少。”
喝酒是爲了遮掩行蹤,之後有人問起他今晚在哪,也好有個解釋。
小廝正要將大門合上,卻聽翠雲巷外有密集的鐵蹄奔騰聲由遠到近。他悄悄探頭望去,正好瞧見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解煩衛策馬經過。
小廝驚慌失措道:“三公子,洛城又要鬧兵禍了?您方纔回來的時候瞧見什麼沒有?”
陳跡聽着府外的動靜頭也沒回:“不清楚,你趕緊去稟報老爺夫人吧。”
說罷,搖搖晃晃往銘泉苑走去,還未等他走到,陳府內已嘈雜起來。
各個院子裡的丫鬟披好了衣服奔走出來,小廝們舉着火把守在府中各處,以防有歹人翻牆而入。
陳跡慢吞吞的走,形形色色的人在他身邊來來回回經過,一副驚弓之鳥、兵荒馬亂的景象。
陳跡心裡清楚,死了個正五品的武節將軍是天大的事情,兵馬司、解煩衛、密諜司勢必要將洛城翻個底朝天。
回到銘泉苑門前,還沒等他敲門,門便開了。
小滿將陳跡拉進去,壓低了聲音說道:“公子您這是跑哪去了,立秋姐說外面又在鬧兵禍。您快坐屋裡去,炭盆已經燒起來了,我去給您倒點茶醒醒酒。”
陳跡回想今晚乍現後又逃離的饕餮,漫不經心的帶着醉意說道:“兵禍……又有人要造反了嗎?那咱們趕緊跑,快,快收拾東西!”
小滿卻拉住他:“公子急什麼,萬一沒事呢?”
陳跡頓時清醒了幾分,先前劉家兵禍時,想要逃出城的人家不計其數,逃離的牛車、馬車能將東南西北城門塞滿。
經歷過劉家兵禍,尋常人想要收拾東西跑路是正常想法,不想跑的纔不正常,除非……對方一早就知道,這不是兵禍。
陳跡繼續試探道:“萬一沒事?哪有那麼多萬一,陳大人是洛城同知,但凡有人造反肯定不會放過陳家。我們得先離開陳府,我帶你躲客棧去。”
小滿急了:“陳大人未來可是東宮官署裡的大官,誰敢拿他怎麼樣?”
陳跡狐疑道:“小滿,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小滿怔了一下,慌忙解釋道:“沒有沒有,我能有什麼事瞞着您!”
陳跡嗯了一聲:“那好,我們趕緊跑。”
小滿咬着嘴脣看陳跡醉醺醺的進屋收拾東西,眼瞅着便要帶她一起逃離洛城。
她思索再三,走到陳跡身後擡起手刀,砍在陳跡的脖頸上。
好好睡一覺吧公子,睡醒就沒事了。
一息。
兩息。
三息。
陳跡緩緩轉過身子,捂着脖子詫異問道:“小滿,你打我做什麼?”
小滿:“……”
她呀了一聲,驚慌道:“公子,剛剛你身上有隻蟲子,我想幫你打死它。”
陳跡嚇了一跳,趕忙抖動身子:“打死了嗎,蟲子在哪呢?”
小滿作勢從陳跡肩膀上抓了一下,假裝已將蟲子抓在手心裡,落荒而逃:“抓到了抓到了,您先在屋裡坐着,我去給您燒水!”
屋內,陳跡眼神平靜下來,饕餮一定與小滿有關。
即便不是小滿驅使的她也一定知道驅使之人是誰,也一定知道今晚發生了什麼。
他以後該怎麼辦呢?不動聲色的遠離小滿,還是說假裝不知道,依舊將其留在自己身邊?
如果小滿是個行官,那她的修行門徑是誰傳授,又是誰將她安排在自己身邊,使命是什麼?
陳跡一腦袋問號。
……
……
思索間,門外傳來腳步聲。
陳跡推門而出,卻聽陳府周圍隱約傳來甲冑摩挲的聲音,還有數百士兵同時行進的沉重腳步聲。
彷彿有兵馬將陳府盡數包圍!
陳跡心中一驚,自己明明沒有落下任何痕跡,對方是怎麼找來的?
遠處有火把晃動,有一隊人馬正從聽泉苑方向過來……不是陳府的家丁,是洛城兵馬司的人!
陳跡面色平靜的迎上去,只見搖曳的火把光影中,陳禮欽領着一隊兵馬司將士走來。
他拱了拱手,若無其事問道:“陳大人,這是怎麼了?”
陳禮欽解釋道:“城中出了點亂子,今日當衆刁難你的王將軍王崇理,歸營路上遭人刺殺。”
陳跡故作驚訝:“他被人刺殺了?何人所爲?”
陳禮欽嘆息道:“是一江湖宵小。解煩衛來人說,此人乃是‘燈’的刺客,他們也追索很久了。”
陳跡疑惑:“燈是什麼?”
陳禮欽不屑道:“一個嘯聚着許多刺客的江湖幫派,收人錢財、買人性命,幹盡了不法之事。”
陳跡更疑惑了:“是有人花錢買了王將軍的命。”
陳禮欽搖搖頭:“不是,據解煩衛所說,這個刺客曾與靖王關係莫逆,乃是靖王曾經在金陵的紅顏知己。如今靖王走了,江湖傳言被王將軍出賣,想必是來尋仇的。”
陳跡看向他身後的將士:“那陳大人領着這羣將士是……”
陳禮欽噢了一聲,回頭看向身後舉着火把的兵馬司將士:“他們是我喚來守備宅邸的,不用怕,有他們看守着陳家,你們可以安心睡覺。”
其中一位將士恭恭敬敬道:“三公子,末將給您這裡留下六名將士,有事您呼喚他們即可。”
陳跡放下心來,客氣回禮:“有勞各位大哥了。”
陳禮欽揮揮手:“回去歇息吧,明日便收拾東西準備啓程回京,早些離開這是非之地。”
“是,”陳跡慢慢退回銘泉苑中,緊緊關閉院門,落好門閂。
待他返身回屋,卻又漸漸停下腳步:方纔他出門時,堂屋的門是開着的,如今不僅關上了,也不見嘰嘰喳喳的小滿。
陳跡愈發篤定,饕餮定是小滿驅使,對方見到這麼多兵馬司將士,心虛之下躲進了屋中。
他推門進屋,卻定在原地,後背驟然生出一層細密的冷汗,酒醒了!
蘇舟!
只見昏暗燭光中蘇舟渾身是血,虛弱的坐在牀榻邊緣,以峨眉刺挾持着小滿,鋒利的刺刃便頂在小滿下頜處,冷冷的注視着陳跡。
小滿委頓的坐在牀榻邊緣,眼巴巴的瞅着陳跡:“公子。”
陳跡:“……”
蘇舟冷聲道:“莫要高聲喧譁……”
話未說完,吱呀一聲,陳跡關門出去了。
蘇舟張了張嘴巴,她看看合攏的門,又低頭看看委頓在地的小滿,半晌沒說出話來。
就這麼跑了?
蘇舟冷笑起來:“你家公子還挺仗義。”
小滿皺眉道:“他定是搬救兵去了你快放開我,方纔是我不小心遭你暗算,不然絕不會讓你得逞!你有種就把兵刃拿開,看我怎麼打扁你!”
蘇舟聽聞小滿言語,忍俊不禁。
只是她纔剛笑兩聲便牽扯到傷口劇烈咳嗽起來,嘔出一口血,落在小滿的肩上。
小滿側目看了一眼,嫌棄的噫了一聲。
門重新被推開,再次合上,陳跡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靠在門上:“外面的官兵,是不是來抓你的?”
蘇舟仔細打量着眼前的陳跡:“怎的回來了?我還當你是去搬救兵呢,怎麼沒喊人來?”
陳跡解釋道:“我若搬救兵來,想必這丫鬟定是活不成了。”
蘇舟怔了一下。
陳跡繼續低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蘇舟不答。
陳跡又問道:“我方纔聽說有人爲了給靖王報仇,殺了王將軍,是不是你乾的?”
蘇舟思忖片刻,微微勾起嘴角:“是我。此時將我交給閹黨,可是大功一件。”
陳跡沉默許久:“你將小滿放了,我讓她端熱水來給你清理傷口,你放心,我絕不會報官抓你的。”
蘇舟審視着他:“爲何不報官抓我?”
陳跡解釋道:“我與世子、郡主關係莫逆,你幫王爺報仇,我怎會報官抓你?只是,你爲何尋到我這裡?”
蘇舟眼神流轉:“王爺生前有託人送信,說我如果遇到危險,可信任你。如今我受傷極重,洛城又被閹黨封鎖,我需要你將我送出城去,你敢不敢?”
陳跡當然不信這女人的說辭,對方一個時辰前還說要將自己也一起殺掉呢。
只是對方如果想殺自己,方纔潛入進來就不該挾持小滿,而是應該直接伺機殺掉自己纔對。想必對方之所以沒殺,也是對王將軍潑的髒水心存疑慮,不想錯殺一個好人?
這麼看來,對方也沒有徹底瘋狂,存了試探之心。
想至此處,陳跡認真道:“你放心既然是王爺託付,我定會想辦法將你送出城去。你先將小滿放開,讓她給你處理傷口。”
蘇舟沉思許久,漸漸收回峨眉刺,目光直直盯着陳跡。
小滿感受着脖頸間的冰冷遠離,趕忙起身跑至陳跡身後,抓着他的胳膊探出腦袋來:“公子,我們趕緊報官抓她!”
陳跡拍了拍小滿的胳膊:“不要慌。你且去燒水吧,千萬不要驚動院外的兵馬司。”
“啊?”小滿瞪大了眼睛:“公子,我感覺她想殺掉咱們啊!”
陳跡勸慰道:“沒事的,快去吧。”
蘇舟渾身緊繃起來,手中峨眉刺越握越緊,面上卻饒有興致的試探道:“我已經將你那小丫鬟放了,你真不打算報官?”
陳跡認真道:“我說了,既然是王爺託付,我定不負所托。你在屋中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蘇舟不動聲色應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