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於曉雅,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的母親對我說,給我起這個名字,就是希望我能夠溫柔沉靜。可是顯然我沒能成爲母親所希望的我的那個樣子,我只是外表溫柔沉靜。
其實,誰不想當一個溫柔的小姑娘呢?可是溫柔,是交給那些生活無憂的小姑娘來做的,而我,並不是,我需要堅強些,維持整個家的生計。
我的父親,在我母親對我的描述裡,是個非常有爲的青年,爲人善良,待人親和。但她所說的這些我統統沒有看見,在我有記憶起,我的父親就是一個酒鬼,賭徒。我的母親說,我的父親只是做生意失敗精神頹廢而已,他會振作起來的,可她沒有等到那一天,卻在一次勸父親不要再賭的時候,被醉酒的父親推開,太陽穴正正撞到桌角,就這麼死去了。那時的我,就睜着雙眼蹲在牆角看着這一切,看着我的母親瞪着哀傷的眼倒在地上再不能動彈,血液在地上蔓延開來,鮮紅的顏色,刺激着我的視覺神經。
我的父親進了監獄,我去了跟我奶奶一起住,我的奶奶是個懦弱的女子,自從出了事,就只會說作孽呦!這真個是作孽呦!可是隻這樣說有什麼用呢?再怎麼去怨天尤人,這日子也都還是要過的。那時我上初二,在其他同齡人還是無憂無慮玩耍的年紀,我已經在發愁怎麼養家。
我認識了海哥,他讓我在他的酒吧裡唱歌。我應該感謝生前是音樂老師的母親,她給了我一副好嗓子,可以讓我在這種孤苦無依的時候,還有一種謀生的工具。
我的母親跟阿倫的母親是好姐妹,雖然我不懂爲什麼像我母親那麼安靜的女子怎麼會跟阿倫他媽那樣的粗魯胖女人成爲好友,但是我從小就被母親告知這樣一個事實,她說,曉雅啊,你跟你的阿倫哥哥是指腹爲婚的哦,將來一定要嫁給他。我當時只覺可笑,都是什麼年代了,竟然還會有指腹爲婚這一說。我不屑,可是阿倫對於這件事卻十分上心,每次跟他認識的人介紹我的時候,必然加上一句,這是我指腹爲婚的未婚妻。而我每次聽到這句話都有種想要把他大卸八塊的衝動。
我一向最聽我母親的話,可是這一次,她對我說的要我嫁給阿倫,我想,我是不能夠聽從了。因爲在我目睹我的父親進近於的剎那,我就對自己說,於曉雅,你要儘自己可能讓自己過的富足,不管用什麼方法,而我想要的生活,陳炳倫並不能給我。
可是在我家出了事之後,阿倫這個傻小子竟然天天跑我家裡來,幫我奶奶掃地做飯,有時還會帶點吃的過來,對着我憨憨地笑着說,我媽說了,你就是我將來的媳婦兒,我要照顧我媳婦兒!
每次看到他這副傻傻的樣子,我氣就不打一出來,快步把他推出門外,叉腰對着他吼說,你奶奶個卷兒的陳炳倫!姐姐我告訴你,咱倆沒門兒,你該哪兒去跟人玩兒泥巴就去哪兒,別老擱我這兒窮折騰!你姐姐我沒這個閒情逸致!
後來遇到曉曉,在我對她說奶奶個卷兒的時候,她就偷笑着跟我說,凡是跟阿倫混一起的人,都有這個口頭禪,當時我沒有反駁,其實,這句話,最先說的人是我,只是阿倫很善於把它發揚光大。
再說那時,我對阿倫說那樣的狠話,他耷拉着腦袋走掉,可是以後,照樣經常過來,被我撞見他就急忙解釋說,我照顧奶奶,照顧奶奶還不行麼!就這樣彆扭着,一直到我高一那年。
高一那年,我認識了李偉利。他是B市一家企業的老總,來小城談生意,在酒吧的時候遇見的,那時我在臺上唱歌,他在臺下就對着我笑。實話說,我對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噁心,由內到外的噁心,肥頭大耳,滿面油光。我突然想起來一句話,腦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是伙伕,顯然,這個男人屬於後者。
這個男人在我唱完後,在回家的路上截住我,說要捧我做明星。其實如果是平時,我是萬萬不會答應的,娛樂圈太複雜,我不想接觸。可是那時候,阿倫出現了。他看我跟李偉利在一起,眼睛紅得像兔子,他說,曉雅,我一直以爲你就算在酒吧唱歌,也會潔身自好的,你爲什麼要這樣?
我知是他誤會了,可是我不想解釋,我憑什麼跟他解釋呢?原來我在他心裡就是這樣一個人麼?不知爲什麼,心,疼痛難忍,於是我冷笑說,陳炳倫,你可不可以不要管閒事?我的事情從來由不得你管!我的人生,從來就沒有計劃給一個叫做陳炳倫的人預留位子!
我轉身跟着李偉利離開,我說,我要進入娛樂圈。我說,我要做明星。我說,我要出人頭地,再不要被人看不起!
然而我當時畢竟還是太小,過於單純,不懂得什麼叫做人心險惡,沒有想過爲什麼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會平白無故來幫我,當我明白的時候,當我被推進那個所謂的簡陋攝影棚,面對着一臉猥瑣的男人的時候,我就察覺到不對,可是門已經被鎖上,那些人漸漸靠近,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在這個沒有阿倫的城市,沒有人,會來救我……
我從攝影棚逃出來,踉蹌逃回小城,終日躲在屋內不出來,誰都不見,覺得自己是那麼的骯髒。這個時候,我的父親出獄了,他回來後沒有一絲的改觀,終日喝酒賭博,後來竟然欠下一大筆的高利貸,那些人天天追殺他,我就平靜地看着,一點感覺都沒有。可是我的奶奶,那個心軟的女人,跪下來哭着求我,她說,曉雅啊,我求求你,救救你爸吧,我知道你恨他,可是再恨,他也都是你爸啊!我只有你爸這麼一個兒子,我不能眼睜睜看他去死!
面對着這麼多年來相依爲命的奶奶,我心軟了。我去找李偉利,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來的勇氣,我說,我需要錢。
然後,我就看見李偉利笑起來,肥肉擠皺了整張臉,露出一嘴黃黃的牙板。
其實有些事情,努力不去想,真的就會貌似忽略掉,我在這個圈子裡慢慢紅起來,我學會諂媚地笑,學會阿諛奉承,學會兩面三刀。心裡對李偉利恨之入骨,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表面還是笑盈盈喊他乾爹。
阿倫高中畢業後就來了B市,我是知道的,他來找過我,可是我沒有見,他就在我家樓下吼說,你不就是嫌我沒有錢嗎?我去掙!你奶奶個卷兒的別給我在那個圈子裡混了!我養你!
那個傻男孩還真的就在B市紮了根,什麼苦都肯吃,努力去攢每一份錢。可是,我就是不見他。我原來想等我父親的賭債還清就推出,可是我的父親,知道我能夠掙錢,更加變本加厲地賭,在奶奶跪着求我的淚水中,我變得麻木,每一次警告我父親的最後一次連我自己都無法相信。有時候我都恨不得他死掉算了,不用這麼平白地耗費我的生命。我想說,阿倫啊,這樣的一個父親,你養的了麼?
後來,他真的死了,死於酗酒過度,可是看着他留給我的一屁股債,我有點無奈地想笑,暗自盤算自己大概需要多少年來還清。這個時候,蘇辰出現了。他跟我說,你肯幫我,你父親的賭債,我幫你還,甚至是李偉利,我也可以幫你把他的公司整垮。
我厭倦了這個圈子裡的一切,真的厭倦了,所以,我去幫蘇辰,所以,我背叛了一直拿我當朋友的曉曉。當阿倫那天晚上拽着我問我父親怎麼了的時候,我竟然笑起來,我說,他死了啊,怎麼了,他死了啊!
阿倫甚至連我父親出獄都不知道,突然聽到他死了有些驚訝,看到我笑就說我一定是在開玩笑。我沒有解釋,轉身走掉,那個在我生命中沒有留下丁點兒慈父形象的男人,給我童年存留了過多陰暗色彩的男人,死掉了,留下了那麼大筆的債務死掉了,我不是該笑嗎?
突然間,我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頭,嘴角還在笑,眼睛已經酸澀恰裡,每個人都覺得曉曉好可憐,從生下來就沒有父母,還被嬸嬸刻薄,可是,我就算有父親,像這樣的父親,又能強到哪兒去呢?我寧願從來都沒有見過他,我還可以想象,我的父親是個多麼偉大的人,那也比這樣殘酷的現實,讓我更能夠開心。
我想要離開了,等拍完這部電影我就會離開,去一個誰都不認得我的地方重新開始,沒有安琪,也沒有曉雅,我只想找一個平平靜靜的地方,找一份簡單的工作,嫁一個簡單的人。現在的我才懂得,什麼錢財,什麼榮華富貴,都只不過是天邊浮雲,我甚至有些後悔,在很久以前的某一天,我對那個男孩說過的那句讓他走的話。
可是,當我後悔的時候,那個男孩身邊,早已有了一個女孩,早已沒有了我的位置。那個叫做賀小賀的小姑娘,尚且單純可愛,還沒有被這個世俗所侵蝕,不是我這圓滑世故的女人能比的了。
再回首,愛已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