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遊說

一場大雨掃去不少暑氣, 與前幾天燥熱乾涸的天氣相比,今天倒有了一些涼意。看着漸行漸遠的四爺,我的脣邊又不自禁地勾出了一絲笑意。

那天我一進園子, 四爺就高興地問我天氣熱不熱, 一路行來可覺得累?可是他一聽說我沒帶妞妞和寶寶來, 竟又開始一個勁兒地埋怨我, 說是早就想妞妞想的緊, 要不是怕我着急,他早就自己接妞妞進宮裡來了!

我看着平時淡薄的他竟也有今天這樣子,不禁覺得好玩。這時的四爺, 哪裡像一個至尊九五的皇上?明明就像一個沒有拿到糖果的小孩!回頭想想,我們認識到如今也有十多年了, 我不禁又感嘆人生苦短。他變了還是沒變?或者以前的他也是這個樣子, 只是我沒有機會發現?

“秦風, 你去前面打聽打聽十三爺今天有沒有來園子?”見着四爺走的遠了,我便打發秦風出去。不一時秦風回來報說, 十三爺今天報了病,在自己園子裡休息,並未來園子裡辦公。我忙換成男裝,取出一塊早就準備好的上佳唐卡帶出了園子。

交暉園本來就挨着圓明園,我一邊走一邊想着這幾天來看的佛經裡的話, 一遍遍地默揹着, 只希望一會兒能用的上。身後揹着的這塊唐卡是去年貢物裡我偶然得來的, 本來是因爲作工細緻, 繪的又是六道輪迴, 我覺得挺新鮮才放在身邊。可是如今我想來想去,只有寄希望於這塊唐卡里的六道輪迴圖, 希望這能幫着我說服十三爺,讓隊開始他自己的人生。

拿着十三爺送我的腰牌,沒費事我便進了裡院。沒想到聽說十三爺正在病中,院子裡請了一位很厲害的薩滿太太來驅病,其它人等一概不許入內。我想起那年我病中四爺也曾請過一次薩滿,經歷還十分古怪,便也探聽着跑到那個院子看熱鬧。

因爲薩滿唸經時,閒人和女人是不能出現的,所以我去時也是小心翼翼,生怕被人趕出來。

近了院子,只見門口早就堆了一羣小廝們站在那兒伸脖跳腳地看熱鬧,我好不容易擠進去,看見三個男人戴着“護法神”的面具在院子裡圍着一堆火蹦。別的不說,他們的身材真是帥呆了!一身腱子肉,身上畫了骷髏花蔓和纏繞毒蛇,看着讓人覺得特狂野的!這身材要是到哪個牛郎夜總會,一定能得個頭牌啥的吧?只是他們身上帶着的人頭骨裝飾,看着有點噁心。

一個滿臉是摺的老太太正手持串鈴扁鼓,邊唱邊敲,一會撒一把什麼東西進火堆裡。說來也奇怪,那火堆竟然就隨着老太太的聲音高高低低地竄跳,好像有了神靈。一會老太太又忽然噴一口火出來,唬得我身邊這些小廝們一會竊竊私語,一會又都倒抽冷氣。

我正在下面看熱鬧,那主持的老太太忽然不再說話,手指猛地指向我們這羣人。嘴裡念念叨叨的說着誰也聽不懂的話。我看着奇怪,忽然發現那老太太指的人正是我!等我想回身退去的時候,已被那三個神漢中的一個一把抓了過去,推在地中間。

我嚇得大叫:“不要把我當成祭品呀!我不能吃的!我家還有寶貝兒呢!吃了我他就沒娘了!”薩滿太太卻不說話,沉着臉圍着我繞圈子,似乎對於我的大喊大叫十分不滿。旁邊的鼓也停了,手鈴也不響了,熱熱鬧鬧的跳神讓我一個人給擾了個一團亂,本來喧鬧的小院,也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嚇得我也不敢出聲了。

“王爺在屋裡問怎麼了?怎麼不念經了?”正在大家都盯着我的時候,屋門忽然開了,裡面走出來的正是十三爺家裡的大管家李三兒。他見坐在地上的我,一下子驚呆了,只是扶起我,就轉身回屋子裡了。

我看着對我怒目而視的老太太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卻慢慢走向我,低着頭在我耳邊用滿語說道:“法外之人,何來這裡?”拉着我的手想要說什麼,卻好像改了主意似的笑道:“萬法自然,隨緣吧!”說完了,招手帶着幾個人收拾東西,竟不理我了。

我本來看着她滿臉的核桃紋害怕,見她又棄我不理,只覺得好奇,便跑過去和她說:“太太,你給十三爺祛病還沒完事呢!你別走呀!”她卻不理我,只等了李三兒出來,便指着我吱裡鼓嚕地說了一通,說完轉身就走了。

老太太話說的太快,我一個字也沒聽懂,只好奇怪地看着李三兒。沒想到李三兒特崇拜地看着我,恭恭敬敬地說道:“真不知道敏姑奶奶還有這樣的本事兒?快請,十三爺本來要請薩滿太太的,既然她說您是救命的人,那快請進吧!”說完,就把我拉進屋子。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隨着他去見十三爺。

一進屋,我便看見十三爺正圍了一身錦被裹,老老實實地躺在牀上。他的臉色不是很好,見我進來,也不起身,只是衝我們笑道:“李三兒,怎麼我讓你把薩滿太太請進來,你把這個小妖女帶來了?”

李三兒忙回道:“王爺,薩滿太太走了!她臨走時指着敏姑奶奶說‘這個人就是神靈派來的!王爺的病她一定能治好!’,之後就帶着人出去了。”十三爺聽了只是笑着搖頭。

我卻奇怪,怎麼我聽不懂的話,這管家倒能聽懂?李三兒也通了神了?忙問道:“李管家,你怎麼知道那老太太說的是什麼?我都沒聽懂,你就聽懂了?!”

李三兒嚇得跪在地上說道:“敏姑奶奶,剛纔在院子裡你也聽到了!薩滿太太用藏話說的!我要是說一個假字,都讓我不得好死!”我這才知道老太太說的是藏語。

十三笑笑說道:“算了,李三兒你起來吧,人都走了,你跪着也沒什麼用!敏敏,你不知道薩滿太太說的是什麼,也不許我的管家知道?你也太霸道了。”說完,他又轉頭笑着對我說:“我要不是身上難受,也不會請這薩滿來!聽說這位薩滿太太是從蒙古請來京裡給新建的白寺塔開光的!敏敏你可倒好,來了我這園子就把我好不容易請來的人給我弄沒了!怎麼辦?你賠吧?”

說得我哭笑不得,突然想起我背後揹着的唐卡,心裡轉出個主意,只是不知道能不能騙過他,便笑着說道:“我當是什麼事兒?你請了她回來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不如先讓我看一看,看看我能不能給你這怡親王治病?!”

他聽了卻只是笑,我便上前查看十三爺的病情。十三這次病症是因爲昨個晚上遇了涼,今天早上起來,他就覺得發冷,頭上又有些熱,頭痛無力,我看看他的膝、踝等關節有點紅腫,一碰之下他又叫着痛;小腿浮腫,還有結節於皮下。我總覺得好像是結核性關節炎,但又不敢說什麼,只是笑笑,想着用當年治羊的法子能有哪個用的上?

不一會李三兒上來送茶,我心裡想來想去不得主意,看着李三兒的這杯茶,便拿過去一口喝了,裝成要和十三說話的樣子,卻將一口茶全噴在十三臉上,自己假裝暈倒在地。

只聽我耳邊一陣混亂,十三竟跑下牀來抱我到對面的小榻上,就讓李三兒去找御醫來。我看着時間也差不多了,便大叫一聲,直挺挺地坐了起來。我坐起來的太猛,竟差點撞了十三的額頭,嚇得十三倒退幾步,立在屋子中間。我微睜雙眼,看他站在那兒,便沉聲說道:“怡親王,你好!”

十三聽我這樣說話,好奇地盯着我看。我見他那副神情,也不敢開玩笑,心裡緊張的要命臉上卻得裝成沒事,只好低聲說道:“汝不必神異,我乃薩迦派扎巴堅贊。”

看樣子十三還挺迷信,聽我說完,他就十分鄭重地跪在地上,雙手合十說道:“弟子有緣見天師於此,三生有幸!”旁邊的人也都跟着他跪了一地。

我見他這樣就信了,心裡放下一半,又開始害怕他問我話說,不用別的,只要十三開口說藏語,我就要漏餡!我急忙說道:“我本寄身於六道輪迴唐卡之中,今日此女攜來見你,又有大靈師相導結緣,你我相見也是緣會相濟!”

十三聽了忙伏身在地,不敢言語,我看了他的樣子想笑不敢笑!天知道我這個“薩迦派扎巴堅贊”多不好記,這個名子,可是我前些天爲了說服十三特意背下來的!我專門做了幾天藏傳佛教的功課,現在卻只記得這麼一個詞,我的記性可算是退化了不少。

想歸想,我忙接着說道:“無關之人退下!上師施法於親王,法力無邊,不可惠及無用之人!”

李三兒等人早就跪了一地,聽我這樣說了,便都不言不語的退了出去。我看這些下人都走乾淨了,便對着十三說道:“王爺本是福壽之人,如今身陷世務之中,才致病痛纏身!”十三聽了,在下面一個勁兒地說是。我接着說道:“老衲有一方法,可使王爺安享百年之福。只是要施主抽身退步,遠離俗世!”

十三聽了卻搖頭說道:“弟子本不在乎什麼家財不家財,只是我大清江山,不可無人扶佐,我只是一個愚忠愚孝的子弟,卻不能不顧兄弟情誼,撇下我四哥一個人遠走高飛!”

我聽着心裡着急,接口說道:“王爺何必如此執着,如今老衲不妨就告訴你,當今的皇上有十幾年大運,到時必有一大劫!到時若無至親之人相扶相助,他將不得往生,淪落苦海,你若有救他之心,不如先救了你自己纔是!”

十三聽了,竟從地上爬起來,衝着我衝了過來,看樣子要打人!我嚇得忙叫道:“親王何必動怒,你所打的不過是這個丫頭的軀殼,傷不得我的!你若不聽,我去了就是!何必如此!”

十三聽了止住腳步,冷笑道:“哪裡來的妖僧,附了敏敏的身體來咒我四哥?!你快走吧,不然我叫大薩滿來捉你!”

我聽了笑道:“那大薩滿也是我世外之徒,若非見我寶相,如何匆忙逃跑?我只說三件事,你必信我言!”十三不說話,只是站在那盯着我看。

我忙說道:“不出三年隆科多圈禁而亡,江南必有人投書於嶽將,戰事一起建立軍機處!”

十三聽了冷笑道:“你說的這些誰會信你?再說你讓我遠離俗世,我如何能再幫上四哥?”

我聽着有門,沉聲說道:“事事皆可與此女相商,她本非平常人,乃我教明妃轉世來世間受苦,大智慧不同於常!必能解你憂慮!我與此圖已相伴百年,如今緣盡,從此不再現身人世!受汝之言,汝不可言妻兒父母!否則禍及天下!切記切記!汝身之病我已傳於此女爲你醫治,你盡聽她之言便可!”說完我輕輕一倒,還是裝暈在榻子上。

我只聽見十三啊地叫了一聲,接着他就不說話了。雖然我心裡好奇,可是我又不能起來問他,只好眯着眼睛在榻上躺了一會。等了半天,房間裡還是沒聲,我便睜開眼睛偷看,卻看到十三跪在地上,雙目低垂,雙手合十。

我心裡暗笑他愚昧,可是嘴上卻大呼小叫地叫道:“十三爺,你玩什麼呢?!怎麼跪在涼地上!”說着,我直奔向他。他被我扶起來,神情有些疑惑地看着我,又有些發呆。我看他是信了我的話,便叫來李三兒他們把十三爺扶到了牀上。

“敏敏,你剛纔可是昏了?”十三見我坐在牀邊,拉着我的手,大聲叫道。

我心裡得意!但裝成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叫道:“唉!你幹嗎呢?發燒了吧?”

他聽了卻不言語,只是看着我發呆。我裝成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問他我剛纔怎麼睡過去了?他只說我是水嗆了喉,只是一時昏了,沒有什麼事。我嘻嘻一笑,想想便從背後取出那幅畫兒來,送給十三看,一邊看,一邊說:“十三爺,你幫我看看,這幅畫要是拿出去,能賣多少錢?”

十三見了畫兒大聲叫道:“你,你怎麼想把這畫賣了?!”

我怕他看穿,忙叫道:“對呀!不然我幹嘛拿着這勞什子到你這兒來?我也不懂這個的價錢,還得你幫我看看。這麼好看的畫兒,要是賣的錢少了,可就不合適了!”

十三爺一聽,臉色立刻陰沉下來,半晌說道:“算了,這本是佛物,不能以錢財而論,我給你二百兩,你算是轉送給我好了!”說完就讓李三把畫掛在他房裡。

我看着他的樣子,心裡想着有門,便拉着他胡扯,他好像極不耐煩,只敷衍了兩句便讓我出來了!我決定回園子裡去找找有沒有合適十三爺的藥方子,便高高興興地回了圓明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