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好冷!一場大雪,讓我想去前面投宿的希望化成了泡影。爲了躲避他們的追捕,天還沒亮我便匆匆上路,連水都沒來得急喝,便踏上去往北方的大路。
此時天降大雪舉步維艱,我又迷了路,狂風夾着雪粒打在我的臉上,恍惚間,我看見雪裡緩緩地過來一輛馬車,正要向那邊走過去,卻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一個小姑娘的聲音,輕輕脆脆的在房間裡飄着,一會兒忙着送大夫,一會兒忙着叫人煮粥,還有一雙溫暖的小手扶着我的頭給我擦臉梳頭,更一勺一久地送來溫溫的小米粥,很快讓我護過心口。等我有力氣睜開眼睛,卻看到救我一命的大恩人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
當時我躺在一張老曲柳木牀上,四下張望,房裡只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映入眼簾,她沉沉地睡在我旁邊的春屜上,粉紅的小臉,一雙彎月一樣的細眉,小巧的鼻子下面,紅嘟嘟的嘴脣輕輕的抿着,好像在做着極香甜的夢。
我想起來,卻壓響了牀板,小姑娘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看着我說道:“你醒了?渴嗎?我給你倒點水吧。”說完了也不等我說話,徑自去倒了一點白水,送到我的嘴邊,打了一個哈欠囫圇着說道:“要是還能睡着,再睡一會兒吧,天才剛亮。”說完,她轉身又爬回春屜上睡覺去了。我皺眉看着這個可愛的小姑娘,只好又再睡去。
再醒來時,已經日上三杆,小姑娘在屋子裡左三右四的蹦來蹦去,嘴裡還唸唸有詞:“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她見我奇怪地看着她,忙停下來不好意思地說道:“你醒了?我吵到你了嗎?”我搖搖頭,掙扎着下了地,向她萬福謝恩。她卻很不好意思,只說是隨手救了我。
相處二日,我便看出這個女孩心地純良,求她留下我當個丫環,她卻突然精明起來,我只好拿出當初來直隸時的官書文引,這才消了她的疑心,留下我做了個小丫環。
她很活潑,好奇心又極重,善良又孩子氣,喜歡讀書,喜歡小動物,還喜歡喝酒作詩,只是有時會說髒話,比較多用的就是‘他奶奶的!’有時我看着一個小我兩歲的小丫頭跳腳罵人,覺得十分有趣。
剛到盛京的時候,她讓我和少爺的大丫頭小桃姐都一起坐下吃飯,開始我還不敢,可小桃姐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就是和我們一起坐在一桌上吃飯的大少爺也是極隨意的人。
時間長了我才發現,我的這位小姐,竟從來都沒有看不起過我們這些“下人”,甚至常說,真正黑心的都是剝削階級,勞苦大衆都擁有美麗的心靈!雖然話我不能全部聽懂,但聽小桃姐說,小姐的意思就是我們的心比那些黑心主子還要強些。
過年了,我和小桃姐就像小姐的家人一樣,和大少爺一起,四個人吃着年夜飯,說說笑笑十分開懷。只是當大少爺提起小姐婚事的時候,她卻沉默不語。
春天她要帶着我回京,我害怕回去,卻又不想和她分開,只好走一步算一步。沒想到走到承德,小姐忽然告訴我,她要逃婚,要離家出走。我心裡又驚又怕,卻從心眼裡願意和她一起走遍神洲。於是我們按照她的計劃,十分順利的走上南下的道路。那個時候,我真的以爲今生今世能和小姐相依相伴,再不分離。
還是沒有逃出他的手心,當有人撲向我們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找到了我。換了一處宅子,卻又回到北京,當我再次看到他那高高在上的樣子,混身竟不由自主地打起冷顫,他還是那樣淡淡的笑着,那樣溫文地笑着對我說:銀素,別來無恙?
當年我不過是他府上的一個小小丫環,只因爲長相還過的去,便被他收在房裡,初行合歡禮的那天,我暗自歡喜,以爲從此我便可以登上高枝,衣食不愁。可沒有想到,在房裡時他竟是一個禽獸,撕打扯咬之下,第二天我遍體傷痕,不能下牀。從此我害怕他,躲着他,本想過一天算一天,可是卻被我不小心看到他活活虐死了三姑娘,而他真實的身份竟是當朝太子。我左思右想,便決定要逃。可是逃,談何容易?我天天細心查看,終於有一天,被我看到他極小心的收起來一封信和許多銀票,我便從書房裡偷了出來,謊說要上香,從那活地獄裡逃到現在,沒有想到,最後還是被他找到了我,還連累了小姐。
太子只問我東西在哪裡?我卻知道,說出東西的下落,便是我和小姐送命之時,咬緊了牙關只是不說,他卻也不用強,只是笑說,我再不說,就只好去“好好地問問你的那位小朋友”了。
我見過他的手段,只好答應他,只要見了小姐平安無事,便把東西交給他。他聽了,便帶我去見小姐。小姐坐在涼地上,看着我和太子進了屋,不叫也不鬧,只是直愣愣的看着我。
我苦苦哀求太子放了小姐,太子卻不應允,忽然間小姐衝到我面前,對我又打又罵!我無顏以對,閉目流淚,卻不想她竟一把抓起我的頭叫道:你說,你爲什麼連累我!?臉上卻似抽筋似的擠眉弄眼,好像平時她要拿大少爺玩笑時的樣子。我心裡並不知道她要幹什麼,卻明白她一定是要救我們出去。
更沒想到小姐竟說她知道信和銀票在哪,還說什麼被我在承德埋在了死貓死狗的墳裡,我皺眉無語,只好依舊在地上假裝暈迷。我被人帶走,最後偷看到的是小姐望着我背影時擔憂着急的眼神。
就這樣,太子讓人把我關在了一間極小的屋子裡,幾天下來,對我不聞不問,好像忘了我的存在。忽然有一天晚上,有人潛進屋子,捂了我的嘴問我:可是小桔?敏姑娘讓我來救你。
我心裡高興,又怕是太子派人來試探我,也不多說話,只跟着他們往外逃。剛要爬牆出去,卻還是被家丁發現了。我怕連累小姐再被抓回來,便叫他們山大王快走!腳下發軟坐在泥地上,乾脆裝成暈倒看看他們到底是不是一夥。沒想到爲首的大個子一臉的絡腮鬍子,竟是個極聰明的人,順着我的話頭兒,裝成土匪搶人。抱起我就跑,雖然跑出了無量大人衚衕,卻讓幾位救我的大哥受傷隕命。
大個子抱我上了馬車,車子走了半天,他竟咬着袖子哽咽地哭了起來:“兄弟,李衛對不起你呀!”邊哭邊打自己的耳光,我想起來勸他,又怕孤男寡女,違揹人之大常。沒想到他哭了一會,又想起我,給我餵了幾口水,便放我在馬車座子上,不再理我,我卻知道他一定在偷偷的看我……
重新回到小姐身邊,是我最高興的事情了吧!她摸着我的臉問我上次打的痛不痛,我又忍不住抱着她大哭一場。聽十三爺說,小姐差點讓人姦污,竟是保着最後一口氣去撞柱保潔,她所經歷的這一切痛苦都是由我而起,她卻只擔心,是不是打疼了我!
小姐心可真大!經了那麼大的事情,過了個把月就又成了沒事人兒一樣的四處逛當。去的最多的還是四爺府,與鄔先生說的話我也聽不太懂,她還一見到李大哥就拿我不認識他的事取笑,常常說的我和李大哥都臉紅了才住了話頭。
這也不能怨我,當日李大哥去救我,粘了一臉的假鬍子,黑燈瞎火,我上哪去認識這位恩人?!
和去年過年不一樣,在京裡的吳府中,老爺、夫人、大少爺、小姐和小少爺、小小姐一大家子坐在了一起吃年飯。我卻覺得他們說話極生分,不像是一家人,倒像是客氣的朋友。我回頭看小桃姐,她也是呆呆地看了一眼吃團圓飯的少爺,嘆了口氣。
初一大清早上,小姐就張羅着去給四爺、十三爺拜年,我本想告訴她皇子年節要到宮中侍侯,又怕打擾了她的興頭。正好出門碰到十三爺,說了半天的話,我才聽明白,她竟是爲了多要點押歲錢才急急地去拜年!雖說十三爺的壓歲年不算很多,但也讓小姐眉開眼笑,更讓她開心的是正月十四,大家要去十三爺的府裡喝酒。
後面的幾天,她都在忙着給各處的親戚朋友拜年。如果她高高興興地回家,必是得了多一點的壓歲錢,要是哪天不叫不蹦,定是那日拜的親戚小氣,沒讓小姐滿意。
沒等到正月十四,四爺的一輛馬車接走了小姐,我看着站在茅屋邊上的四爺和小姐,竟覺得他們好像是這家裡的員外和太太。只是小姐卻不知道四爺看她的眼神吧?!
李大哥人很好,本來小姐讓我到廚下幫忙,卻成了他忙裡忙外,還不忘在我手裡塞了一個蘋果才又去殺雞忙活,伙伕大廚忙着弄菜,我便到廊下看雪,不一時李大哥出來看到我,也不說話,轉身取了個小手爐子給我,蹲在我旁邊問我:“小桔姑娘,你們敏姑娘沒給你點壓歲錢麼?”我聽着他問的好笑,只回說,小姐比我小,又不想當主子賞奴才,只讓大少爺賞了我過年的銀子,李大哥聽了哈哈大笑,說道:“那哪天我去你府裡找你玩吧?”我不敢答應,只是裝做看雪,卻感覺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回頭看他時,他又忙躲開眼神,裝成忙碌的樣子。
小姐和四爺用過飯,飲酒聊天,不用我與李衛侍候,我們便到廊下的房間裡去吃飯,我本來吃的不多,可李大哥一個勁兒地往我碗裡送菜,說:“你瘦了,這麼瘦哪能行呢,以前不開心的事少想,學學敏姑娘,天天多開心!”我聽着他這話,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他眼睛裡的東西算不算是憐惜呢?
開了春,爲了皇上聖壽的事,小姐天天往司裡跑,我怕她吃不好飯,總是給她送點她愛吃的東西,李大哥也常到府裡來送點我們沒見過的東西給小姐嘗。日漸的熟了,我才發現,李大哥是個真男子,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心裡存了雄心壯志,卻願意從頭做起,鬼主意還特別多。說心裡話,我是佩服他的。
小姐進了宮,我在家裡提心吊膽,幾趟跑到門口,也沒見到小姐的影子,後來乾脆在門前坐着發呆,忽然有人拍我肩膀,竟是李大哥,他笑着看我說道:“一想你就是惦記你們小姐,我聽四爺說了,敏姑娘的節目排在晚上呢!她得等明兒一早才能回來呢,你也別在這兒乾等,我帶你去買點你們小姐喜歡吃的東西。等你準備好了,她也就回來了。等她回了家就能吃到順口的東西,不好嗎?”
我聽了高興,便取了錢和李大哥一起去街上。自從我被救之後,爲了避免有人認識我,我很少出門,就是這次李大哥陪着我,我也走的極快。李衛並不生氣,只是默默地跟着我,回府的路上,人漸漸少了,他竟一把拉住我問道:“小桔姑娘,我喜歡你很久了,不如你嫁了我吧!”
我嚇得話也不敢跟他說,只一口氣跑回了府裡。李大哥這一句話,萬一讓路上的人聽了去,我臉往哪放呀?
一連十天,我都像丟了魂,又想着李大哥那直愣愣的眼神,又想起太子爺那猙獰的面孔,到了後來,竟是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覺。我已經是失了身子的人,哪裡能配得上李大哥這樣好人家的男兒?小姐卻沒有心思理我,只是每天擔心皇上要她嫁人。直到聖旨下來,她又升了一品,去當個書吏,她卻樂得開了花似得說:哈哈,從此能拿着公款吃遍天下了!
我與李大哥的婚事,在小姐連嚇帶逗之中,十三爺拍了板兒,更由四爺出面主了我們的婚禮,洞房花燭,我才知道小姐臨別時爲何笑着說:“孔夫子也說過:食色性也!”
三天回門,小姐交給我一封信,讓我親手轉交四爺。李衛要帶我去四川任職,臨走時,我們倆去向四爺道別,我忙把信交給四爺。只見四爺抖着手指抽出一張箋子,看了兩遍,半天沒有說話,卻忽地咳出一口血,嚇得李衛忙要去叫人。四爺嘴脣張翕了幾下,只是揮手讓我們下去。
回到家,我還是想不通小姐說了什麼,竟把四爺氣的咳了血。半夜時李衛忽然從牀上跳下地來叫道:呀呀呸的!敏姑奶奶怕是要尋死吧!唬的主子吐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