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陰的事情,其傳播的速度,要遠比白衍想象之中的快得多,甚至在白衍尚未回到咸陽的時候,最先抵達咸陽的商賈,已經在咸陽城內,談及昨日在洛陰城門外發生的事情。
嬴政也知道得很快,其原因並非白衍告知,而是一些官員抓住這件事情,又諫言白衍一次。
白衍整個過程有何過錯?有,在那些官員眼裡,白衍應當在那魏龐放出‘繆言’之際,直接讓其麾下將士殺死那魏龐,不應當讓那魏龐活着說完那些話。
眼下那些言論四處傳播,對於秦國而言,有失威望,對於嬴政而言,更是有損名譽。
這一切,皆是源自白衍沒有及時下令,殺掉那魏龐,故而在那些官員眼裡,嬴政與秦國的聲譽受損,白衍或多或少都要承擔一些責任。
“王上!”
羋王妃在嬴政身旁,看着嬴政一臉陰沉的模樣,清楚這件事情並非真的怪白衍,若當真如那些官員所言,白衍在衆目睽睽之下,把那魏龐殺掉,眼下諫言白衍的官員,恐怕就不止這幾個。
就連咸陽很多與白衍、白起有關的傳聞,也都會連帶提在竹簡之中。
殺與不殺,都會有人諫言白衍。
嬴政也是看清楚這點,方纔因此有些不悅,至於臉色爲何陰沉.
顯然是因爲魏龐的那些話!
“茅焦、姚賈可有傳來消息?”
嬴政放下寫有諫言白衍的竹簡,側頭看向不遠處的蒙毅問道。
九鼎的事情嬴政不是沒有派人去查探過,然而在彭城旁的泗水河裡,嬴政不知耗費多少重金,暗地裡命不多少個大臣去查探,皆是一無所獲,若非如今彭城在楚國邊境,魏國、齊國皆距離不遠,嬴政甚至恨不得調遣數千人,數萬人去泗水河內打撈。
“回王上,並未傳來消息!”
蒙毅聽到嬴政的詢問,拱手稟報道。
隨後蒙毅上前,兩手接過嬴政手中的竹簡,對於這些諫言白衍的竹簡,蒙毅早已經麻木。
蒙毅十分清楚,自從白衍在雁門,處理掠賣一事時,便已經得罪無數人,別說其他士族白衍一點沒留顏面,就是他們蒙氏,白衍也沒有留情,一直對他們蒙氏忠心耿耿的將領蘇翰,都因爲掠賣之事,被白衍處決。
所以蒙毅不怪那些大臣見到胡全不在世後,如此針對白衍,連蒙毅如今對白衍,其實心中都頗爲複雜。
一方面是清楚白衍之舉,沒有絲毫過錯,但另一方面,蘇翰又是跟父親出生入死,忠心耿耿的將領,也是他與兄長關係最爲要好的人。
“王上是要如何處理那些人?”
蒙毅思索間,正把竹簡放到木架上,就聽到身後傳來聲音。
蒙毅轉頭看去,便看到羋王妃,似乎正在詢問,王上打算如何處理魏龐那些人。
“既然白衍此番打算讓那些人親眼看到,秦國滅掉魏國,寡人自然也樂於見得!”
嬴政聽到身旁羋妃的詢問,立即笑着說道。
眼下嬴政也希望,白衍不要辜負他的期望,讓天下所有人看看,即便是沒有九鼎,秦國,亦能滅掉魏國!
更重要的是,白衍的那些話,也讓嬴政舒口氣,嬴政也想讓那些魏士好生看看,魏國,是如何被滅的!
北方草原。
數輛馬車緩緩行駛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與往日其他商賈不同,眼下在這些馬車四周,不僅都有一個個手持長戈,以及侍女、僕從跟隨,前面更有幾名騎馬的匈奴人領路。
在爲首那輛馬車的布簾掀開後,屍堰的身影赫然出現。
望着遠處一望無際,連綿不絕的草原、高丘,一條條溪流錯終複雜的出現在遠方草地上。
“可惜,此前高兄心心念念,都說想來草原一趟,好好狩獵享受一番!”
屍堰看了一眼草原,隨後放下車簾,眼神之中頗爲遺憾。
“也不知高兄如今在何處!”
屍堰面色有些惆悵,吳高就像消失一般,一點消息都沒有,即使不斷派人四處打探,也沒有打聽到一絲行蹤。
轉過頭,馬車內除去一名身穿魏國官服的老者外,還有另外兩人中,其中一人便是郭縱,或者眼下,稱爲郭卿更爲合適一些。
公子嘉在代地自立爲王,是爲代王,而郭縱,則已是代地客卿。
“此行去匈奴部落,還請郭卿,定要說服匈奴單于!”
屍堰對着郭縱拱手請求道。
秦國要發兵攻打魏國!
昔日這個消息傳到魏國朝堂上的時候,魏國朝堂內的所有文武百官,全都不敢相信,亂做一團,更讓所有人絕望的是,秦發兵攻魏,這件事,似乎還與楚國有關。
魏國第一時間便派遣使臣前往秦國、齊國,然而秦國既然決定發兵,又怎會輕易作罷,至於齊國,韓國滅亡時,齊國無動於衷,趙國滅亡時,齊國無動於衷,燕國要亡國時,齊國還是無動於衷。
如今隨着韓滅趙亡,燕國名存實亡,楚國又有內亂未平,在這樣的情況下,連魏國所有官員,都不相信齊國會在這時候出兵攻打秦國。
所以對於魏國而言,眼下能幫助魏國的,便只有北方的遊牧部落,月氏、匈奴、東胡。
一開始,只有月氏與秦國是敵對關係,然而隨着滅趙屯燕,燕趙疆域皆納入秦土,這種情況下相當於匈奴、東胡已經完全與秦國接壤,特別是匈奴,多有與秦國交戰。
“堰君放心,縱自會全力說服匈奴單于!”
郭縱點點頭,示意屍堰不必太擔心。
屍堰見狀,與一旁年邁的魏國官員對視一眼,紛紛滿是感激的朝着郭縱打禮,示意感激。
一個時辰後。
在幾個匈奴男子的帶領下,屍堰、郭縱一行人,終於來到匈奴部落。
看着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營帳坐落在兩個山脈的峽谷內,一個個匈奴獨特的營帳,這加起來怕不是有超過千個之多。
屍堰與郭縱對視一眼,二人神情都有些凝重,點頭後,便跟着匈奴人一路往前走,期間營地走道兩旁,無數匈奴男女老少,紛紛都好奇的看過來。
在匈奴營地內最大的一個營帳中。
頭曼單于手持羊腿,一邊吃着羊肉,飲着酒,一邊看向左右兩旁的郭縱、屍堰等人。
“單于莫不是不想復仇?匈奴部落,有多少人,是被那秦將白衍所殺,單于莫不是已經忘了?”
郭縱開口問道。
頭曼單于自然聽不懂郭縱的話,不過郭縱帶來的那個人,卻是能把郭縱的話,用匈奴語轉述給頭曼單于。
屍堰看着頭曼單于聽完後,那陰森的眼神,滿是兇意,想到這個匈奴傳聞極其殘忍嗜血,手段惡毒,屍堰有些控制不住的緊張起來,連忙擡起手。
“是啊!頭曼單于,如今吾等已經帶來數乘車的財物,作爲與單于的見面禮!待擊敗秦國,日後秦國上郡等地,皆可獻與單于!”
屍堰語氣滿是誠懇的開口說道。
郭縱身旁的男子聽到屍堰的話,沒有着急的開口,而是轉頭看向郭縱,似乎是在詢問。
見到郭縱點點頭後,男子方纔把屍堰的話,轉述給頭曼單于。
“你們代地,上次死了那麼多兵馬,如今又還有幾個人?還有你們魏國,能迎戰秦國二十萬大軍?若是不能,豈不是你們魏國什麼都不做,便坐等看戲,我們在草原,秦人進不來,進來便是死,我爲何要帶着部落族人,去爲你們死?”
頭曼單于喝酒後,嘲笑似的看向這些人,隨後目光看向郭縱。
“上次的事情,我還沒算!”
頭曼單于毫不客氣的對着郭縱說道,言語之中的威脅,已經毫不掩飾。
“明日離開我的領地,東西留下!”
頭曼單于看向郭縱一眼,隨後看向屍堰,說完便不再理會這些人,不管沉默過後,郭縱如何說,或者屍堰開出什麼條件與承諾,頭曼單于都沒有再說什麼。
匈奴已經元氣大傷,再與秦人死磕,那麼秦人還沒完,匈奴部落便已經死光,被月氏、東胡吞併。
“走吧!”
許久後,見到頭曼單于已經打定決心,不參與中原爭鬥的模樣,郭縱都絕望起來,最後只能放棄。
幸好他還有其他謀劃,只要能在這裡過夜,他就還有機會。
“嗯!”
屍堰見到郭縱起身,又不甘心的看了看喝酒吃肉的頭曼單于,只能作罷,跟着郭縱起身,不過在離開營帳前,屍堰忍不住再次看向營帳角落,那個木架上擺放的那把劍一眼。
這已經不是屍堰第一次看向那把劍,屍堰聽過傳言,知曉若是沒有猜錯,那把劍,應當便是傳言中,秦將白衍一劍刺穿頭曼單于身體的劍。
而且屍堰隱隱約約,也看得到似乎那把劍的劍身上,有兩個秦字,雖然小,但看其輪廓應當正是白衍二字。
然而不知爲何,屍堰望着那把劍的模樣,總有一些熟悉的感覺,不知道爲何有這個感覺,但似乎,隱約有些熟悉。
“告辭!”
想不明白的屍堰,也沒多少時間多想,見到郭縱輯禮告辭,也只能跟着郭縱一同對着頭曼單于輯禮後,轉身離開營帳。
營帳內。
頭曼單于看着郭縱與屍堰離開,嚼肉的嘴慢下來,隨後一把將羊腿丟在桌子上,後仰靠着匈奴首領的單于之位,伸手拿起酒,大口喝着,眼神滿是不忿。
此前那一戰,匈奴部落死了那麼多族人,對於馬鐙、馬掌釘早已經沒有當初那般急切,而東胡王已經被殺死,東胡部落中,那些東胡人正在爭奪權利,郭縱,已經沒有威脅他的資格。
若非考慮到日後,頭曼單于甚至想着,親手把郭縱的頭顱擰下來。
想到方纔屍堰那隱晦的眼神,看向角落好幾次。
頭曼單于面色陰森起來,轉過頭,目光望向角落木架上的那把秦劍,每當看到那把劍,頭曼單于的腦海裡,都會本能的再次浮現那一日的場景,在大雨中滿是泥濘的雨水中,自己倒在泥濘的地面上,第一次被秦劍穿過身體。
頭曼單于至今都無法忘記,那時候自己倒在地上,根本無法反抗,猶如一隻瀕死的羊,任憑再憤怒都無濟於事。
那是頭曼單于從未有過的經歷。
彼時那無能爲力的感受,至今,都讓頭曼單于依舊清清楚楚的記得,連那傷口都會隨着回憶而隱隱作痛。
那張臉,那個年紀輕輕的模樣,一直都在頭曼單于的腦海裡,從未忘記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