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宋君帶着衆多妃妾到蒙澤行宮遊玩,南宮長萬將軍護行。
宋王的寵妃聽說南宮長萬力大無比,能把長戟扔到高空中再一把接住,從未失手,便嬌聲央求主君命南宮將軍戲耍。
宋君便讓南宮長萬爲妃妾們獻技。南宮長馬雖是被魯人拘禁多時、剛剛返國,但是魯君敬他神勇、並未在衣食上苛刻於他,所以他神力未弱、更勝從前。
南宮長萬把袍子脫掉,露出健碩的臂膀來,他猛地將沉重的鐵戟擲到數丈高的空中再用手接住,看得美姬們連連驚呼。
宋君看到寵妃的眼神一直盯在南宮長萬赤洛的胸膛上,不由得心生嫉恨;他非要和南宮將軍比一比宮中最風行的一種賭戲;他最擅長這個,南宮卻是不太懂得其中訣竅。
南宮長萬連輸五局,被子捷罰了五斗黍酒,醉意到了八、九分。
此時豎人來報,說是大周派使臣來通傳新王繼位,命宋國派人去洛陽參禮吊賀。
南宮長萬本來已經醉得搖搖晃晃,一聽到去天子之都參禮,倒是馬上來了精神,他雙手一叉,向宋王自薦爲出使周都的使臣。
宋君哈哈大笑,“你一介囚徒,也配當我大宋的使臣!難道我宋國就沒別人了麼?哈、哈!”
南宮大怒,他是遵從宋君子捷的王令上戰場流血賣命;被魯人俘獲許久,宋王纔拿錢帛將他贖回,他心中早有芥蒂;此時新仇舊恨一齊涌出:
“宋君子捷!你這無道的昏君!比起仁義的魯君姬同來,你半也點不配爲人君!枉我南宮半世爲你賣命,你卻當我爲芻狗一般凌辱,今日我就要一雪前恥!”
說完他捉住宋君就是一陣拳打腳踢;宋王少年時雖也練過武技,這許多年來早已被美姬掏空了身子,哪裡抵得過南宮長萬的全力一擊?沒用一刻鐘,子捷口鼻出血,被南宮長萬打得當場斃命!
南宮長萬打死宋君,也不管尖叫着四處逃散的宮姬,獨自揚長而去;正遇上如廁回來的大夫仇牧,仇牧聽他說出弒君之行,便撲上去要和他拼命,南宮沒用第二招就將他的頭骨打碎!
南宮長萬一不做二不休,又殺了來討伐他的太宰華督,擁立向來與他交好的宋君堂弟——子游爲新君,又把朝中的戴、武、宣、穆、莊幾位權臣驅逐出國,衆位公子也各自逃亡別國。
他知先君的親弟弟——子御說頗有才幹,若不除此人,必然後患無窮;便命得力屬下趕赴邊界等候歸國的子御說,命他們見到帶使臣標誌的車駕就出手射殺,一個活口不留!
公子御說和蘇、利二公商議好,侍衛們繼續駕車從齊、衛邊界回睢陽;他與二公、雲夕和兩位侍衛高手乘馬取道衛國境內,直接去北亳。
利公不太同意公子帶着雲夕這個累贅,蘇公用眼色止住他:他觀雲夕步履輕而不浮,身材細瘦卻呼吸綿長,雖是年幼卻是個不顯山露水的內家高手;此女若對公子傾心,便是一位極好的護衛。
晚間,車駕到了燕國邊關的一座小城,守兵看到馬車上插的使臣白旌旗,略一驗看便讓他們進城了。
一行人在邊城中唯一的一家館驛住下,宋御說雖是原本打算要早些奪下雲夕的處子紅丸,但是此時他身在險境,不知哪一刻就會遭遇公子游和南宮長萬派來的殺手,豈能讓自己在一時的歡愉中身陷萬劫不復?
還不到子夜時分,雲夕正睡得香甜,公子御說將她扶坐起來,套上男子的外袍,“夕兒,國中有大事,我們得連夜趕路,到路上再睡可好?”
“噢。”雲夕迷迷瞪瞪地,穿上館中僕從給她找來的新皮靴,打了個呵欠。宋御說在她額上吻了一下,歉疚地說,“好夕兒,等這次危難過後,我定會還你夜夜好夢。”
“危難?”雲夕聽到這兩個字倒是興奮起來,“要打仗了麼?不用穿革甲?我曾經聽師傅說起過江湖中的腥風血雨、戰場上的英雄爭鬥……那麼,我們現在要去闖江湖、做英雄俠客啦?太好啦!”
宋御說深嘆這姑娘所受教育之怪異,他拿起桌上的一碗炭灰,“來,你這張小臉兒抹些灰纔像個英雄好漢……別動!”
他給雲夕抹黑了小臉,也在自己手上臉上抹了一層菸灰,又換上灰色的麻袍;拉着雲夕的小手忙忙地向外走。
蘇公、利公和兩名侍衛早在院中候着,見公子和雲姑娘出來,立刻扶馬服侍他們上去。
雲夕不願讓宋公子攬着,執意要獨乘小白馬,宋御說只得由她。
馬蹄得得,幾個人全力策馬向衛國邊界行進,公子御說不時回頭看看雲夕,看她一直緊隨其後,才放下心來。
兩個時辰之後天已大亮,宋御說‘籲’地一聲讓馬停下,他見山道寂寂,路邊上有流水聲,便要在這邊讓馬匹飲水稍做歇息。
“雲夕?”衆人都下了馬,唯有云夕還直直地坐在馬上。
“呃……到了麼?要開始打架了?”雲夕睜開眼,又打了個呵欠。
宋御說將她接下馬,“你睡了一路?也不怕從馬上掉下來?!”
“不會的,小白靈性着呢,它不會讓我掉下來的。”雲夕四下裡望望蒼茫茫、空寂寂的山道,失望地說,“你騙我,你說有‘危難’,哪裡有?”
蘇公笑道,“姑娘,‘危難’是用來避開不是用來面對的。我們一路平平安安的豈不更好?”
“‘危難’是用來避開不是用來面對的……”雲夕重複了一遍蘇公的話,立刻眉開眼笑,“蘇伯伯說得有道理!你說話的口氣跟我舅舅一樣睿智呢。”
“呃,”蘇公見四下安寧,馬匹都在路邊暢飲溪水、啃食剛生的嫩草,便招手讓雲夕坐下來,“姑娘,你的舅父大人是何名諱啊?”
雲夕眨眨眼,“我舅舅名叫烏日更達萊;他的名字用華夏語來說是‘遼闊的海洋’之意。伯伯,宋國有海麼?”
蘇公搖搖頭,“齊國東疆沿海,宋國地處中原卻是無海,連河流也不算多……”
“是啦!我師傅也說齊國才能看到海啦,既然宋國無海,我不去也罷!宋大哥?你把金子還我一半,我不跟你去睢陽玩了,我要去齊國看海!”
宋御說的臉色變青,“金子放在馬車上沒帶過來,你想看海……我處理完國中的事務陪你去看好了。”
他望着神色不悅的雲夕,改口道,“也罷,我此次回國生死難料,你隨我一起恐遭連累,你走吧,我身上尚有些銀兩……”
“這樣啊,”雲夕爲難地摸摸自己頭頂的小髻,“危難時刻拋棄自己的朋友是不對的,那樣的人連草原上的狼都嫌棄呢。宋大哥,我跟你去睢陽,你不要生氣啦。”
宋御說忽地捉住雲夕的手,臉上浮現一絲驚喜,“如此……甚好,我們繼續出發吧。”
蘇公吁了口氣,以後再不會和這小姑娘搭話了,若是她一言不合跑掉了,公子興許會惱恨自己的。
他們也不進城,按照路引圖上的小道專走僻靜之處,餓了就找一個山澗獵食野物烤食;晚間就在避風之處休息。
進入衛國邊界之後,天色已完全黑暗下來,幾個人用過簡單的晚膳,就在一個避風的山崖下露宿。
初夏的草木清香宜人,小蟲溫柔的鳴叫此起彼伏;遍天的星光璀璨奪目……若非是前途危機似伏,此時風景如此旖旎、佳人溫軟在懷,是多麼快活的時光啊。
宋御說輕嘆一聲,將下巴抵在雲夕的發間。
這小丫頭晚上最怕風寒,這樣氣候宜人的春末,剛入夜她便偎進宋御說的懷裡取暖;公子御說將縮成一團的雲夕摟緊,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恐慌:若說這小妮子無情,她一到晚上就主動投進自己的懷抱;若說她有心示愛,卻又不喜歡他更深一步的親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