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夕在子夜時分醒來,她模糊聽到有人在她耳邊低語,“夕兒,快起來……夕兒……”
“玄浩?”雲夕坐起身揉揉兩隻眼睛,“是你麼,玄浩?”
那團模糊的身影溫柔地答道,“是我,夕兒,你願意跟夫君走麼?”
“我當然願意!玄浩,不要再丟下我!”雲夕急慌慌地跳下牀,連靴子也未穿就隨那團模糊的影子跑出內帳。
過了子時,正是一天當中人最睏乏的時候,守夜的侍女偎在外帳的貼榻上睡意正濃,雲夕出帳的時候未穿皮靴,直至半掩的帳門吹進陣陣冷風讓侍女打了個寒顫,侍女才驚醒地站起身往內帳裡面探看。
“不好了,女王陛下不見了——”
風霖就在隔壁的帳子和衣而臥,聽到侍女的驚叫聲一個機靈跳起來,拔腿就往帳外跑。
侍女並沒看到雲夕何時離開的王帳,風霖也來不及細問,縱身躍上帳頂向四處眺望,只見夜色茫茫之中,正北方向隱約有一個白色的身影向冰峰的方向移動,風霖提起一口真氣向北方追去。
這夜的月光並不清亮,似乎有一層黃暈蒙在圓月上,雲夕眼前一片恍惚,只憑前方那個淡淡的身影和溫柔的低語指引着來路,她並未感覺到冰峰之澗寒風入骨的刺痛,也未意識到山石早就硌傷她的腳掌,自己每前進一步,留下的腳印都是殷紅的……
軒轅澈的影子終於在她面前停住了,雲夕停住腳、艱難地喘息道,“等等我……”
那個模糊的影子似乎向着雲夕大大地張開的手臂,雲夕低聲嗚咽着向那個朝思暮想的懷抱撲去!
“雲夕——”
兩隻用力的手臂從雲夕身後緊緊將她抱住!
雲夕腦中一空,呆了一瞬才轉回頭,“霖哥哥,你怎麼來了?”她似乎不明白風霖臉上那種驚駭後怕的神情,凝神望向自己的前方,只見面前黑漆漆的一片,哪裡還有軒轅澈的身影?
“都是你?!”雲夕掙扎着哭叫起來,“給你說過多少次,不要出現在我身邊!玄浩會生氣的!剛纔他明明就在前面,要不是你——”
“小夕,你低頭看看!看清楚你前面是什麼?若是軒轅澈的魂魄真的就在這裡,他怎麼可能引你去死?!”
風霖抱緊雲夕,任憑她怎樣掙扎也不肯鬆手。
此時天色已近黎明,雲夕這纔看到自己立足的地方就是冰峰的一處斷崖!若不是風霖來得及時,只差半步她就會墜下去!
“玄浩他生氣了……”雲夕無力地彎下腿腳,“方纔真的是他,他恨我沒有與他同生共死……他以爲我死了,所以就用毒刀插進自己的心臟……玄浩因我而死,我卻還在這裡苟且偷生,讓玄浩的魂魄孤單痛苦、寧可無所依託也不肯就此往生……”
“玄浩,你還在等我對麼?夕兒來了——”雲夕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掙開風霖的手臂就往斷崖上衝!
風霖情急之下,一指戳中她的麻穴,雲夕頓時動彈不得,兩隻原本就紅腫的眸子再次溢滿淚水,不甘又無望地盯着山崖下方翻騰的晨霧。
“小夕,你若真的就這死去,與軒轅澈一樣轉世重生,你還能記得軒轅澈是誰麼?還能想起今生的種種?”
風霖脫下自己的袍子裹在雲夕瑟瑟發抖的身上,“如果你不怕你父親、母王和舅父傷心,執意要給軒轅澈殉情……我會陪着你,一起從這個絕壁上跳下去,重新開始另一種人生。”
他拉起雲夕的左手,撫着她腕子上那隻細細的黑鐲,“我不怕死,因爲虛日鼠前輩說,這隻黑鐲裡鎖着你我的三世姻緣,來世你我還有一次做夫妻的機會……但是軒轅澈這個人,你來生斷然不會再記得……小夕,你確定你還想跳下去麼?”
風霖撕下一片衣襟纏住雲夕流血的雙足,雲夕吃痛地縮了縮腳,這才知道風霖已給她解了穴;她思索着風霖的話,迷茫地望着風霖平靜的神情,“霖哥哥,我忘不了他的好……”
“沒有人讓你忘記他啊,軒轅一族的悲劇是命中註定,軒轅澈的死亡被寶音聖使一手造成的!並不是你的錯!他若真心愛你,定然希望你會平安幸福地活下去!”
“霖哥哥,玄浩幾次要取你性命,你不恨他麼?”
“我是恨過他……可是更感激他在我無能爲力的時候,能守護你、寵愛你,曾過給你,我所不能給你的一切……小夕,我不求你會重新接受我,就讓我留在在能看到你的地方好不好?”
雲夕終於再次直視風霖,清冷的夜空下,風霖的眼眸比星星更明亮,緩緩流淌着憐惜和溫柔。
在那雙深如子夜的黑眸,雲夕發現晨陽已漸漸升起,一縷金光打亮風霖的側臉,雲夕這才留意到風霖居然瘦成這等模樣,兩隻眼窩下是淡淡的青紫,似乎是許久沒好好休息過了。
雲夕靠進他的懷裡,痛快地哭了出來。
“吉娜?吉娜!”
“夫人——”
“陛下!”
兩人身後傳來各種驚叫聲,烏日更達萊和雲階剛剛乘馬車趕回冥王城,發現許多人正亂糟糟地往冰峰上跑,便揪了一個侍衛問個清楚,之後兩人飛一般地攀上冰峰,倒比其他人趕過來得早一些。
風霖橫抱起雲夕向來人的方向走去,烏日更達萊看到雲夕腳上洇血的白襪,頓時變了顏色,“吉娜,你怎地如此不省心?半里跑到山崖上……想唬死我們麼……”
大國師說到最後,怒火漸漸變成了顫顫地擔憂,雲階走過來,從風霖手中接過雲夕來,安撫地拍了拍,“孩子,你母王和姨母都急了,知道這裡冷得很,要我和你舅舅無論如何要把你帶回去……跟我們一起回家吧?”
雲夕含淚道,“爹爹,我找到玄浩的遺骨了,爲他安葬之後就回家……舅舅,請您爲他做個安魂的祭禮。”
“這是應該的。”烏日更達萊鬆了口氣,向風霖露出如釋重負的笑意,風霖回頭望望斷崖的方向,那裡正是仲秋之夜紅萼與冥王墜落的石崖。
冥王的墓址選在冰峰之巔離冰苑很近的地方,這裡也是雅朗、清格勒等人的葬身之地;雲階和大國師商議之後,認爲這個方位裨益王者,雲夕衆位部族頭領當然沒有異議,立刻開穴造棺做墓,一月之後爲罹難的冥王陛下舉行隆重的臏祭大典。
雲夕將那支碧玉簪放在脣邊吻了一下,與冥王的骨灰罈一起放入玉棺當中,親手捧土封了王陵。
祭典之後烏日更達萊照例用通靈術窺查冥王的靈魄落到哪裡,在他閉目凝神之後,只‘看’到軒轅澈氣絕身亡的一刻,靈魄落在哪裡始終尋找不到……倒是看到他身邊的那個惡毒的婦人紅萼直接墮入畜生道,倒也在大國師的預料之內。
烏日更達萊一睜眼,雲夕就緊張地問他,“看到了麼?玄浩去哪裡啦?”
大國師搖搖頭,嘆口氣道,“吉娜,舅父靈力已失,無法窺查人之往生了……”
雲夕這纔想起舅父也服下了雪蛇內丹,她歉然道,“舅舅,是吉娜疏忽了,讓您勞累了這麼久,快些回帳休息!”
聽夫人說起她要回青鳥國定居,冥王城不需要翻新再建,衆頭領們一片譁然,敕勒王子甚至高聲叫了起來,“夫人,陛下不在了,您就是我們冥國的新王!王城譭棄,您就跟我們去石頭城吧!怎麼可以再回孃家住呢?”
敕勒王爺雖然及時訓斥了兒子,但是從他和衆頭領的表情來看,巖止的話是冥國衆臣子和部族頭領的心聲。
雲夕微笑着擺手示意他們噤聲,“本夫人回青鳥國,並不代表冥國的事從此不聞不問,在座的各位多半都與冥王陛下有血緣之親,也就是說,各位冥國族人都是我青鳥吉娜的親人,若是哪一支部族遇到任何困難,隨時都可以求助到青鳥宮,青鳥氏願一盡綿薄之力!”
聽她這話說,衆頭領就不好再說什麼了;不需要再年年進貢財寶美女給王城,這本是令他們減負的好事,不知爲何,每個人反倒是心裡空落落地。
待部族王爺和手下撤下帳篷,逐隊與夫人和青鳥國師道了別,雲夕這隊人才啓程離開空蕩蕩的冥王城。
慕士塔格山入冬第一場大雪散漫地落下,駕車的駿馬在雪地上留下一行行白色的腳印;雲夕掀開馬車的厚簾探出頭去,只見身後的王城廢墟全成白茫茫的一片,與軒轅澈的種種往事似乎就如埋在這鵝毛大雪當中的冥王城,曾經的輝煌美好現在只剩下夢境裡的浮光掠影……
風霖拉回雲夕,放下氈簾擋住撲面而來的風雪,把一個溫熱的手爐塞到雲夕懷裡,雲夕迎向風霖頑皮地一笑,把凍冰的手指貼在他臉頰上;風霖的鳳眸之中溢滿驚喜,被風雪掩住的霞光彷彿這一瞬間都輝映在他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