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擋在我前方的彤大姐,兩隻手正握住長矛的柄,瞠目結舌的瞪着刺進她身體的部份,步步後退,我的腦袋一片空白,離開米粒的懷抱,走到她身邊。
「我……我以爲會接住的……。」她望着我扔出朵歉意的笑容,纖手往懷裡一摸,就是一把鮮血。
「彤……大姐……。」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出現的!
她凝視着我,虛弱的往後倒去,我衝上前攙扶住她。
「媽的!我說過要傷害我朋友,得先經過我這一關!」她還卯足了勁,對着馬上的大將喊!
「彤大姐!妳不要再說話了!」
他們的目標應該是我吧?爲什麼卻死了我最愛的兩個人!
「妳剛剛……笑得很燦爛。」她癱軟在我懷裡,我不得不蹲下身子,「喜悅……找回的是喜悅嗎?」
「嗯!」我緊抿着脣,我的心被撕裂了。
「呵……。」彤大姐向上看着蓊鬱的綠樹,泛出滿足的笑「那太好了……太……。」
她沒有說完那句話。
她瞇着雙眼,臉上掛着微笑,原本要觸及我的手就這麼垂了下來。
『安,妳幫不了她。』米粒的靈魂站在繫有繩子大樹邊,『快點往這裡來。』
馬蹄聲隆隆,我看着米粒,再回首看着奔騰的馬,還有騎在上頭的大將,手裡正揮舞着亮晃晃的刀子。
「等我一下,我馬上就來。」我目不轉睛的看着米粒,綻開笑顏。
我突然覺得,上一世的我沒什麼好可憐。
正是因爲被當成替身,才能享有榮華富貴,才能得到民衆愛戴,就算是假,我還是被尊寵過了。
或許真相沒有大白,我心裡會舒坦些;如果讓我以爲是真正神女而去犧牲,我想我也不會有怨言。
無論如何,我上輩子的犧牲還是救了很多人。
最重要的,是我的忿忿不平,造成了這一世的情感闕如,而間接的讓我得到了米粒、遇上了彤大姐這樣的朋友。
能在死前重拾情緒,我沒有什麼好不滿足的。
我想要跟米粒跟彤大姐在一起,即使是靈體,一輩子都──
刀聲鏗鏘,旋即是馬兒驚恐的嘶吼,我嚇得瞬間睜眼,看見彤大姐的手上散發出逼人的光芒,嚇得鬼戰馬慌亂四竄。
然後那癱軟的手忽的一收,彤大姐就從我臂彎中坐了起來。
「彤……」
她深深吸了口氣,凝視的前方,再緩緩的轉過來望着我。
『我說過,這輩子我欠妳的,下輩子我一定會還……』她勾起一抹神聖的笑容。
我發愣,望着站起的她。
「志……乃?」我唐突的喊出這個名字。
彤大姐低首,回以肯定的微笑。
她傲然站立着,全身散發着無法直視的金色光芒,緩緩走向死靈大軍。
我不得不瞠目結舌,彤大姐就是志乃,換言之──她纔是真正的木花開耶姬!
她左臉頰上的傷痕,原來也是註定的!
『妳、妳是──』
彤大姐沒有說話,雙臂一張,狂風肆虐,樹木們大力的搖擺着,我不得不抱着頭趴在地板上,聽着身後的鬼哭神號、聽着中間夾雜着卿卿的慘叫聲,風壓讓我無法睜開雙眼,也無法直起身子。
炎亭趁機跑進我懷裡,米粒的靈體也忽然衝了過來,緊緊的抱住我。
「上一世沒能死在一起,這一世終於有機會了。」它微微一笑。
我心滿意足的任他擁抱,是啊,終於有機會了。
幾秒鐘宛如一世紀漫長,鬼哭神號不停地充斥在耳邊。
『安。』炎亭的聲音在我懷裡悶悶的發出,『妳願意原諒我嗎?』
「下次再不出面幫我,我就不會原諒你。」這時候索取原諒,真卑鄙!
『不,我是說前世的事情。』炎亭抓着我的衣服,竄到我頸邊,『我不爽爲前世揹債,但她偏偏是我前世。』
「我聽不懂。」
『我是小夏。』
什麼?如果能睜開眼,我一定會瞪着它。
『我輪迴三次都很悽慘,這一世甚至成了一具嬰屍,靈魂無處可去。』炎亭口吻裡有着乞求,『現在木花開耶姬正在超渡亡魂,妳願意原諒我的話,就讓我離開!』
我吃力的睜開雙眼,低首望着懷間的炎亭,我不懂,我不懂要怎麼放他自由?「你本來就是自由的。」
『找出我的屍身,放我自由。』他皺着眉,臉上沒有哀求的樣子,比較多的是爲小夏揹債的不悅。
「我答應你。」我肯定的接口,炎亭綻開笑容。
當風壓減弱時,我悄然回首,我看見了奇異的景象。
滿坑滿谷的紅色果實懸在大樹的藤蔓上,它們閃耀着如鮮血般的紅,在金光下閃閃發亮。
這裡,就是當年敵軍自相殘殺的地方嗎?無數的鮮血結成了仇恨的果實,有人被埋進了樹下,成了妖藤,專門汲取人血生存。
甄甄就是這樣的受害者。
我瞧不見大學生們,他們沒有了聲響。
一直到四方平靜,已經是幾分鐘後。
「安。」意外的人聲音,輕柔的由後扶起我,「妳還好嗎?」
我被攙扶起來,那是個完好如初的米粒;我呆愣的望着他,完全無法接受現實。
「我沒事了。」他有點迷迷糊糊的笑,「詳細狀況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但是我聽見彤大姐叫我起來,跟我說沒事了。」
彤大姐!?我驚慌的尋找她的身影,她躺在地上,雙手依然染滿了血!
「彤大姐!」我們衝到她身邊去,她臉色好蒼白!
雖然長矛不在,但是我拉開她的大衣,還是可以看見衣上染紅了血,還有破碎的相機……破碎的相機?
「幹!好痛!」躺在地上的人突然出聲,手往肚子上摸,「我的相機呢!我的──」
我們以爲的瀕死之人立即坐起,手忙腳亂的拿着她的相機,一看見相機碎裂,開始呼天搶地。
「那個殺千刀的,怎麼可以戳壞我的相機呢?」她氣急敗壞的檢視,忽然又一笑,「啊啊!記憶卡沒有受損,萬歲!」
我跟米粒都沒有辦法理解,看着彤大姐忽而生氣忽而大笑,然後拉開毛衣,她的肚子上僅有割傷。
「結果是刺到相機耶!」她拿起碎掉的相機一吻,「真是謝謝你了。」
「彤大姐?」米粒好不容易纔發出問題。
「啊?我沒事!拿藥擦一下就好了。」她開朗的笑着,「我比較期待有沒有錄下來──啦啦!」
「錄下來?」我狐疑。
她已經扶着樹幹站起,愉快地往她掉落的揹包那兒去,看來是要拿OK繃來擦藥。
「我啊,準備了十個電池錄像,想錄錄看樹海里的情況,不然每次我們出生入死,都沒有紀念證明,多可惜啊!」她拿出碘酒,對着我搖了搖,要我過去幫忙,「所以我把相機掛在胸口,大衣開個洞,就能偷錄啦──結果那根長矛一箭就刺了過來,超準!」
我望着她,一時不知道該先擁抱她的重生,還是應該先咆哮。
我懸着的一顆心放了下來,原本內心被撕裂的痛楚也不復在,取而代之的是難以抵擋的喜悅!
不顧一切的衝上前,我緊緊的抱住了彤大姐!
「下次、以後,不許再這麼衝動!」我哭了起來,但這次是喜極而泣。
「哎……哎喲!好痛喔!」彤大姐哀了出聲,「妳撞到我的傷口了,安!」
我纔不管煞風景的她,鬆開雙手,回身再度朝米粒奔去。
我狂喜般的親吻他,他是溫熱的,這一切都不是幻覺,我深愛的男人活生生的重現在我面前了!
米粒相同地回擁着我,輕柔地吻着,他對發生的事情的確不清楚,甚至連自己成了針插也沒有太大印象。
他說他有意識時,覺得自己似乎穿着盔甲,站在有繩子的樹邊喊着我的名字……那時,是板垣的靈魂嗎?
天色變得非常清明,陽光照耀大地,紅色的果實逐漸枯萎,連妖樹都凋零;我們重新整裝,彤大姐後來很不甘願的讓炎亭爲她上藥,因爲我跟米粒沉浸在兩人世界中。
遙望遠處,地上或躺或趴着三個人。
米粒走了過去,試圖叫醒他們。
「還活着。」他手按在阿木的頸邊,「但是沒有意識。」
班代、阿木跟卿卿三個人,雙眼瞪得比銅鈴還大,均有呼吸,但是卻跟雕像似的動也不動。
「靈魂被帶走了嗎?」我狐疑萬分,問向肩頭的炎亭,「炎亭,他們怎麼了?」
『啡……那些死靈下地獄前拖着他們走了。』炎亭跳到三個大學生身邊望着,『不過還有救。』
「怎麼救?」
『我可以拉一個人回來。』炎亭仔細端詳着他們三個人,『我的力量只能拉一個回來,別奢望我三個全救。』
「我纔不會犧牲你咧。」我笑了笑。
就算炎亭是小夏那又如何?我是安,我不恨小夏,更不可能恨炎亭。
『那挑一個吧?』他右手五根指頭輪流彎曲着,像是在暖身似的。『女的就別救了!她吃了妖果,會變成渴望鮮血人肉的瘋子。』
米粒望着地上的三個人,意外地指向了班代,「救他。」
我真的相當吃驚,因爲米粒從頭到尾最介意的就是班代!
「你還真是口是心非耶,我以爲你會救阿木。」連彤大姐都發現了,「你對班代從一開始就沒好臉色,竟然會選擇救他喔?」
「阿木很聰明,但太會利用人,心機過深的人,世界上能少一個是一個,我不必扭曲他的命運。」米粒看着班代,悽楚一笑,「至於他,身爲領導者,他應該要活下來,見證所有同學的死亡,記取教訓!」
『好吧!』炎亭枯瘦的手臂忽然直往班代的心口裡竄,像穿透牆一般,直接竄了進去。
彤大姐深吸了一口氣,用一種很不能理解的神情望着米粒。
「你這樣做很殘忍。」她說出了心底話。
我們都可以想見,身爲唯一活下來的人,班代會有怎麼樣的心靈創傷!他將回想起號召大家到樹海探險的一切,所有人愉悅並且不信邪的離開主要幹道,以及在樹海遭逢的一切變故。
「他捱得過去的。」米粒若有所指的看着班代,「他必須面對事實,並且成長。」
餘音未落,班代忽然狠狠的倒抽了一口氣,像是被噎着一般,炎亭的手迅速抽離他的身子,然後他便開始劇烈的咳嗽。
意識逐漸回到班代的身子,他彎曲身子咳個不停,終於移動了手,試圖撐起身子;我拿了點水湊近他嘴邊,好讓他能先喝點水緩咳。
他喝了幾口水眼睛眨呀眨的,像是忽然恢復了所有意識般,突然間慘叫一聲!
「哇啊──不要拉我!不要拉我!」他一把把我推開,整個人雙手抱膝的蜷曲,想將自己藏起來似的。
「你已經回來了。」米粒不悅的說着,因爲他推了我一把。
我自己站了起來,稍稍後退,看着班代很狐疑的四處張望,幾乎確定沒有死靈才鬆了一口氣;不過那只有幾秒而已,他立即見到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卿卿跟阿木。
「卿卿?阿木!」他跪爬到兩個同學身邊,不停地叫喚着,搖晃着他們。
「他們的靈魂被捲走了。」我再次蹲下身,溫和的說着,「很遺憾,但是他們只能留下來。」
「被捲走了?什麼意思?」他眼底藏着恐慌。
「你剛剛自己才遭逢過的不是嗎?被人拖走,往可怕的地獄去?」米粒加以補充,「後來你是怎麼回來的?」
米粒一提醒,班代果然發顫,他臉色蒼白的在回想似的,冷汗從頰旁不停低落。
「有人,拉着我的衣服往上拖……一股很大的力量。」
我微笑,抱着炎亭湊到他面前,「是他救你回來的。」
不過炎亭沒得到道謝,卻得到更慘烈的叫聲,以及數秒間的火速後退!
「那是什麼東西?屍體?還是……」班代嘶叫着,炎亭不悅的跳上我的肩,「他會動!會動!」
「它是幹嬰屍,泰國的小鬼。」我挑了挑眉,「你得客氣點。」
「它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否則你早就被那些惡鬼拖進地獄裡了。」彤大姐走到我身邊,比了比炎亭,「來,好孩子要有禮貌,說聲謝謝!」
「……謝、謝……。」儘管班代發抖的說着,但還是說了。「那卿卿跟阿木呢?他們……」
「很抱歉,炎亭的力量一次只能救一個。」我滿懷歉意的對他點頭,「他們兩個……只剩下身體活着,沒有靈魂存在了。」
「什麼意思?他們活着但是沒有靈魂?」
「就像植物人一樣吧!只是更慘,他們的體內完全沒有靈魂。」米粒正拍打着全身的灰塵,「時候了他們自然就會死亡,你要慶幸的是他們不會有痛苦。」
不過另外一方面,身在地獄的他們可能得費點功夫才能爲自己平反。
我相信米粒一點都不覺得需要平反,他對於把我推下去的阿木依然耿耿於懷。
「我們該走了,這次得請你跟着我們了。」我還得幫炎亭找身體呢,「畢竟……也只剩下你一個人了。」
米粒來到班代面前,頭一次對他伸出了援手,班代握住他的手得以站起,從他既痛苦又茫然的神情中,我們可以看見他的掙扎與無法面對現實的模樣。
「探險之旅結束。」米粒用力緊握住他的手,「希望你滿意這樣的結果。」
淚水自班代眼眶裡滾出,他望着地上活着但沒有靈魂的同學們,終於瞭解到自己是唯一生還者。
「成熟點。」他拍了拍班代的肩,「多聽別人的建言,會有幫助。」
「那他們呢?就把他們扔在這裡嗎?」班代激烈喊着。
我們三人不約而同回頭,不然呢?那是沒有靈魂的身體了,帶走有用嗎?
「放下吧。」米粒微微一笑。
他走向我,帶着跟剛剛截然不同的溫暖笑顏,我自然的偎進他張開的手臂下,我喜歡被摟着、被愛着的感覺。
「我們應該找個好一點的飯店再渡個幾天假!」他認真的盤算着,「太快回去沒意思。」
「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