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一十年,劉氏女兒宛如得選入宮。劉氏一族歡欣雀躍,舉闔族之力遴選才德兼備的劉氏族女入宮輔佐。
WWW▲ тт kan▲ c○
當日,一紙帛書送到了劉靈順榻前,言劉氏靈順賢良淑德,故有幸得選入宮陪侍宛如雲雲。
彼時,劉靈順正卷着袖子給一隻木鸞拋光,同時聽婢女阿青念帛書內容。
阿青一念完便皺眉頭:“小姐切不可去,誰不知道你是劉氏年輕一輩裡最有資質的機巧師。這一定是二房支系整出的幺蛾子,好讓他們的膿包兒子做這一任的當家。”
靈順不緊不慢地給木鸞做最後調試,一邊道:“你說的不對,潤平不是膿包。”
阿青急了:“哎呀,小姐你聽沒聽我說話啊,二房的少爺是不是膿包不打緊,他們可要藉着這個由頭把你攆出去了!”
木鸞終於做好了,靈順啓動機關,看鸞鳥撲騰撲騰翅膀,一躍飛上了碧空。
靈順眯了眯眼,看木鸞在天際化作一個小點,緩緩道:“入宮是麼?也沒什麼不好。”
“小姐誒!”阿青急得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靈順轉過頭,微微笑了:“你以爲劉氏闔族十三脈,真能讓一個女人做機巧一脈的當家?”
阿青一呆。
“入宮也好,”靈順理了理身上的粗布長袍,“至少入了宮,劉家便沒有權力干涉我的婚嫁。”
入宮,總好過待在劉家舉步維艱,一個不察便做了派系鬥爭的犧牲品。
一輩子與機巧作伴,總好過與一個脾性不合的男人共度下半輩子。
況且,宮裡收納了五湖四海的機巧師。一想到要和這些機巧師切磋技藝,她就興奮得不行。
康熙一十一年元月,劉靈順隨族隊,與其餘十五位劉氏族女一起,步入了紫禁城。
同年四月,後宮裡頭興盛起了個木頭製造的新奇玩意兒,深得后妃青睞。後宮無人不曉,新入封的小貴人身邊有個伶俐的機巧師。
七月,波斯來使,進貢了一尊九尺鑲金大佛和一把九節銅環鎖。使節道,若有人能解得九節銅環鎖,波斯還有一份大禮送上。
波斯使節這一着,純粹爲了增添娛樂,故而紫禁城上下乃至後宮佳麗都開始鑽研起那怪模怪樣的大鎖來。
新奇是新奇,可半月過去,竟無一人能解開這鎖的奧秘。
解鎖雖爲了娛樂,但解不出終歸有損大清顏面,於是皇帝一紙令下,所有的宮廷機巧師都開始鑽研解鎖之法。
誰知,依然毫無所獲。
再過兩日,宮裡歡迎各國使節的宴席便要開擺,波斯使節已準備好了解鎖後要奉上的大禮,就等着宴席開場雙手奉上。這個節骨眼上,哪裡能叫那使節知道整個紫禁城竟無一人能解這九節銅環鎖?
皇帝正急得火燒眉毛,就聽心腹來報,有人能解。
皇帝激動,誰?
心腹答,趙老將軍麾下的趙小將軍。
這下,皇帝一顆心妥妥地收到了肚子裡。
趙拓將軍的副將趙沂青,年少有爲,領軍馳騁西域,身手不凡,見識廣博,他若說能解,那一定就能解了。
於是皇帝當即下令,宴席當日,當場解鎖給那波斯使節看。
宴席之日如約而至,劉靈順陪侍在宛如身側,入得殿來。
風靡了半個後宮的九節銅環鎖,她也瞧見了,私底下比劃了比劃,只嘆服西域之人匠心獨具,竟將諸多學問容納進了這小小的銅環鎖中。
但看今日那趙小將軍如何解鎖。
賓客俱已入席,皇帝迫不及待便道,九節銅環鎖早已有人解出。
話音剛落,便見席間有個高大的身影立了起來。那人身長八尺,輪廓分明,舉手投足乾脆利落。
劉靈順微微咂舌,好個硬朗颯爽的人物。
趙沂青走到了廳前,略一思索便動手去解那九節銅環鎖。
席間賓客無不屏息凝視,看那趙小將軍手指如飛。
突然,趙沂青解鎖的動作停頓了下來。他蹙着眉,似乎沒料到手中的鎖竟隨着他的動作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席間已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
“趙小將軍該不會解不出來吧?”
“不會吧……”
皇帝心內焦灼萬分,面上卻不得露出分毫。
只聽波斯使節道:“將軍可是解不出這九節銅環鎖?”
趙沂青轉過頭,自然地點了點頭,正要開口,卻被皇帝打斷:“愛卿莫緊張,按着昨日那般把鎖解出來就好。”
趙沂青茫然地擡頭看皇帝。
隱在席間的劉靈順不禁莞爾。真是個呆子,就算解不出,也不好當着各國使節的面駁大清的面子啊。皇帝都給他找臺階下了,偏偏他還不領情。
倒耿直得可愛。
趙沂青參不透皇帝那番話到底幾個意思,於是又回過頭來預備和波斯使節坦白,就在這當口,席間傳來脆生生的一把嗓音。
“將軍剛從戰場歸來,精神不濟。婢子有幸得過將軍指點一二,可代將軍來解一解這小小的九節銅環鎖。”
好大的口氣。在場諸人皆驚。
只見偏席處站着個單薄的宮裝女婢,眉目清秀,雙眸泠泠。
劉靈順似毫無所覺周遭的目光,徑直走到了趙沂青身邊。她素手一伸,輕撥三兩下,只聽喀啦一聲,九節銅環鎖,開了。
她擡眸看向趙沂青,輕輕地笑了:“將軍馬上就要解開了嘛,還要這樣吊大家的胃口。”
衆人這才如夢初醒,直誇趙小將軍機巧之功如神。
波斯使節當即獻上那份大禮,皇帝眉開眼笑。
皆大歡喜。
宴會結束當日,劉靈順在回後宮途中被人攔截了下來。
她落在儀仗隊後頭,看向趙沂青:“趙小將軍有事麼?”
趙沂青蹙了蹙眉:“今日那銅鎖我不會解,是你解出來的。”
她挑眉:“所以?”大家都認爲是他的功勞,不好麼?
他皺眉:“我不攬不屬於我的功勞。”
她忍不住笑了。當真是呆子。
“你笑什麼?”他不解。
她答:“我也不攬不該屬於我的功勞。”
www◆тTkan◆c○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她福了福身:“將軍若再不放行,今夜婢子就只能宿在官道上了。”
他一愣,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見那抹單薄的身影已融入了儀仗隊中,再也尋不見了蹤跡。
經此一役,劉靈順封得了個不高不低的女官官銜,連帶宛如也升了一階。宛如只道靈順乃她之福音。
不過如今的日子與過去有些微不同——每日,宮牆邊都會杵着個八尺男兒。
宛如笑道:“我看這趙小將軍不錯,你若與他看對眼,那便嫁了吧。”
劉靈順不以爲意:“晾他三天,他自會離開。”
未料,這一晾便是整整一十三天。
趙沂青雷打不動,日日守候。
劉靈順爲了避開這尊門神,尋了另一處地方鑽研她的機巧之功,日日自得其樂,直被宛如罵作“薄情的女人”。
一日,劉靈順攀上一棵大樹,倚着枝杈看天空中盤旋的木鸞。耳邊忽而一陣風動,有人躍到了她的身側。
她不看都曉得來人是誰。她道:“你日日在這裡晃盪,對我家主子名聲不好。”
趙沂青一本正經道:“你若跟我走,我便不再來,你主子的名聲自然無事。”
她微訝地轉頭,這呆子也不呆嘛。
半晌,他又道:“爲什麼這麼不喜歡我?”
她一愣:“我什麼時候說不喜歡你了……”
他眼睛一亮:“那就是喜歡了。”
她一滯:“你這個人怎麼回事!”
他微皺着眉,認真道:“我想了想,你不喜歡我也是應該的。我一無家世二無權力,終年沙場上打滾,還不懂看人臉色。但是,如果你願意跟着我,我會待你好。”
她撇嘴,京城裡的大家閨秀都削尖了腦袋想嫁進趙小將軍的府邸,哪裡有他說得那麼淒涼。
他繼續道:“我知道,軍旅之人生死不有己,還總累家人等候。所以我想好了,就算同我在一起,你也是自由的。你想做什麼,我都會盡力滿足你。”
聽着多誘人啊,她卻笑了:“你知道我們的區別嗎?”
他疑惑。
她指指空中的木鸞:“你是可以自由飛翔的木鸞,天大地大任你去。而我……”她指了指宮牆裡頭一株纖瘦的垂柳,“是這株宮牆柳,哪裡也去不得,能守着自己喜歡的機巧之功過一輩子已是萬幸。”
“別浪費時間在我身上。”她說,“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好姑娘成家吧。”
話還未說完,她只覺左手被一隻長滿老繭的大掌握住。
她擡眸便撞見他嚴肅的眸子。
“靈順,你不是宮牆柳。”他說,“嫁給我,我造木鸞讓你飛。我的機巧之功不如你,但我可以學。”
她愕然,只聽他又道:“我所有的一切都給你,你想去哪裡我帶你去。倘若有一天我死在了戰場上,你也不必守寡,自去做你想做的事,嫁你想嫁的人。”
她默了默,良久後開了口:“爲什麼?”他們不過宴席上一個照面,她不過順手一個解圍,何故得來了這樣一顆赤誠之心?
他想也未想便答:“我想你開心。”
我給你我所有,只因我想看你開心的模樣。
那日,她在樹上躺了一天。他在一旁陪着她,從日出到日落。
當夜,她回到了宮內。
宛如還未睡,支起下巴看她:“喲,看看誰回來了?是不是樂不思蜀了?”
這一次,她沒有譏諷宛如的調侃。她接過侍女手中的木齒梳,一下一下順着宛如的長髮。
“宛如。”
“嗯?”
“我要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