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庫爾家族的祖傳繡花針失竊一事攫取了褚庫爾家族幾位長輩的所有關注。相比於繡花針被盜,褚鳳顏的意外死亡倒顯得微不足道。
她的案子很快有了結果——褚庫爾家當家候選人之一的年輕一輩急功近利,妄圖通過盜得祖傳繡花針來獲得當家之位,卻不想盜針不成反叫機關害了性命。
案子一結,族中長輩便作了吩咐,儘快處理掉褚鳳顏的屍體。
書玉站在廊前,看僕從進進出出,其中兩人擡着副蓋了白布的擔架,白布下隱約能瞧出個人形。
想來白布下的就是褚鳳顏了。
書玉不由心下嘆息。褚鳳顏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警署顯然沒有仔細勘察現場,也沒有好好驗屍。
雖然她與褚鳳顏並無交情,但一條活生生的命就這樣糊里糊塗地沒了,她亦不免唏噓。心裡還有些遺憾,有一些事情她本想問一問褚鳳顏,但看來這些事情只能埋進土裡了。
黃葉打了個旋,飄落在書玉的腳邊。
夏天還未過完,秋卻早早地來了。
回廂房的時候,書玉一邊琢磨針線活,一邊嘆氣:“褚鳳顏分明是枉死的,還沒弄明白結果,就這麼把屍體處理了?”未免太輕率。
辜尨淡淡答道:“褚庫爾家族的人都不願再往下深究了,外人更沒有立場再揪着不放,何況裡頭牽扯到人和事也不是我們能看明白的。”
書玉默然,腦海中不由浮現出小欒如幼鹿般怯怯的臉龐。
那些人和事,果然不是她能看明白的。
突然,院子外傳來一陣喧譁,有女人的尖叫刺破午後的寧靜。
書玉和辜尨面面相覷,兩人一出院門,便見前方不遠處圍着一圈人,圈內三五個僕從茫然立着,一副蓋了白布的擔架倒在地上,白布撩開了一個角,露出了一隻蒼白的腳踝。
書玉一愣,卻見擔架前筆直地站着一個女人。
那女人背影削瘦挺直,一身棉布衫,一雙千層底,烏黑的發潑墨似的垂到了腰際。
女人驀地轉過了身,書玉又是一愣。
蒼白的臉,平淡的五官,微微上挑的鳳眼,眼角一朵妖嬈的硃色花。
是褚鳳顏。
圍觀的僕從已有人嚇軟了腳,一邊哀嚎一邊指着青天白日下不知是人是鬼的女人。
書玉從一時的震詫中回過神來。
她注意到了,褚鳳顏眼角紋的是一朵海棠,而眼前的女人,眼角盛開着一朵冷冷的牡丹。
當初,何婉汀給她看的那張照片,裡頭的女人眼角紋着的就是一朵牡丹。
女人皺了皺眉,似是對周遭戰戰兢兢的圍觀人感到不耐。
“毛病嗎?我要你們把褚庫爾家的長輩統統給我叫出來,你們一副見到鬼的樣子事怎麼回事?”她冷冷道,視線飄向了場中唯一鎮定的書玉和辜尨。
“怎麼回事?”聽到騷亂的慈萍帶着幾個小輩撥開人羣走了進來,“處理個屍體這麼久還處理不完麼?”
慈萍看到人羣裡的女人,生生一愣:“你……”
女人擡眸看了慈萍一眼,眉眼一挑,正要說話,卻見慈萍身後走出一個人來。
“大當家。”慈萍彷彿找到了救星。
女人冷笑一聲,道:“恆汐大當家,我妹妹是被人害死的,你這麼急着把屍體銷燬,存的什麼心思?”
衆人譁然,這女人與褚鳳顏竟是姐妹。
書玉卻是一挑眉,倒是頭一次看到褚庫爾家族的人對恆汐這麼不客氣。
“鳳依,警方已經給了結論。”恆汐看上起有些疲憊,“鳳顏屍身已停留一些日子了,總該入土吧。”
褚鳳依又是一聲冷笑:“結論?放屁的結論!”說罷她一把掀開遮住屍體的白布,“睜大眼睛看看,鳳顏的傷口在哪裡?繡花針放在那樣高的櫃頂,如果鳳顏要拿針盒,就算中了機關,傷口也該在頭部,怎麼可能在胸口?”
“機關不長眼,哪裡可能這樣精準地瞅着鳳顏的心臟就進去了?分明有人拿了箭,戳進了她的心臟!”
慈萍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你不要胡說!還嫌不夠丟人嗎?褚庫爾家的顏面都被你姐妹二人丟盡了!”
褚鳳依滿目譏誚:“虛無的名聲竟比一條人命還重要?也難怪褚庫爾家族要沒落,就算繡花針沒丟,褚庫爾氏也是要完蛋的!”
慈萍氣得發抖:“你!”
“我怎麼了?”褚鳳依轉眸看恆汐,“我現在的心情想必大當家要比在場的所有人都清楚吧?”
“你和我一樣,都有一個孿生姐妹。你姐姐枉死的時候,褚庫爾家沒有一個人站出來。一盒老掉牙的繡花針有個屁用,恆宜大當家的繡功抵得上百盒千盒繡花針,你們就這樣把她逼死了!老天送一個奇才來救褚庫爾家族,結果你們不要,老天都要笑死了。”
書玉心裡震驚得無以復加。奶奶是被褚庫爾家的人逼死的?
辜尨若有所覺,將書玉攬進懷裡。
“恆汐大當家,當年你也沒有站出來,是不是覺着恆宜大當家死了,你就可以順理成章繼她之後成爲大當家了?”
書玉猛地看向恆汐。
恆汐面色蒼白,但神色依舊鎮定。
褚鳳依愈發咄咄逼人:“就算你當上了大當家又如何?你的繡功比起恆宜差遠了,你根本不會繡萬里河山縮成寸!”
在場諸人臉色各異。
邱正傾的臉色尤爲玩味,看來褚庫爾家族已經繡不出萬里成寸了。
“鳳依,不要因爲一時氣憤就想摧毀褚庫爾家族。”恆汐開了口,“這絕不是鳳顏樂見的。”
褚鳳依笑了笑:“行啊,要想我不鬧,你把兇手交出來。”
書玉心裡一緊,視線下意識往人羣裡搜索。
恆汐閉了閉眼,語氣更加疲憊:“鳳依,鳳顏已經死了,這是個意外,不要再搭上更多的人。”
褚鳳依驀地指向人羣中的一點,笑得妖嬈:“憑什麼鳳顏死了,她還能活得好好的?你看看她的手,分明是被機關羽箭刺傷的!她自己要盜針盒,被鳳顏撞見,於是拔了手上的箭刺進鳳顏心臟!”
褚鳳依指尖點處,是掩在人羣裡臉色煞白的小欒。
站在小欒身邊的邱萍萍一臉不可置信:“怎麼可能?小欒這麼點力氣,怎麼可能打得過褚鳳顏?”
褚鳳依大步走過去,一把揪出小欒的手,嘩地撕開紗布。
紗布下,傷口猙獰,冒着血泡。
人羣靜了幾秒,繼而有人道:“這哪裡是箭傷?這明明是剪子戳出來的傷痕!”
又有幾個人附和,確實不像是箭傷。
褚鳳依的臉上有瞬間的鬆動:“怎麼會……”
書玉長嘆一聲,別過眼去。邱萍萍瞪大眼,驚愕非常。
小欒手上的傷口變了,創口比書玉和邱萍萍先前見到的要大了許多,確是剪子留下的痕跡。
只有一種可能——小欒親手拿着剪子,對着留有箭傷的手再戳了下去。
剪子的瘡口覆蓋了箭傷。
小欒顫抖地回望褚鳳依,眼裡滾着淚花。
恆汐淡淡道:“既然是鳳依弄錯了,那……”
“不,這位小姐說得一點也沒錯。褚鳳顏確實是被人殺死的。”
書玉轉頭,只見一直沉默的邱正傾不知何時走出了人羣。
邱正傾緩步走向褚鳳依,最後在她身側站定:“褚鳳顏死後次日,我的未婚妻突然來到我的廂房,給了我一盒繡花針。當時我不明白她的用意,不過現在看來,她大概希望我能幫她銷贓。”
小欒驚愕地擡起了頭,不可置信地盯着邱正傾。
“我很快發現那盒繡花針也是贗品。”邱正傾道,“不過那天她來送繡花針時,手上的傷口不是現在這副模樣的,想來事後又用剪子戳過以掩蓋原來的傷口。”
“你們若覺得我空口無憑,我這裡倒有一方絲帕,當時她用來包裹針盒的。上頭沾染了些血跡,應該也有褚鳳顏的血,拿給警方驗一驗便知。”
衆人被這番一波三折唬得愣在了當場。
只書玉在看到邱正傾佈滿紫色紋路的左手時下意識抓緊了辜尨的手臂。
“手……”書玉喃喃。那天她躲在牀底時,潛進現場的男人正是邱正傾。
辜尨順着她的眼看去,只一眼便了然,繼而蹙了蹙眉。
忽然,邱正傾拂過褚鳳依的鬢髮:“依依,這麼多年了,我終於看到了你的模樣。”
只一句話,便叫小欒眼裡忍了許久的淚滾了下來,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