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書玉早早地醒了,一想到北園此刻氣氛凝重,自己又回不了南園,登時懶懶地不想起了。
枕邊,辜尨還合着眼,氣息勻長。
書玉索性側臥着,撐着腦袋看晨光熹微中他的側臉。
他平素很忙,最忙的時候連着幾個月見不到人影。但自從她鬧了脾氣一個人回了青河鎮,他再也不出長差了。就算萬不得已,也總提前將事情辦妥當,早早歸家。
她曉得,一個月的公務縮減到半個月,他該多辛苦。不是不愧疚。
有一回,她終是咬牙道:“你去吧,我在家等你。”
他卻笑了,攬着她不放手:“怎的,趕我走?”言罷,依舊於傍晚時分踏進院門。
北平辜尨雷厲風行的名聲愈發叫人膽寒,其中有她的一份功勞。
爲了這一次能來蓬霽園,他不知又透支了多少精力。
想着,她微微軟了眉目。
突然,原本橫躺着的他正對着她側過了身子。她一驚,下意識屏了呼吸,不想把他吵醒。
他依然閉着眼睛。
她悄悄鬆了一口氣。
誰知,卻聽他閉着眼道:“好好的,屏住呼吸做什麼?”
她憋不住似的泄了一口氣。
他依舊閉着眼,伸手將她滑落的薄被蓋上肩頭,鼻音裡帶了幾分無奈:“睡不好好睡,醒了也賴牀。賴也罷了,還蹬被子。”
她蹭到他懷裡:“你繼續睡,我不動,不吵你。”
這下他睜開了眼,對上她討好的眸子,驀地笑了:“早就醒了。”
她有些喪氣:“我吵的?”
他瞥她一眼,不說話。
“你躺好,我給你揉揉,很快就會再睡着的。”她興沖沖地偎過去,擡手按揉他額兩側的穴位。
她的按壓輕重有度,很是舒服。
他配合地再度閉眼,奈何鼻端縈繞着她的體香,腦海裡也止不住浮想聯翩。
更睡不着了。
他握住了她的手。
“怎麼了?”她停頓了手中的動作,“太輕還是太重?”
他不答反問:“你喜歡輕一點還是重一點?”
她莫名:“這和我喜歡有什麼關係。”話音未落,忽覺天旋地轉。
他將她籠在身下,輕笑:“既然你沒有喜好,那我自由發揮了啊。”
她這才反應過來,話也說不利索了:“這是在別人的地盤,你別亂來。”
他剛要說話,突然一陣敲門聲傳來。
兩人都噤了聲。
她磨磨蹭蹭怎麼也穿不好衣服。
他索性將她拿被子一裹,自己披了件外套去應門。
門外是恆汐。
恆汐看了看辜尨,又往裡間瞅了一眼,繼而笑得慈眉善目:“還沒起?”
辜尨斂眉,答:“大當家有事麼?”
恆汐搖搖頭:“我想來看看書玉,順帶把早餐也端了過來。不過看樣子,我來的不是時候。”
辜尨接過恆汐手中的餐盤,只聽恆汐輕聲道:“你好好待她。”頓了頓又補充,“她是我姐姐留下來的唯一骨血。”
辜尨點點頭:“放心。”
辜尨再回到內室,書玉已穿着妥當坐在了牀沿。
“誰?”她問。
他將餐盤放在小案上,答:“恆汐大當家。”
她的興致全被案上的食物吸引:“全是我最喜歡的小菜。”擡眸時已是眉眼彎彎。
他在她身側坐下:“她對你倒真的上心。”一邊換衣服,一邊張口咬住她遞過來的糕點。
“不知若我奶奶在世,又會是怎樣的光景。”她忽然嘆了口氣。從蛛絲馬跡中,她曉得當年奶奶是個極溫柔的人,把爺爺收得服服帖帖。若老人尚在,該比恆汐還要疼她的吧。
他淡淡道:“你奶奶在世,多一個人疼你。如今她不在了,我連着她的份好好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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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早餐,書玉想去看一看小欒。婚禮延遲,小姑娘會傷心吧。
還未走出幾步,便看到邱萍萍垂着頭坐在廂房前的花圃邊。
書玉走過去,笑道:“婚禮延期,怎麼你看着比新郎新娘還難過。”
邱萍萍擡頭,復又垂下了腦袋。
書玉訝然。傷春悲秋可不是邱萍萍的風格。
“怎麼了?愁成這副模樣?”她問,“你瞎操心也沒用,警署效率高,你大哥的婚禮很快能照常舉行。”
邱萍萍欲言又止,終是開口低聲道:“我大哥大概挺樂見婚禮延遲吧。”
書玉一愣。
邱萍萍繼續道:“其實我知道,大哥娶小欒是長輩的意思。大哥和褚鳳顏那些破事,我早就曉得了。”
書玉啞了嗓,不知該說些什麼。
“大哥平時逢場作戲成了習慣,我只想着也許結婚了,他也就收心了。”邱萍萍嘆了口氣,“大哥這樣,我挺愧對小欒的,所以想盡量對她好一些。”
書玉溫和道:“也不能這麼說,我看你哥哥並沒有哪裡牴觸這場婚事。婚禮後,他會收心的。”
邱萍萍默了默,繼而道:“他的心大概是收不回來了。他心底一直有個人。”
書玉有些驚訝。
“有一次他醉了酒,我聽他喊過那個女人的名字。”邱萍萍壓低嗓子道,“她叫‘依依’,似乎是青樓裡的戲子。她不知緣何下落不明,我大哥一直暗地裡差人找她。”
“有時候我想啊,就像褚鳳顏所說,這場婚禮要麼取消算了,小欒嫁給我大哥,真的不值。”邱萍萍愁苦着眉目,“家裡的長輩看中的是褚庫爾家族的背景,可誰知小欒要是嫁過來,就意味着和族裡斷了關係。有幾個長輩已經不高興了,小欒嫁過來,日子該也是不好過的。”
書玉心裡一嘆,這些她早就想到了。她問:“小欒是怎麼和你大哥認識的?”
邱萍萍想了想:“好像大哥巡視布坊的時候偶遇小欒吧。家裡長輩看小欒似乎對大哥有些意思,於是攛掇我大哥下了聘。”
書玉拍拍邱萍萍的肩:“你也別多想了,小欒這麼好的姑娘,你大哥自是會珍惜的。”說罷拉着邱萍萍起身,走上石階敲了敲小欒的廂房門。
只敲了一下,門就被書玉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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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玉沒想到竟把門給推開了,蹙眉:“怎的連門也不鎖?”
門一推開,書玉就看到了站在門邊的小欒。
小欒也是一驚,怯怯地看着書玉和邱萍萍,褐色的眸子裡漾着水光。
邱萍萍登時紅了臉。不知剛纔在門外說的話,小欒聽進去了多少。
書玉看了眼邱萍萍,轉頭對小欒道:“昨天北園發生了一些事情,婚期要延遲了。”
小欒眸子一黯,乖巧地點了點頭。
書玉心中又是一聲嘆息。小欒喜歡邱正傾,先喜歡上了人總是落了下風。
她摸了摸小欒的頭,柔聲道:“只是暫時延遲,不會等很久的。”她不知該不該告訴小欒,褚鳳顏已死。
想了想又作罷。不過徒增煩惱。
“小欒,你的手怎麼了?”邱萍萍忽然咋咋呼呼地喊了起來。
書玉低頭,正好見小欒將手藏到了身後。
見書玉詢問的目光看來,小欒低着頭把手伸了出來,一邊比劃着是繡花樣時一不留神被剪子扎到了手。
書玉看向小欒裹着紗布的手。手背的紗布處暈開紅色的圓點,光看着就覺得疼。
“這麼不小心。”書玉蹙了蹙眉,“叫醫生過來看一看吧,別發炎了。”
到底該怎樣的心不在焉,纔會讓剪子紮了手背?書玉心裡嘆氣,看來小欒未必懵懂不知,只是甘願糊塗吧。
小欒一聽要叫醫生,連連搖頭。
“不要怕麻煩,我讓我的私人醫生給你看一看,好不好?”書玉輕聲道,“你看看,你連手心也傷到了。”手心的紗布也隱隱透着紅色的血。
小欒還是搖頭。
書玉無法,只好道:“那你要每天換藥,我會監督你。”
小欒展開了眉眼,用力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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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園,內室。
賀子池急吼吼地推門而入,一見着坐在圓桌後喝茶的男人便吼:“都什麼時候了,組長你還有閒情喝茶?”
閻崶擡眸看他:“北園的情況怎麼樣?”
賀子池皺眉:“褚庫爾家的內鬼盜的是贗品。褚鳳顏身死的現場疑點很多,她非死於機關,應是被人刺透心臟而亡。你當時在大當家的院子裡,看到了什麼?”
閻崶淡淡道:“我被人絆住了,沒有機會進入大當家的房間。”
賀子池一愣:“誰能把你絆住?”
閻崶回憶了半晌,答:“一個會縮骨功的戲子。”
“他也要褚庫爾家族的繡花針?”賀子池驚道。
閻崶搖了搖頭:“他只是不想我拿到那盒繡花針。”
賀子池頓了頓,道:“組長,這事就這麼罷了吧。單憑我們倆,完不成這單的。”
閻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說話。
賀子池一時垮了肩膀:“爲什麼一涉及嘉穗的事情你就這樣不理智?咸豐書局裡都是能信任的人,爲什麼不讓他們參與?口口聲聲說不想牽扯書局裡的人,那把我打包送到邱萍萍身邊探聽消息又是怎麼回事?”
說到最後,他也起了幾分怒氣:“那個什麼嘉穗,她想要那破繡花針爲什麼自己不去要?明明就是她族裡的東西,她去要肯定比我們這些外人要好拿得多,白白麻煩你幹嘛?”
閻崶靜默了許久。就在賀子池以爲這是爆發前的寧靜,閻崶平靜地開口了。
“我不想讓太多人知道嘉穗。叫你來是因爲書局裡,就只有你知道我和嘉穗的事情。如果你想退出,我沒意見。”
賀子池立刻偃旗息鼓:“我沒有要退出的意思。只是……不想看到你被嘉穗耍得團團轉。”
“她一走就是這麼多年,吭都不吭一聲,一回來就要你爲她做事。這不明不白的單子,不知道藏了多少殺機。你說你值當不值當?”
閻崶低頭啜了一口茶。
賀子池道:“龍牙他們接受不了書玉離開咸豐書局的事實,覺得她棄你而選辜尨是背叛。但在我看來,書玉比誰都聰明,她就算不知道嘉穗的存在,她也曉得誰對她是真心。辜尨是她的良人,你不是。”
噹的一聲,茶盞落了桌。閻崶眯起了眼睛:“不要在我面前提書玉。”
賀子池勾了勾脣,似乎樂見閻崶萬年不變的表情終於有了裂縫:“爲什麼不能提,是因爲你不曉得自己喜歡的是嘉穗還是書玉?”
“或者,因爲無論嘉穗還是書玉,都沒有喜歡過你?”
“叮——”茶盞對着賀子池的腦門直飛而去。
賀子池早有準備,一閃身躲出門去。茶盞砸在門上,登時四分五裂。
門外,傳來賀子池唯恐天下不亂的揶揄之聲:“組長,你惱羞成怒了。不知這是爲了嘉穗,還是爲了書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