蹬着細高跟的女人妝容精緻,但依舊掩不住歲月的雕痕——那密密的眼角細紋任撲多少層粉也掩蓋不住。
但不可否認,縱韶華已逝,眼前這位依舊是風韻猶存的舊式美人。
美人蹙了蹙眉,對着書玉道:“你是哪個房裡的丫頭?”
書玉一愣,馬上答:“給廚房裡幫傭的,現在馬上就走。”
“太太,今日確實是府裡的採買日。”一旁的小丫鬟輕聲道。
張太太和緩了眉目:“原來只是一個宅外的採買丫頭。”
書玉剛鬆了一口氣,只聽頭頂的聲音又道:“只一個採買的丫頭便有這般容色,你們莫不是聯合着那死鬼來誆我的吧?”
三個小丫鬟登時齊齊下跪:“奴婢不敢,奴婢是太太的人,一切但憑太太吩咐。”
書玉一顆心又提了起來。這張警司的原配,好生跋扈。
賀子池比書玉還緊張,卻愣是挪了幾步擋在了書玉面前,引得書玉詫異地瞥了他一眼。
張太太這纔看到了賀子池:“這又是誰?也是負責採買的下人?”
丫鬟答了個是。
張太太卻冷了神色:“連個小廝都這樣俊,還敢說不是他刻意安排的?怎麼,這回連小倌也要帶到家裡來了麼?”
一番話說得賀子池險些吐血。這位太太的想象力太過豐富,他有些受不住。
書玉悄悄拉了拉賀子池。賀子池了悟,於是兩人皆斂目垂頭,態度謙恭地聆聽太太教誨。
張太太訓了幾句自覺無趣,最後竟擡起書玉的下巴,細細觀察她的五官來。
除卻辜尨,書玉還從未被人如此近距離地看過臉,一時有些不自在。
張太太將書玉的侷促盡收眼底。半晌,她桀桀地笑了:“你這張小臉竟比那賤人還美上幾分,也難怪那死鬼看得上。不過我告訴你,你若想頂上十七姨太的名號,那就是癡心妄想了。”
書玉被那尖尖的指甲硌得難受,卻聽那女人在她耳邊道:“好不容易送走了一個葉貓兒,還想再來一個葉貓兒麼?”
書玉瞳孔一縮,腦中靈光一閃。然只一瞬便收斂了眼裡的萬千光華。
張太太一愣,前一秒被書玉眼中的精光灼傷了眼,下一秒再看,眼前的丫頭明明仍是一副低眉順目的模樣。
莫不是她眼花了?
書玉顫顫巍巍地福了福身:“奴婢惶恐,若奴婢有半分這樣的念想,天打五雷轟。”若她有半分想當張家姨太太的念頭,不勞煩老天來劈,她自己先把自己給劈死。
“量你也折騰不出什麼花樣,快走吧。”張太太搖了搖小圓扇,蹬着小細高跟,漸漸走遠了。
書玉卻留在原地不動了。
賀子池抹了抹腦門上的汗,唏噓道:“這個老女人好恐怖。”
“賀子池。”書玉忽然開口叫道。
“啊?”賀子池茫然。
“當日張警司是怎麼跟你描述那隻貓的?”書玉問。
賀子池依然不解:“我不是都跟你說了嗎?他只告訴我了貓的名字。”
“不是,”書玉蹙了蹙眉,有些不耐,“我要你把他的原話複述出來。一字不落。”
賀子池有些犯難,哪有可能原模原樣地把張警司的話還原出來?不過他還是努力地回想了起來:“他大概是這麼說的——”
“數月前走失了一隻寵物貓。自它走後,我無時無刻不在牽腸掛肚。”
“那是一隻很伶俐的小東西,善解人意,與我最是親近。”
“它的名字叫夜貓。若你能幫我把它找回來,再多的酬金也不是問題。”
“沒了,就這些。”賀子池攤了攤手。
書玉沒有說話。
就在賀子池以爲書玉又要兇他時,書玉轉頭對他微微一笑。她問:“你說,這張警司既然把那隻寵物捧在心尖寵着,爲何直到它走丟了數月之久纔想起來要人去找呢?”
賀子池一愣,答不上來。
書玉又道:“夜貓,那隻寵物的名字叫夜貓。你怎知張警司說的是夜貓,而不是葉貓兒?”江南人說話不喜帶捲舌音,那一聲兒化的尾音常常被吞在了口舌間。
誒?賀子池呆住。
“再者,”書玉挑了挑眉,“你又怎知那夜貓是貓,而不是人呢?”
賀子池愕然:“你的意思是,那夜貓實際上是一個人?”
書玉勾脣:“我想,那夜貓不僅是人,十之八九便是張警司的寵妾——十七姨太太。”
賀子池瞪眼:“怎麼可能?十七姨太太早就死了,張警司讓我去找一個早就進了黃土的人?”難不成張警司得了閻崶的授意,拿他尋開心麼?
書玉聳聳肩:“也許是,也許不是。”
“你的意思是,也許那十七姨太太其實並沒有死?”賀子池遲疑道。
書玉卻道:“十七姨太應該是死了的。”
“啊?”賀子池傻眼。
“張宅內的下人都道十七姨太已去世,想來喪葬之事便是府內下人一手操辦。且以張家太太的性子,若十七姨太尚在人間,她定然不會罷休。”書玉不疾不徐道,“而張警司託人找夜貓卻不肯說夜貓的模樣,想必他心裡也曉得,這夜貓是不可能回來了。”心心念念想一個人,縱然那個人不在了也依然留着幾分念想。若那夜貓真如她所想是十七姨太葉貓兒,那麼張警司倒算得上一個癡情人。
只是她好奇,到底是什麼讓張警司復又萌生了尋找葉貓兒的念頭?
“那怎麼辦?”賀子池聽書玉分析得頭頭是道,卻覺得頭更大了,“他自己都知道找不到了,還要我們找什麼?”
書玉笑了:“你問這麼多有什麼用,僱主又不會回答你。既然張警司要擲重金找這根本找不到的東西,那我們就找出來給他看。”
賀子池嚇了一跳:“你要掘墓麼?”
書玉氣結:“你可以再傻一點嗎?”
賀子池很配合地住了嘴。
“找一個容貌氣質與十七姨太相仿的煙花女子,讓那張警司解一解相思之苦,你的任務自然就圓滿完成了。”
賀子池醍醐灌頂:“那我們快些離開這張宅,速速去煙花之地尋長得像葉貓兒的女子。”
他正兀自興奮,卻聽前方有小小的騷亂。
丫鬟小廝忽地奔走忙碌起來,經過書玉和賀子池身邊時不忘訓道:“還杵在這裡幹什麼?快來幫忙,府裡來了貴客。”
什麼客人的面子這麼大?書玉好奇。
賀子池直接拉了個小廝就問:“府裡來的客人是哪一位?”
小廝不耐煩地答:“北平辜尨,辜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