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牧馳不由想起,那日翡弦仙子來尋他的情景。
淡妝輕抹,羅裙熠熠。那高傲美麗的女子坐在他面前的破舊桌椅前輕聲嘆息,“一直以來,我都自視甚高。我知道很多人瞧不起青樓女子,但哪怕是風中殘花尚且想要逐風流浪,我又如何能夠清高自傲到能敷衍自己的心。”
她目光哀傷,卻又帶着點碎溫情。陳牧馳笑道:“花開千樹,獨取一枝。若動了心,便無可逃避。”
雪日陽光下,她頰上似笑還愁,往日的自信一掃而空,餘下的只是一個爲情所困的小女兒情態。他知她心意,便做了那首詞用以表她心意。他不知她是否在這之前唱給唐以青聽過,但從眼下唐以青那冷漠的態度來看,他們之間恐怕沒有幾分未來可言。
神遊物外之際,耳邊突然響起這樣輕微的聲音,“陳牧馳,你可動心?”歌聲仍舊,卻未能掩住那輕言輕語。
翡弦仙子的歌聲引得無數人出艙觀望,司暮雪興起,便出了艙與周旁衆人說笑侃談。如今,身畔除了唐以青,便只有在他身邊伴隨的雲姚。
唐以青的突然靠近,讓陳牧馳驀然一驚,聽着在耳邊響起的低語,不知爲何,突然有不知所措。他未察覺到唐以青離他有多近,但那噴在耳後的溫熱呼吸,卻讓他有些不安。
仿似受了驚的獸類,陳牧馳猛的後退,神色間不知是羞惱還是什麼。聽到響聲,司暮雪回頭道:“怎麼了?”
當看到陳牧馳狼狽跌倒在地時,不覺笑出聲,“牧馳兄真是易醉啊。”
“喝的稍微有些多了。”平復下心緒,陳牧馳回到位置坐好,卻不敢去看唐以青的眼睛。
“你可有喜歡的人?”唐以青又問。
“這恐怕是陳某的隱私。”捏住酒杯,陳牧馳盯着杯中微晃的酒液漠然應道。唐以青坐直身體,嘴角掠過一絲冷笑,“先生作的詞,總是讓人感覺情意綿綿。難道,你還要狡辯不曾對那個女人動心?”
琴聲戛然而止。唐以青的聲音並未壓抑,因而坐在不遠處撫琴的翡弦仙子自然聽得清楚。她臉色蒼白的看着唐以青,言語間,泫然欲泣,“將軍,翡弦之意,莫非您不曾有一丁點感知?”
冷冷瞥了翡弦仙子一眼,唐以青緊盯着陳牧馳的眼睛道:“回答我。”
察覺到突然變得詭異的氛圍,司暮雪回到艙內,看看幾人皺眉道:“你今日是怎麼回事?爲何獨獨要與牧馳兄過意不去。”
大腦有些空白,雙手緊握,陳牧馳垂下眼眸淡淡道:“將軍何意?”
執着的看着陳牧馳的眼睛,唐以青伸手擡起他的臉,低聲道:“我若想讓你留在我身邊呢?”
“唐以青!”重重念着這個名字,司暮雪的臉色變得極爲難看。
“你到底想要幹什麼,你還想重蹈覆轍?鬧夠了沒有。”重重抓住唐以青的肩膀,司暮雪雙眸閃動沉痛的光澤。
陳牧馳看向兩人,一時懷疑起之前的和樂氛圍,就似一場不真實的夢幻,他站在夢裡,看着不知夢裡夢外的兩人,神情
冷漠。
局面僵持許久,唐以青閉上眼眸傾向身後的靠墊,無形中的拒絕是那般顯而易見,司暮雪僵硬的半跪在他面前,神色間閃過一絲悲哀。
“你們先離開,我有話要同陳牧馳說。”閉着眼睛,唐以青不輕不重的吐出這句話,明明很簡單的幾個字,卻無端讓人生出一種沉重感。
“以青,不要鬧了。你不是答應過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司暮雪輕輕撫摸着唐以青的額頭,就似在安撫一個鬧彆扭的孩子。
“我什麼都不曾答應,你只是以爲了解那所謂的真相而已。”驟然睜開的的雙眸仿似寒冰一般,冷漠空洞。
司暮雪的手一頓,嘴脣顫抖着想說什麼,卻終是無言走過。他抓住仍沉浸在哀傷中的女子,運起輕功,上了不知誰家的畫舫。周圍遊樂的人,看到司暮雪的身姿,不由大聲喝彩。
雲姚猶豫的看着唐以青,行了一禮,與艙外的船伕一同跨到了相鄰的一艘畫舫上,又引起不大不小的**。
衆人離開,整個空間裡,只餘下兩人微弱的呼吸聲。
唐以青拿起桌上的酒壺給兩人斟滿酒,默默地飲盡。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只有酒液入喉的聲響在靜寂的空間內劃過。陳牧馳陪着唐以青一杯一杯的飲盡,神色間已恢復了往日的無波無瀾。
“你不好奇?”放下空杯,唐以青的手撫上陳牧馳的臉龐,目光迷茫。
“我該好奇什麼?”躲開唐以青的手,陳牧馳起身坐到窗戶邊,神情漠然的看着山巒水樹。
“你像一個人。不,或者說,只是眼睛。”似吶吶低語,又似一種懷念。“他總是喜歡纏在我身邊,而我從不曾在意。”
“他說過喜歡我,真是可笑,一個男人竟然對我說那樣的話。我不屑於他的真情,甚至狠狠踐踏他的尊嚴……他卻依然對我不離不棄。”又仰頭喝下一杯酒,他才繼續幹澀陳述,“直到他離開,那時候我突然發覺,身邊一直習慣的東西忽然消失掉的那種心痛。我不知道到底是因爲我的冷漠讓他背叛,還是他早已對我心生反意。”
唐以青凌亂的說着一些他們的過往,有些幸福,有些辛酸。陳牧馳一直認真的聽他說,待唐以青閉口不再言語了,陳牧馳才道:“你想告訴我什麼,你喜歡上那個男人了?你求他不得,便想讓我做他的替身?”
唐以青張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麼。
淡淡一笑,不待唐以青開口,陳牧馳道:“我答應。”
仿似受到雷擊,唐以青呆愣當場。我答應?這個三個字代表的什麼,陳牧馳到底明白嗎?
慢慢走到唐以青身邊,陳牧馳低頭,吻在了唐以青頰邊。仿似被沸水燙到一般,唐以青揮手狠狠將陳牧馳推開。跌倒在地,陳牧馳卻並無沮喪,他嘴角扯起一抹笑,風輕雲淡。
“滾出去。”大聲朝着陳牧馳吼道,唐以青揮袖將桌面上的杯盞酒壺掃落在地,一陣碎裂聲響過後,陳牧馳平靜道,“如此,便不打擾將軍了。”
陳牧馳擡腳走出船
艙,不遠處一直留意着的司暮雪和雲姚看陳牧馳出來便施展輕功飛身而來。司暮雪站定後,緊張的問他:“以青對你說了些什麼?”
“只是談心罷了。”遙遙看了一眼相隔甚遠的河岸,陳牧馳無奈的看着司暮雪,“能不能幫我個忙?”
“你說便是。”司暮雪看陳牧馳並無異樣,便逐漸放下心來。
“可以帶我回岸上嗎,天色不早了,該回去了。”
“好。”
語罷,司暮雪攬住陳牧馳的腰,腳下輕點,旋身向着岸邊奔去。途中,司暮雪腳點花葉、岩石借力,不多時,便落在岸上。
有些驚訝的看着司暮雪,陳牧馳尷尬道:“其實,我只是說笑。不過你的武功真是深不可測,只這一手功夫,恐怕就讓許多人望塵莫及。”
得意一笑,桃花眼中映着陳牧馳的身影,“那是自然,江湖上誰人不知‘踏雪公子’司暮雪?”
“踏雪公子?”陳牧馳奇道。
“我的武功名爲‘踏雪尋梅’,主要以身法見長。名字中又帶了個雪字,因而江湖中人便給我取了‘踏雪公子’這個名號。”說罷,司暮雪滿目期待的看着陳牧馳道,“如何,聽着不錯吧?”
“你名字中若帶個‘梅’字,江湖中人豈不是要叫你‘尋梅公子’?”陳牧馳揶揄的看着司暮雪,嘴角的弧度不斷上揚。
“尋梅……公子?”司暮雪嘴角抽搐的吐出這幾個字,臉色瞬時變得精彩紛呈。“你怎麼不說乾脆叫做‘尋歡公子’倒來的直白些。”
陳牧馳哈哈笑起來,本有些陰鬱的心情瞬間好了許多。看到司暮雪的臉色越來越扭曲,陳牧馳收住笑道:“暮雪的性子果然適合江湖,笑鬧過後,如雲煙過水。一笑泯恩仇這種事,對你而言恐怕就似呼吸一般自然。”
“牧馳這算是對我的讚賞嗎?”爽朗一笑,又道,“牧馳覺得以青是怎麼樣的人?”話鋒一轉,司暮雪的話題回到了唐以青身上。
沿着河岸行走,身邊光禿禿的柳條隨風擺動,兩人的衣袍也被吹的獵獵作響。並肩緩步,陳牧馳思量着司暮雪的話,一時間便考慮着該如何作答。
“以青自小便失去了父母,只有他與唐老將軍相依爲命,他性子好強,自覺身負唐家榮辱,性子自小便有些冷漠成熟。只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以青的性子便越加冰冷。”司暮雪並沒有說的很明白,中間的那些事情或許纔是重點,他知道那或許就是一個禁忌,知道多了並無益處。
“唐將軍是個英雄,這是無可否認的,在我心中,在整個明毓百姓心中,他都是一個傳奇。”所以,他們之間的距離比天涯海角更遠,因爲,傳奇與他這樣的小人物並不對等。
司暮雪站住腳步,看着陳牧馳的背影突然道:“牧馳,爲了你,也爲了以青。你千萬不能走錯。”他沒回頭,只是淡淡說了幾個字,很快就被風吹散。
路,不是一個人走的。所以,他控制不了唐以青。或許,也控制不了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