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花魁大賽來的人真不少,裡裡外外尤以男人居多,上了年紀或者以嫁作他人婦的女人也有些許,年輕女子則幾乎沒有。鳶芳樓的媽媽一對陳詞濫調說完,終於讓衆人等到了期盼已久的節目。
第一個站上繡樓的是鳶芳樓的一個女子,他一襲紅裝,妖嬈魅惑,但凡男人見之無不心動。輕輕做一揖,女子朱脣輕啓,“小女子薇衣,獻舞一曲只望能博得諸位大人公子們一笑。”
語落,隨弦起舞,飄飄紅紗隨風飛揚劃過長空,那一瞬間的驚豔若滿空薔薇盛放,迷亂了一雙眼一顆心。薇衣得意一笑,眼角精雕細畫的金色薔薇在諸人眼中映現,的確動人心絃。不少男人癡傻了般呆呆看着,三魂七魄仿似丟了般。更有不甚者,嘴角險些留下涎水。
龍念月嘖嘖讚歎:“果然是風姿誘人,三哥以爲呢?”
“你知道我對這些並不感興趣。”龍舯英眼神清明,不見一絲沉迷。
龍念月瞧一眼龍舯英,笑而不語。
薇衣退下又上去幾個女子卻都不及薇衣風姿,但卻也仍舊美貌如花,有些撫琴,有些唱曲,有些彈琵琶,有些畫畫,有些賦詩,千嬌百媚,讓衆人一飽眼福。
有些人竊竊私語,“我看還是薇衣姑娘風采無人能及,這花魁恐怕必是薇衣姑娘莫屬。”
“那位蝶語姑娘也不遑多讓,一手琵琶餘音繞耳,美妙無比啊。”
“要我說還是之前那位妙筆生花的姑娘更有機會勝任花魁。”
諸如此類的對話不絕於耳,陳牧馳站在人羣之外,看着高高搭建的繡臺上的女子一個接一個的下去,也不由感慨與這些女子的才華,只可惜,生不逢時,淪落煙花之地。只是這些事情誰也不知曉,或許沒有如今的境遇,她們也未必會有如今的才華,世事難料便是如此吶。
正自感嘆,又上去一人,陳牧馳見了卻是目光爲之一凝。
竟然是熟人,翡弦仙子!
自從與唐以青離開京都,陳牧馳未再見過翡弦仙子。如今再見卻覺得她身上似乎有些變化,他曾經爲翡弦仙子譜寫每月要唱的曲子,對此女還是有些瞭解的。翡弦仙子的傲是在骨子裡,雖生在青樓卻與其他女子並不同。
而今時今日的翡弦仙子,白裙翩飛,髮髻烏黑若流雲瀉下,一張嬌俏臉頰素淨不然脂粉,她懷中抱着一張沉香色古琴,嫋嫋婷婷的站於臺上,她看一眼四周聲若鶯歌燕語,“翡弦今日有幸得以爭奪京都花魁之位格外榮幸,微末技藝只盼還入得了諸位的眼。”
她坐下,將琴放於身前。纖指撥弄,一個美妙的音符便自繡臺上蔓延開來。琴音慢慢讓衆人沉浸於其中,正當衆人感嘆之時,翡弦薄脣翕合,一曲極爲飄渺動聽的歌曲便融合着琴音讓人齊齊一震,世間竟還有如此美的樂曲和聲音!
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
斜陽獨倚西樓,遙山恰對簾鉤。人面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
雖極美,卻又含着無可釋懷的哀愁。歌聲中處處懷戀思苦,卻不知是在思念誰人還是隻是對於自身處境的自憐。
陳牧馳有些感慨,女子一生盼的不過是一癡情郎,只是命運弄人,有時連這個小小的願望也是沒法達成的。看一眼繡臺上那個飄飄欲仙的女子,陳牧馳心道,當初,唐以青倒真是捨得扔下這如花似玉的美人與他奔赴邊關。
一曲完了,衆人都有些回不過神。
龍念月不滿的推推身邊雙眼微闔,神色放鬆的龍舯英,皺眉道:“三哥不是向來對這些風花雪月的事情不感興趣,如今倒是比弟弟我還入迷了?”
好笑的摸摸龍念月的頭,龍舯英不由嘆息:“不是四弟讓我來的,現在倒是怪責起我了。”
猛的揮開龍舯英的手,龍念月不悅,“我不是小孩子了,三哥不要總把我當個小孩子哄。”他今年已經年滿二十,比龍舯英只小一歲。
有些尷尬的收回手,龍舯英心中升起一絲警惕,自己的確太大意了,雖說四弟與自己稍顯親近些,但是與其他幾位皇子關係也不差,他之所以來找自己,不過是因爲他是個閒人,自己身份尷尬,在幾位皇子眼中,他恐怕不過是個賤婢生下的賤種罷了。心底暗暗冷笑,龍舯英面上卻並無多大變化,只是看着已變得冷淡,沒有了方纔的閒適。
龍念月自然察覺到了這種變化,他不知龍舯英爲何突然變得遙遠,他心中微急,藉着寬大的衣袖緊緊抓住龍舯英的手道:“三哥不會這麼小氣吧,我就不小心用力了些。”
龍念月是病急亂投醫,看龍舯英現下的態度,他也只能想到是方纔的舉動惹惱了他,卻不知龍舯英心中所轉卻是其他念頭。
周圍氣氛依舊熱烈,除了他們身邊貼身伺候的人甚至沒有人知曉兩兄弟間的彆扭。龍舯英埋怨自己不該對龍念月如此放鬆,只是一時不悅竟讓他察覺
到了。不着痕跡的抽回手,龍舯英安慰,“和你鬧着玩呢,我哪能真生你的氣。”
“可是三哥不高興,還在生我的氣,我知道,你不用騙我。”龍念月眼睛轉向繡臺,語氣淡淡。
龍舯英一時倒不知如何狡辯,他不曾發現,他的四弟原也是這般敏銳的。
自翡弦仙子之後還有幾人,卻都無法掩蓋她的風采。所有人都覺得翡弦仙子當成花魁首位。
鳶芳樓的媽媽濃妝豔抹,姿態扭捏的移到龍念月與龍舯英跟前,往年都是請了一些有身份的豪門世家來評選花魁的,不想今年竟然有此臉面,臉堂堂四皇子都來了,這真是給鳶芳樓錦上添花的事情。
“皇子殿下,您看今日的表演可有入得了您眼的人?”捏着嗓子的音調,讓龍舯英極爲不喜,但卻沒有多餘的表情表現出來。
穩穩的坐着,看一眼空空如也的繡臺,龍念月一副狐狸般懶散的模樣,他靠在榻上,不緊不慢道:“這花魁若只憑本皇子一句話決定恐怕不能讓人信服?”
“皇子哪裡話,您的眼光必定是其他人遠遠不及,何來不信服一說?我這鳶芳樓能得皇子前來已是莫大福分,若皇子願開金口親點花魁,那實在是一樁美事啊。”諂媚的湊到龍念月身邊,媽媽笑,“皇子看上的人,準沒錯的。”
坐正身子,龍念月側身頭歪向龍舯英,在他耳邊輕聲道:“四哥覺得誰合適呢?”
“都相差不多,四弟看着選便是。”淡淡的口氣,讓龍念月氣悶。
鳶芳樓的媽媽看看龍舯英卻不知他是何人,只是看龍念月對他的親暱,想必也是什麼大人物呢。
哼了一聲,龍念月嘴角微翹,“本皇子覺得還是那薇衣姑娘讓人過目不忘。”
身邊衆人一怔,明眼人都可以看出翡弦仙子更勝一籌,可此刻四皇子卻道是那位比之差些的薇衣?
“今日本是花魁大賽自該喜慶些,那翡弦仙子雖說也不差,卻是太過素淨,讓人難享紅塵之樂。”龍念月見衆人發呆,隨口亂諏。
衆人一想也是這個理,此乃風塵之地,來的人大都是喜愛妖嬈嬌媚的女人的,誰會喜歡冷冰冰不招惹人順心的女人呢。於是,花魁的名頭便落到了鳶芳樓的薇衣頭上。
看一眼繡臺上站着滿臉喜色的女子,陳牧馳好笑,他原以爲會是翡弦仙子得此桂冠。不過此事卻與他並不想幹,看一眼龍舯英的位置,陳牧馳向着暗處的人使了個眼色,便有幾個身材壯碩的男子走過來。
龍舯英看着龍念月與花魁之間的互動,已然沒了興致再待下去。
他正準備與龍念月告別,起身卻看到人羣之外的一個熟悉的身影一襲慘狀。龍念月的身份特殊,落座之處也比常人高出許多,方纔坐着還不顯,這一站起來,視線卻是格外好。
陳牧馳被當初之人拎着衣領,擺攤的桌子被推到,字畫散落滿地。陳牧馳怒視男人,嘴脣翕合似是說了什麼激怒了男人,那人揮起拳頭便朝着他砸過去。
身體被甩出老遠,渾身都叫囂着痛,撐着地站起,陳牧馳道:“是你們先撞到我的字畫,爲何我要賠禮道歉。”
“老子說你錯就是你錯,你能拿老子怎樣。今日你不給爺跪地求饒,這次沒這麼容易了,給我打。”狠話一里撂,身後跟着的幾個地痞流氓臉上帶着賤笑毫不客氣的朝他身上招呼。
“叫你衝,奶奶的,也不打聽打聽老子是誰。給我狠狠的打。”便吼着,一把將陳牧馳推到在地,幾個人圍成圈毫不留情的踢到陳牧馳的身上。
站在暗處,拳頭握得死勁,幾欲衝出去將那幾個莽漢生吞活剮,腳擡了幾次,卻都收了回去。他不能壞了陳牧馳的計劃!
全身似乎連骨頭都痛,雙手抱着腦袋,陳牧馳儘量讓自己忍耐着不出聲。可越是這樣,那幾個人越是興奮的踢打他。頭腦還是昏沉,多久沒有受到這樣重的傷了?意識開始渙散,在他即將失去意識時,他聽到有人說“住手!”
他苦笑,總算不算白白捱揍。
龍舯英趕過去時,陳牧馳已經昏迷。跟在他身後緊隨而來的龍念月看着狼狽的陳牧馳好奇道:“三哥認識此人?”
眉間一蹙即展,龍舯英看着面前幾個高壯的地痞流氓寒聲道:“大庭廣衆之下,你們眼中可還有王法?”
領頭之人一看龍舯英的氣勢穿着便知不是一般人家,視線再落到他身後的龍念月身上,幾人腿一軟,跌跪在地磕頭如搗蔥,“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您,還望您大人大量饒了我們。”
“怎麼一回事?”龍念月順口問道。
“小人等幾個從這邊經過,這小子卻突然惡言相向,小人……小人等也是小小的教訓了下他。”不敢擡頭,這話是低着頭壓着嗓子說的。
“三哥準備怎麼辦?送交官府?”龍念月毫不在意跪地的幾人忽然變換的臉色,依舊一
副閒縱笑意。
“求皇子饒小人狗命,小人再也不敢了。”一時間周圍全是看熱鬧的人,以及幾個地痞流氓的求饒聲。
走到陳牧馳身邊,一張臉因爲一直被他雙手護着,勉強還看得出原貌,此刻,他雙眸緊閉,白色衣衫上都是骯髒的腳印以及地上的塵土。這番狼狽模樣哪還有當初見時的安然閒逸。
“穆兇?”輕聲在旁邊喊了兩聲,見陳牧馳沒有絲毫動靜,龍舯英不覺涌上一股怒氣,回頭對屬下道,“叫官府把這幾個人拿回去好好查辦。”
“大人饒命啊。”領頭的男人爬過去在龍舯英腳下砰砰磕頭,磕了許久見龍舯英沒有絲毫鬆懈,便轉過去向龍念月求救,“皇子殿下饒命,小人只是一時衝動才犯下大錯,望皇子殿下給小人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罷了,三哥何必爲這種人生氣。”走到龍舯英身邊一邊安撫龍舯英,龍念月眼眸一挑,“還不滾!”
跪地的男人一聽此話如盟大赦,又重重磕頭拜謝了龍念月,步子踉蹌的穿過人羣消失不見。
龍舯英臉色不大好,眼眸質問般看着龍念月,“四弟是何意?”
“我們身爲皇子,不該爲了這些小事操心。何況我看那人已有悔改之心,不若就放過他們這次吧?”討好的跟在龍舯英身邊,龍念月眨眨眼笑道。
龍舯英沒理他,指了身邊一個侍從,讓其揹着陳牧馳便準備打道回府。龍念月嚷嚷道:“這還沒有賞花魁呢……”
花魁選出後,會與一些貴客共飲,再做獻藝。龍念月笨也想等着看熱鬧,此刻被龍舯英一瞪,話便卡在喉嚨中消了聲。
陳牧馳醒來時,渾身都痛的要死。睜開雙眼嗎,記憶瞬間回蘇。
“您醒了?”一個丫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陳牧馳挪去視線,便看到一個梳着雙丫髻美眸皓齒的小女孩睜着雙大眼睛看着他。
“這裡是哪裡?”聲音有些沙啞。小丫鬟一聽他說話的聲音,很是體貼的過去倒了杯茶水湊到他的嘴邊。抿了些水,嗓子纔沒有乾的那般難受了。
對上陳牧馳疑惑的雙眼,小丫鬟咯咯笑道:“這裡是祥寧府,是三皇子殿下的府上。公子已經昏迷了一日了,得知您醒來皇子肯定很高興。”
“三皇子?”震驚而不掩鎮定,停頓許久,陳牧馳方道,“三皇子仁慈,只是,我一介卑微草民之軀,怎敢煩勞三皇子,我這去謝過三皇子便離開。”
說着,便掙扎着起身,只是剛剛起身便仍不住突出一口鮮血,人也再次昏迷了過去。
小丫鬟記得不知所措,愣了許久才跑出去稟告三皇子。
龍舯英得到消息趕到時,便看到陳牧馳臉色蒼白的躺在牀上,氣息卻是平穩的。問了小丫鬟陳牧馳醒來的狀況,龍舯英暗自點頭,尋常人得知自己的身份,恐怕要惶恐感德。這穆池塵卻似是有些不同。
想罷,龍舯英問一邊診斷的太醫,“他這是怎麼了,爲何突然昏迷過去?”
摸摸長長的白鬚,太醫回稟道,“殿下不必擔心,此人只是將胸中淤血吐出,剛清醒太過虛弱,受了些刺激才致使昏迷。”
以金針在陳牧馳的穴位處輕輕刺了幾針,便見陳牧馳悠悠轉醒。睜開眼顯示有些眩暈,接着視線對上龍舯英時,陳牧馳明顯一怔,“鍾兄?”
陳牧馳掙扎着想要起來,卻被龍舯英制止道:“不必起身!”
揮揮手,其餘人皆都下去。
陳牧馳上下打量着龍舯英,苦笑道:“不想鍾兄的身份竟如此尊貴。”
“何談尊貴?我雖同爲皇子,身份卻尷尬十分。”在牀邊的椅子上坐下,龍舯英笑問,“穆兄到底是爲何與那些人發生衝突的?”
躺在牀上,陣陣疲憊不斷襲來,陳牧馳撐着一絲清明道,“我一直以字畫爲生,那幾日也是因爲花魁大賽在即便想着去碰碰運氣的,誰知卻碰到那夥人。”臉色有些發白,陳牧馳卻眼神無波動的繼續陳述,“其實本是不小心撞到那人,他們卻藉此想我敲詐十兩銀子,我哪來這麼多銀子,何況即便是有又如何能給那種人?”
“也怪我看不清形勢,那時候難免有些衝動。但是看着那些人將我喜愛的字畫踩在腳下,心中的憤怒怎麼也壓不住,一時不慎便說了些不客氣的話,因而落到那番境地。”抿抿嘴脣,陳牧馳閉上眼,似乎不想再多說。
“你暫且先在我府上安心靜養,待傷好了再作打算。”
“稍作兩日,穆某定會離開。殿下相救之恩,穆某銘記在心!”
龍舯英又囑咐了些讓他靜養,不必急着離開這些話語便離開了。
在所有人都離開後,陳牧馳皺眉思慮,如此雖是快速的接近了三皇子,但明顯他對自己並不是十分放心。如何才能打消他心中懷疑,留在他身邊呢?如此想着,睡意卻是漸漸涌了上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