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讓那些人震撼震撼,楊銳難得壞笑起來——在以前哀嘆歷史面貌全然改變、時局把握能力完全喪失後,他又發現自己掌握着一個別人無法匹敵的東西,那便是瞭解世界科技樹的走向,以及科技樹對歷史、軍事、政治所帶來的影響,之前的復興軍正是因爲新戰術、新武器的使用才立於不敗之地的。
楊銳的大致構想是:在干涉意大利入侵阿比西尼亞的戰爭中,把有效射程四十五米的華版rpg-3大量拋出去,緊接着的西班牙內戰中,則把馬上要定型的華版prg-6拋出去,讓世界各國深信坦克無用論;真要爆發二戰,古德里安的裝甲師將面對法波兩國步兵prg-6暴風雨般的打擊,看閃電戰還能不能閃起來?屆時發動戰爭的德國或戰敗、或內爆,反正整個世界很快會恢復平靜,而美帝將繼續孤立於美洲。
至於rpg被敵人仿製對自己的坦克產生威脅……,反正玻璃鋼和陶瓷裝甲都已研發出來了,前者因爲價格低廉,海軍已將其運用至長寧、永寧的替換航母上,加上單層機庫改爲雙層機庫減少了裝甲防護面積這個因素,裝甲航母最令人詬病的重心不穩、支撐易壞的問題徹底得到解決,海軍聲稱以後只要裝母,不要裸母。(雖然建造裝甲航母仍有費錢、費工的毛病,但參考新近草擬的戰時造船計劃,費工問題完全得到解決;而費錢,在數量上短少兩艘卻能提升其他十五艘的生存能力,這是筆劃得來的保險買賣,畢竟航母不是一次性筷子,少損失一艘等於新造一艘半);而後者極爲昂貴。但未必不能少量用於坦克裝甲上,再說真處於實戰中,單兵反坦克武器根本不能阻擋裝甲洪流。
貝壽同聽聞楊銳要把二腳踢拋出去。卻未想他連現在還未定型的新一代反戰車武器rpf-6也拋出去,所以一是並無反應。他還是糾結對美策略。清咳一下還是問道:“先生,擊落美軍飛行員之事美國人一直未曾釋懷,這段時間其國內對通過第二次卡爾文森法案的呼聲越來越高,對下半年的倫敦海軍裁軍條約會議也討論甚多。拆散中日朝同盟是註定已經是普遍認可的談判前提條件,而我們國內也有一些議論,不少人認爲應該放棄同盟,我們這邊是……”
聽着貝壽同的話,楊銳只是仰頭抽菸。見他如此。貝壽同只好硬着頭皮道:“……我們這邊該如何應對纔好?”
“這還有什麼好應對的,拆散同盟只是表面上的東西,美國人真正要做的,其實是要破壞三國關稅同盟以及越來越密切的兩國金融勢力,最終阻止亞元的發行。”楊銳把煙狠狠的掐滅,目光變得有些凌厲,“有些人啊,做奴才做慣了!這就像有人對他說,你把槍扔了就不打你,他就把槍給扔了;然後那個人又說。你把錢交出來就不打你,然後奴才又把錢交了出去。總之,只要別人嚇一嚇他。他即便能靠自己保證安全,也寧願在別人的施捨下活命。”
又點上支菸長長的吁了口氣,楊銳收斂之前的不滿,很平靜的道:“民族自信心的建立不是一時半會的,也不是靠幾個人就能支的起來的。下半年的談判就交給稽疑院那些人吧。他們願意放棄同盟,那就放棄同盟,他們要是不願意放棄同盟,那之後纔是我們的事情。”
沒想到楊銳居然是這種想法,貝壽同驚道。“先生,真這樣他們很可能會答應美國人的要求!”
“他們答應有什麼用?美國人會答應他們的請求嗎?”楊銳嘲諷道。“當然,要是他們逢美必跪。那我們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如果關內都是這樣的人,那我們還是獨善其身的好,長城以外全是我們的地方,大不了從今以後不鳥關內便是了。”
楊銳的話說在點子上,貝壽同想了想再道:“如果我們真的在美國壓力下放棄同盟,日本將會很憤怒,我們之前的努力也都白費了。”
“那又如何?”楊銳想到了宋教仁。幸好他是被陳其美派人幹掉的,但以他挑唆民粹的意圖,復興會這邊也遲早要把他給踹下去。什麼東西!挾持民意這種低端把戲也拿來弦,還憂國憂民,捐掉自己的全部年薪,真是該死!
“如果我們放棄同盟,那美國若不拉攏日本,那就會消滅日本。而在消日美開戰後,他們說不定還會袖手旁觀,巴不得美國人佔領日本後也在我國推行民主。”貝壽同在京中日久,對稽疑院的某些人,特別是宋教仁死後的新國民黨很是瞭解,這裡頭不少人是留美學生,他們爲了民主自由肯定不樂意見到中日同盟,巴不得美軍陸戰隊重新登陸滬上灘。
“那這種人在稽疑院又有多少?”楊銳笑道:“說句實話,如果稽疑院大部分人真要鐵了心放棄日本巴結美國,那我們這些人含辛茹苦又有什麼價值?你可前往不要小看了商人的智慧。我們啊,基本上將權力都給了他們,他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那些大權在握的聰明人會不知道中日同盟的重要性?我們不要皇帝不急太監急,總會有人站出來與他們打對臺戲的。”
“但萬一這些人被收買了呢?”貝壽同還是不放心。
“以前的那些所謂的‘民衆代表’纔會被人收買,現在的稽疑院代表全是各省有頭有臉的人物,誰能收買得了他們全部人?會贊同放棄日本的,僅僅是那些靠報紙稿費、靠大學教授工資交稅的嘴炮黨,他們無家無業,自然希望美國人扶自己一把,好再上一層樓。說明白些,那就是這個國家比以前更值錢了,他們打算把她賣一個好價錢。”
楊銳說着本朝的嘴炮,想着明末的清流,忽然感覺僅僅以交稅作爲參選的資格還是不夠的,大學教授的待遇極高。而大學教授有一些則是之前的庚款留學生,這些人爲實現全民****、民主自由,百分百會做美帝帶路黨。
“季眉啊。你是軍人,軍人就不要去幹涉政務。稽疑院的選擇就我們的選擇。”楊銳最後道。
楊銳如此交代。貝壽同便陷入沉默,不過從他固執的神情看,明顯是沒想通。在楊銳悠閒喝茶的當口,他最後還是憤然道:“先生,我們絕不能看着那些人把這個國家給毀了!”
“那你要怎麼做?”楊銳溫和道,“跳出來接管政府,宣佈全*管?”
“不是!”看見楊銳盯着自己,貝壽同又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兩千多年,在羅馬還未統治世界的時候,北非有一個迦太基古國,他們當時控制着整個地中海貿易,極爲富有。當時雖然沒有蒸汽船,可地中海還是太小,羅馬和迦太基最終因爲一次偶發事件開戰。戰爭打了二十三年之久,雙方都傷亡慘重,但最終還是羅馬人頂住了,迦太基不得不認輸賠款。從此地中海海權由羅馬掌握而不是迦太基。”
說到此,楊銳看向貝壽同,“季眉。你知道真正決定戰爭勝負的因素是什麼嗎?”
“真正決定……”昔日復興軍的座右銘是科學和藝術,但楊銳這麼問,明顯不是這個答案,他思考了一下,搖頭道:“還請先生解惑。”
沒想到幾十年後還有這樣的師生對答,楊銳笑了笑道:“真正決定戰爭勝負的並不是將領、不是技術、不是戰術、不是藝術,真正決定戰爭勝負的是對陣雙方誰比誰更野蠻。”
“野蠻?”貝壽同不想居然是這個答案。
“野蠻不是兇厲,不是誰比誰更狠、誰比誰殺人多。因爲狠僅僅是一時的,從裡到外、對敵對己都狠纔是真野蠻。一個文明人。打着打着就不會想再打下去,他們希望和平。但一個真正野蠻的人,他骨子裡是厭惡和平的。在他看來,殺人和被殺才是常態,和平是變態。換而言之,戰爭源於與生俱來的獸性,而和平則是取決於人性。
長期戰爭是要靠獸性來維持的,歐洲大戰就是例子。德國人就是比法國人更有獸性,所以德國人能撐到最後,而法國人打了三年就想休戰。這是民主制度和君主立憲制的差別嗎?不是。這其實是兩國國民身上獸性比例的差別,這種差別你能從德國人的日常起居和法國人的日常起居中看出來,柏林就是沒有巴黎舒適,所以德國比法國人更具野蠻特徵。
稽疑院代表大部分人是民選的,不管這些人花錢買了多少選票,他們都是民衆的代表。如果他們身上野蠻不足、獸性不夠,那即便你強制他們保住日本又如何?即便強制他們對美開戰又如何?民衆全都不想打仗想投降、不想出力想偷懶,說不定你前方打着,後方就革命了。到時候你不但不是民族功臣,反而是挑起戰爭的罪人,甚至,審判你、絞殺你的不是美國人而是自己人,這種例子在歷史上素來不少。
歷史上每每有英雄出現的時刻,都有國家民族全面衰敗的背景,要不然爲何只有英雄的個人而沒有英雄的國家?要不然爲何國家民族會落入生死存亡的境地,使得要靠幾個英雄來救場?如果民族國家的大勢是消亡,即便靠英雄力挽狂瀾,最終的結局一樣無法改變。這次,我們就用下半年的談判來試試這個國家有多少獸性,如果這關都過不去,我們打贏了戰爭又如何?我們死後,又有誰能支持這個國家?”
縱然心中再熱血,楊銳的話也讓貝壽同涼到骨髓。是啊,如果民衆都不想戰爭,那自己所作所爲又還有什麼意義?他忽然想起了楊銳多年以前的一次內部講話,那時是說:人類只有兩種狀態,其一爲獸,其二爲奴,人僅僅是由獸變爲的奴的一個舒服過程,器物越精緻、文明越發達、思想越人性,那人就離爲奴不遠了,因爲他們全然忘記了大自然至高無上的生存法——你死我活。
思慮即此,貝壽同緩口氣再道,“先生,其他人不管,可年青的學生們卻不乏熱血之人,這些人總有獸性吧?”
“年青學生那不叫獸性,那叫腦殘。和他們站在一起的結果就是國家被他們徹底糟蹋,你我的結局和日本總理大臣濱口雄幸一樣被忽然槍殺。”楊銳沒想到貝壽同居然打年青學生的主意,不得不再次告誡,“民意不可肆意煽動,我當年煽動農民已經給後來者開了個壞頭——宋遁初就是因爲想走這條路最終完蛋的。雖然陳其美殺他只是爲了挑起國家內亂——這人從來就沒有在國內呆過,根本不知道司法獨立的效應——但宋遁初還是可以說學我而死。”
“稽疑院那些反對中日結盟、要求交好美國的嘴炮回答一個就好:解散同盟後,要是哪一天日本在美國的逼迫下決定開戰,以他們的作風戰爭定是以偷襲開場,屆時他們打不過,而美國大兵壓境,要佔領整個日本,我們當如何行事?
是坐視日本被美國馴服改造、最終變成美國的附庸,還是加入戰團、幫日本抗擊美國?”楊銳似乎有些動怒,激動的道。“美國不是英國,他不可能在此情況下接受第三國調停而放過日本,他肯定要日本無條件投降纔會消極怒氣。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中日結盟反而能約束日本、遏制戰爭,而不是嘴炮們睜眼說瞎話講的,結盟是戰爭的禍根。
這也是爲何當初北庭要吞併的原因,留一箇中立國在兩個強國中間,隔着一層你猜我我猜你,遲早會出事。歐戰不正是這麼打起來的嗎?戰爭起因不是德俄衝突、不是法德衝突、也不是奧俄衝突,而是雙方勢力交錯的半中立地帶發生衝突,最終引爆整個歐洲。
日本政局很亂,五年前刺殺濱口一案,就是政局不穩的表徵。上次的事情若不是我們強烈抗議,要求重判那些兇手,說不定日本就德國化了。便是現在,也全靠犬養毅的立憲政友會在獨撐局勢,要是犬養毅再被青年軍人殺了,那日本就要癲狂了。可以確定的是,解散中日同盟後,戰爭必在五年內發生,而挑起戰爭的必會是日本,目的是把我們拉到自己一方。”
說到這裡,楊銳起身道,“你們這些人可不要忘記,稽疑院纔是東家,自己僅僅是夥計,千萬不要自作主張給東家做主。我們現在做的事、花的錢,都是自己的,且仍在政府法律範圍之內。備戰是一回事,戰與不戰卻是另外一回事,絕不可越俎代庖!”
“明白了,先生。”貝壽同滿頭是汗。
“好了,你有這種想法也不爲過,沒什麼好自責的。”楊銳鬆了口氣,“下個月我會去一趟日本,你要是有空就陪着我去吧。”
“啊,去日本?”自從卸任,楊銳基本只在自己封地上轉,除了葬禮哪也不去。。
“是。日本政府現在是上壓下迫,倫敦海軍會議該怎麼談,對美國應持何種策略,都不確定;再就是中日市場一體化好幾年了,金融一體化、貨幣一體化也該提上日程,這些雖說是由政府談具體條款,可我們這些政府背後的人總要先通通氣,定下大致調子吧。”楊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