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如此體貼,蔡鍔心中滿是溫暖。他臉上微笑,可心裡卻在想着自己剛纔那番話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他革命是爲了什麼,他只是想和革命黨做一筆交易,好把梁啓超從滬上的監牢裡救出罷了——他至今仍記得當年鄒容是被毒死在監牢裡的;
而李俠如、蔣百里、趙季候那些人,說到底還是因爲不得中樞重用,胸中幹才無處施展才傾向於革命。可他們這些人有幹才嗎?蔡鍔覺得除了蔣百里外,其他諸人即便是從日本士官學校畢業,學識也是有限的,很多人根本就不像一個軍人,更像一個政客。
還有身在雲南的李根源、唐繼堯等人,分明是見到復興會在雲南大辦農會,知道自己權位將不保,這才傾向革命。在辛亥之初,這些人貪圖復興會給的權位銀餉,根本就不想大軍南下貴川,以獲得更大的地盤,他們就想做個偏安一處的雲南王。現在看見了兩廣的下場,再感覺復興會開始對自己動手,這才急急和自己聯絡,說是要護法、要反楊,這事情其實早在四年前就該做了,何苦等到今日。
至於革命黨那些人,對於他們來說什麼叫做革命?若是孫汶當上總統,那就叫做革命成功,孫汶沒當上總統,那革命就是尚未成功。革命無非是他們逐鹿天下的過程,所以宣傳中只有他們纔是真正的革命者,其他人則是不明真相、臭名昭著的反革命……
把這次與自己一起舉事的那些人從心裡都想了一遍,蔡鍔倒是有些失笑,他不明白爲何自己會站在復興會的立場來看待這些事情。革命不就是變了說法的奪權嗎?原有腐朽無能的統治者下去了,新來的統治者按照自己的意願來改變這個國家,但新的衝勁終究會耗盡。最後這個國家依舊和以前舊王朝毫無二致,該篡權的篡權、該謀私的謀私、該賣國的賣國。
蔡鍔心裡想着革命的‘不是’,不由覺得還是滬上那些無政府主義者說的好:只要存在政府。那社會就會存在不公,國家間就會存在戰爭;而不存在政府那就沒有官員。也就無所謂貪腐;不存在政府那就沒有國家,也就無所謂紛爭……
男人神遊虛外時,女人則正用屋子裡的煤油爐子熬着紅棗蓮子糯米粥,間隔間又往取暖的煤爐子裡填了一個蜂窩煤,這一切擺弄停當,待蔡鍔將粥喝完,這才和他緊擁在牀上,直到天明。
再一次的服侍男人穿好衣裳。看着煤油爐子上快熬好的粥,小鳳仙道:“還是吃完再走吧。”
“不吃了…”蔡鍔看了看懷錶,時間馬上要到六點半,只好笑着委婉拒絕。他這邊微笑,可早上寒氣最重,話還沒有說完,又劇烈的咳嗽出來。
“真想帶你走。”咳嗽制住後,看着小鳳仙關切的俏臉,蔡鍔情不自禁的道。
“那爲何不帶?”細細的打量着男人臉龐、想把他永遠記住的小鳳仙有些恍惚,但男人的咳嗽再次將她喚醒。她自問自答道:“我留在京城才能騙過楊竟成,帶我走,怕他會起疑心是嗎?可我只想知道。一個風塵女子,在你心裡真的如此重要嗎?”
女人如此問,蔡鍔只道:“天下人都知道,我蔡鍔只愛美人不愛江山,…咳咳……”
“我不在你的病誰管?”咳嗽再次刺痛女人的心,她揪着蔡鍔的衣服,鄭重的叮囑道:“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要好好回來見我。”
搖着頭,蔡鍔苦笑:“奈何。七尺之軀,已許國。再難許卿,保重!”說罷就要轉身而去。不想小鳳仙卻死死將他抱住,不自禁的哭泣起來。
早上七點的時候,蔡鍔便到了預備役局開始坐班,十點鐘,他給小鳳仙打了一個電話,說是中午十二點要去常去的那家餐館吃飯,待到了十一點,他出了預備役局,往那家餐館去了。蔡鍔是安全局重點盯防對象,他既然要去吃飯,那盯梢的便衣也就提前去那餐館候着,不想幾個人一直等到下午兩點,也不見蔡鍔的蹤影,微微感覺不對勁的便衣又再回到預備役局,等到兩點半鐘開始上班仍不見蔡鍔現身,頓時知道是出事了。
按照事後的查證,蔡鍔給小鳳仙打完電話,出預備役局後根本就沒去那家餐館,而是在梁啓超家丁曹福的掩護下,上了一班開往天津的快車,安全局發現蔡鍔不見蹤影全城大索的時候,蔡鍔已經到了天津租界,並且不待停留,按計劃在租界上了一條準點開船的美國貨輪,準備經滬上前往越南。
拿着革命黨幫忙準備好的船票,蔡鍔花了不少時間才找到自己的艙室。可找到地方的他卻發現門是虛掩的,蔡鍔剛想敲門,門就被打開了,一身西裝的陳其美站在門口對他伸出手,笑道:“數年未見鬆坡兄,風采依然啊!”
蔡鍔沒想到中華二號通緝犯陳其美會出現在船上,他以爲即便要見到此人,那也要到越南。掃了陳其美身後那兩個人一眼,蔡鍔伸出手和他握在了一起,笑道:“還是英士神龍不見首尾,瀟灑絕倫啊。”
“哪裡,哪裡,這都是革命需要。”陳其美很是客氣,他說罷又介紹了自己兩個同志。待蔡鍔進到屋裡關上艙門,他才提起正事,“鬆坡兄,雲南那邊何時才能舉事?”
“我忽然離京,楊竟成定會警覺,雲南舉事當是越快越好,可就不知道任公還有軍火銀餉怎麼樣了?”蔡鍔反問道。
“按照時間,任公此時應該從滬上監牢裡救出來了。”陳其美看了一下懷錶,很是肯定的道。“至於軍火銀餉,這船上裝着的便是,另有一船已經到了越南河內。”
“哦。”蔡鍔上船的時候,只發現這是艘一兩千噸的貨船,不想卻是條軍火船。
“老毛子給的。”陳其美拍着大腿,豪氣干雲的道,“不但不要錢,還給了五百萬盧布。他們就是要我們在國內鬧出些亂子來,好拉着楊竟成不朝西邊打。我們要是打得好,那錢還能再給五百萬甚至更多。”
“那軍火怎麼運到昆明?”蔡鍔早就知道革命黨和俄國人拉上了關係,但卻不知道他們怎麼把軍火運進雲南。
“貨到了越南自會有辦法。”陳其美笑,他看着猶自皺眉思索的蔡鍔,笑的更是燦爛,“鬆坡兄,你可曾想過,今日你能這麼容易就從京城逃了出來,卻是因爲楊竟成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