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東頭昏沉的很,但目前的形勢和之前的任務卻是記着的。爆炸之後山勢變的更加陡峭,南面的叉峰也沒了,只要守東面的三道溝還是不難的,可這只是東面啊,其他幾面如何?特別是主峰上如何?全營還剩多少人?
他正想這些的時候,老耗子忽然跑過來說道:“炮挖出來了,炮彈也找着了,三十來發,可俺們幾個不會打炮啊?”
連裡按照編制有兩門六零迫擊炮,這是除塞電槍之外連裡最重要的火器。爲了防止敵炮擊中,炮兵陣地也是極爲隱秘的,可越是隱秘那死的就越快,爆炸一起,整個炮班都被活埋了。江大東也是帶着僥倖心理去挖一挖,不想還真的挖出來了。
“那東西和擲彈筒沒兩樣把,好像是放下去會自動發火打出來的。”江大東說着自己對迫擊炮的想象,其實他是不太懂的,迫擊炮和擲彈筒原理一樣,但操作上覆雜多了。
“還是看看營部那邊有人沒人吧。”老耗子說道。“那玩意畢竟比擲彈筒大多了。”
老耗子剛說着,東邊的哨子就響了起來,哨聲過後就是塞電槍連綿不絕的槍聲,聞聲的江大東心中一緊,道:“小鼻子上門了,抄傢伙!”
親眼目睹整座山被炸塌之後,不待煙塵稍歇。佈置在最前線的日軍就開始進攻。不過和以前的進攻不一樣,因爲整座山的山勢改變,前進之路變的更加艱難。負責東面的中隊花了比平常多兩倍的時間才摸到三道溝斷樑的前沿。這是壞事,但好事就是因爲山脊的坍塌。整個三道溝斷樑必以前寬多了,以前勉強只能擺下半個小隊的地方,現在能放下一個小隊。
中隊長白石太郎見此不由一喜,可正當他想帶着士兵輕鬆通過這道吞滅大日本無數士兵的陣地時,對面一聲響槍,頓時把他給嚇着了,而後的馬克沁機槍聲,更讓整個中隊都趴在了地面上。他們壓根不知道。前面只有六個人,煙塵中視線不清,其實只要整個中隊從山脊之下繞過去,趁機槍沒射角肉搏一番,那陣地就奪下了。
幾百米撞撞跌跌的,江大東領着人很快就到了一線,此時日本人都趴下了,灰糊糊的前方他愣是沒有看着人。他正要喝止機槍停火以節省彈藥的時候,一陣哇裡哇裡的聲音,日本人從山脊下摸過來了。
“手榴彈!空放。”江大東喊道。話語說罷他腰後一摸。兩顆手榴彈拔了引信,停了片刻,被他的大手高高扔了出去。隨着他的命令。其他的士兵的手榴彈也這麼扔了出去,不過其他人大多隻是一顆,少有像他這麼兩顆一起扔的。
既然已經進入手榴彈的距離,那麼己方能扔日本人也能扔。在經歷日俄戰爭之後,日軍也造出了制式手榴彈,不過這種手榴彈是碰炸引信,並且是帶尾巴的,若是掉在軟地裡,這些東西未必能響。但要是落在石山上,發火率就高了。
看見山脊下飛過來的黑影。江大東條件反射般的喊了一聲‘臥倒!’,而後便趴在了地上。此時自己剛扔出去的手榴彈卻炸了,轟隆隆一陣爆炸之後,傳來的是日本人的哀嚎,而這邊的碰炸手榴彈觸地之後也炸響,不過彈片過後己方並無損失,日軍完全看不到山脊上的情況,手榴彈只是憑感覺扔的,準頭一點也沒有。
“上刺刀!”江大東又是喊道。手榴彈一人沒幾顆,敵人衝到了近處,那是刺刀解決的好。
隨着他的命令,幾十把白晃晃的棱刺卡在了刺刀座上。這邊剛準備好,山脊下的日軍就冒出了頭,剛纔那頓手榴彈雨雖然厲害,但畢竟也是盲扔的,損失了十幾個人之後,迂迴側翼攻擊的這兩個小隊日軍還是衝了上來。
沒有過多的語言,啊啊哇哇之後,兩堆野獸在煙塵未歇的山脊上死死撞擊在一起。復興軍站的是高處,日軍站的是低處,是以第一次交鋒,顧及後路的日軍就被刺死不少。三棱刺長且硬,拔刺的時候不會像兩面刺刀那樣被肌肉骨頭卡着,江大東剛剛給一個日軍放完血,另外一個日軍就爆喝着突刺過來,他憑着感覺險險避過,而後拔出刺刀一個向左防賊式,磕開敵槍的同時,趁着對方刺刀盪開、虎口發麻那一瞬,又一刀直捅了下去,口中猶自罵道:“幹你孃!”
日本人是聽不懂他的罵聲,但見己方連損兩人,對面的日軍軍曹一喝,他身邊的兩個士兵頓時舉着刀半圍了過來。江大東拼刺素來不喜歡和他人結隊,教刺殺的教官本來不願,但兩人較量一場時,江大東趁教官不備,一個突擊刺就把教官給捅倒,很多人當時都沒看見他是怎麼出槍的,很是瞠目結舌,從此他就做了班長,拼刺的時候也不編入三人小組。
一對三江大東毫無所俱,見那軍曹和另外兩個日兵並未協同,他一聲爆喝,凌空跳了起來,就在敵人茫然間,他在空中連爆出兩個突擊刺,將兩側逼的更近的日兵捅到。這是他的絕技絕戶槍,招招見血,無人能破,若是時機得當,他能在空中連續爆出三個突擊刺,只是這一回他看準的是兩側日兵比中間那人快一步,所以先發制人,搶先出手。
眼見着兩個部下身死,對面的軍曹大哇一聲,拼殺的架勢也擺開,此人估計是個武士,拿的雖然是步槍但怎麼看都像端着一把武士刀。又是哇的一聲,他正想出手間,江大東就一個突刺扎過去,軍曹一個左格擋。妄圖將刺槍震開,不想江大東這一次依然是向左防賊式,於是兩支刺槍‘啪’的一聲大響。狠狠撞在了一起。
雙方都想用左格將對方的槍挑開,雙方又都絲毫不讓。於是這場較量完全變成硬碰硬,誰的力道弱一分,誰就要血濺當場。勢均力敵間,一陣‘啊啊哇哇’之後,雙方忽然收槍,又再次往左疾刺,‘啪、啪、啪、啪……’,兩人的槍身接連不斷撞擊在一起。可依舊是勢均力敵。說不清是第幾次撞擊,久拼無果的江大東再一次刺出,位置卻提高了幾寸,‘鐺’的一聲,這次撞擊的不再是槍身,而是刀身,金屬發顫下,三棱刺獨有的硬朗把軍曹的刺刀打彎,趁着對方傻愣的當口,他順勢一槍就把軍曹刺倒。結束了這場艱難的拼刺。
被刺倒的軍曹明顯是這幾十個日軍的精神領袖,他一倒地其他日兵就無心再戰,死命的突擊一番把守軍打退。幾個士兵拉扯着倒地的軍曹往後急撤。江大東也不阻攔,他這邊其實也打不下去了,從連部拉過來的這些人很多都是炊事兵、通訊兵,拼刺根本就不得力,而他自己,連續和那個軍曹力拼臂力後現在手上只發抖。
雜兵們見敵人被自己打退,忽然興奮的呼喊起來,江大東沒好氣的大叫一句,“趴着!”他見諸人不解。自己趴下的同時,再次大叫道:“都趴着!”
軍官帶頭。其他諸人只好都趴着,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衆人剛趴下那一刻,‘嗖’的一幾聲,幾發迫擊炮彈落了下來,‘轟隆隆’炸過之後,江大東再次大叫道:“撤!往後撤!”一干人又跟着他往後疾跑,待到一片窪地的時,領頭的江大東才停下來,他喘息着問向停在旁邊的老耗子:“幾響?”
“五響!”老耗子回答的時候還發出蛇一般‘嘶嘶’的聲響,剛纔拼殺的時候,一個日軍給了他肋下一刀,雖然只是擦着骨頭過去,但那也是一道火辣辣的口子。
“那就是五門迫擊炮了,小鼻子真捨得,把我們當大人物了。你怎麼了,見紅了?”江大東說完迫擊炮之後忽然笑起,劫後餘生再幹翻了五個小鼻子,他心情舒暢的很。
“嗯!手上鬆了一下,慢了一分,孃的!”老耗子說罷就解開了棉衣,但見衛生員正在給其他人療傷,又只得忍下。“主峰上還有人嗎?”他忽然問道。
“興許還有吧。”江大東答道,他已經派人去了主峰,但是人去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剛纔拼刺的時候,也沒聽見那邊有什麼動靜,看來真是凶多吉少啊。
他說話的當口,西北面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炮聲,連綿不絕一聽就知道是自己的炮兵乾的,他有些忐忑的心頓時堅定起來,那一定是師部連夜開仗,想把大清河河谷中的日軍趕出去,繼而恢復和四三三高地的聯繫。堅持,堅持到天亮就贏了,江大東如此的想。
按照之前的計劃,113師本來是半夜時分突擊日軍陣地的,但之前四三三高地發生如此劇烈的爆炸只讓師長吳光第提前下達了總攻命令,在炮團三分鐘急促射之後,先前埋伏到日軍塹壕外沿的一個營用爆破筒破開鐵絲網,在炮停之後衝進塹壕和日軍廝殺。不過這只是奪取了第一單塹壕,日軍雖然頭腦僵化,但在復興軍陣地上多次吃虧之後,也開始挖了第二道、第三道塹壕。只是他們的兵力佈置是前重後輕,第一道塹壕被突破之後,只在第三道塹壕才被突入的復興軍給堵上。突擊隊不比四三三高地上缺人少彈,幾百號人只對着日軍那一小段塹壕猛攻,迫擊炮和炮兵觀察員召喚來的後膛炮一起把日軍的防守炸的稀爛,這第三道塹壕不一會也被突擊部隊佔領了,此時,突擊隊已經兵臨璦泉村。
支那軍攻勢如潮,明白此中要害的第9師團師團長川村宗五郎中將一邊嚴令部下不準後退一步,一邊命令炮兵對支那軍所在位置進行無差別開火。日軍炮兵雖搓,但整個炮兵聯隊的炮火密度足夠封鎖短短的河谷了,一時間,突擊隊只能埋身於日軍的第三道塹壕以避炮。突擊部隊被日軍炮兵封鎖,這道消息從前線傳到了師部,再從師部傳到了軍部。而後不久又直接傳到了東北戰區司令部。
“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衝不動了嗎?”拿着104軍軍部發來的電報,齊清源問道。
“日軍已經發現我軍的攻擊意圖。河谷地段窄的地方只有五百米,寬的最多也就兩公里。現在日軍炮兵封鎖了整個河谷,突擊隊怕是難以往前了。”參謀長黃福錦道。
“那四三三高地怎麼辦?”齊清源狠狠的摔下電報,心有不甘。日軍引爆埋在四三三高地下的炸藥時,整個南面防線都被震動了,大家認爲山上的守軍俱已陣亡,想着儘快奪回高地,以防止日軍佔領並鞏固之。不想此時日軍無差別炮擊,突擊隊居然無法前進。
“只能到天亮後。用飛艇尋找日軍炮陣,而後讓炮兵對其進行壓制。”黃福錦說道:“聽前線說四三三高地爆炸之後,煙塵不斷。既然煙塵不斷,那視線就會受阻,現在飛艇派去也是無用的,只能是等天亮。”
黃福錦說的齊清源都明白,他只是不想這個無比重要的高地被日軍奪了。他道:“那邊還有人活着嗎?”
“不知道。”黃福錦搖着頭,“照說這麼猛烈的爆炸,而我方的工事很多就在山下,士兵們晚上都應該藏在貓耳洞裡。我看能活着的人即便是有,也是不多……”
“還是派飛艇去看看吧。”齊清源道。“順便看看能不能找到日軍炮兵陣地,能找的就幹掉他。四三三越早奪回來越好。”
爲了不刺激日軍,近三個月的戰事中,復興軍並沒有派出飛機、飛艇,航空兵能做的只是擊落深入己方防線偵察的敵機,日軍開始還以爲己方飛機不回來是因爲失事,後來連續派出飛機都不回之後,頓時猜測到飛機應該是被支那軍擊毀了。換作其他軍隊,如果己方飛機一直失事那務必是要查明原因的,可和日軍寧死也不去除軍銜一樣。固執的參謀們不把飛機當回事,當然。他們也從來沒有受到過空中偵察的好處,於是。滿洲軍派出飛機。
四三三高地本來是有把握守住的,但日軍這麼一炸,那守不守得住就兩說了。爲了奪回高地,齊清源也就不在乎自己派出的舉動會不會引起日軍再次派出飛機,現在形勢緊急,他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四三三就在大清河谷的口子上,扼守住這裡,那麼日軍就不敢深入河谷,並迂迴至蓋州防線後部;丟了這裡,那隻要日軍完成迂迴,自己只能在放棄營口和被包圍之間做出選擇,這兩個選擇齊清源都不喜歡,是以四三三務必要奪回來了。
復興軍必奪,滿洲軍則必爭。在第一次試探性的進攻被打退之後,師團長林泰一郎中將的電話直接打到前線,要求前線馬上組織起下一次進攻,並不計代價奪取四三三高地,於是日軍的第二輪進攻開始了。
四三三高地上,抽着最後一根菸,江大東渾身說不出的暢快。打退小鼻子第一次進攻之後,派出聯絡營部的連部文書帶着一連長命令叫江大東去營部。滿心以爲營部還在的江大東一到老龍頭的主峰卻發現樣子完全變了,之前搭建的帳篷、工事統統不見了蹤影。
衛兵沒在意他的發愣,瘸着腳將他帶到一連長那裡,他正喊報告的時候,只看見朦朧的月色下,一連長正躺在擔架上,他旁邊站在一個醫護兵和他的勤務兵,見此情景,江大東頓時明白傳信的文書爲何要他趕快了。
“三連和營部全部陣亡了。”微弱的喘氣下,一連長開頭一句話就讓大江東心中一震,“我那邊…還有七十來人,傷員也不少。加上你那邊,全營統共…一百出頭,這些人…守不了那麼大地方,撤回主峰吧。”
“是!俺馬上……”江大東急道。看得出來一連長受傷極重,馬上就要不行了。
“別慌……”一連長聲音雖弱,但威嚴仍在。“抓緊時間…蒐集彈藥,開挖工事,一定要……一定要死守住主峰!”
“是!”江大東答道:“俺馬上去辦”
“我不行了。”一連長接着道,月色下他的面目一團模糊,能感覺到他還活在的只是他低弱的聲音和急促的喘息,“這裡……就交給你,記着…要像個爺們……”
大概是等江大東趕來太久,只淺淺的交代幾句一連長就去了。他一口氣斷了,醫務兵很平靜的找了塊毯子把他全部蓋上,旁邊站着的勤務兵上前說道:“你還沒來之前連長也交代一些,現在南面的山脊都塌了,東面和西面……”
“其他軍官呢?”江大東問道。一連長最後那一句‘要像個爺們’沒有喚起他的血性,反而讓他感受到更深層的責任。這一百號人,只守一個主峰,那不是身爲班長的他能做到的,而他以前當鬍子那些伎倆,在這裡根本就用不上。
“沒有了,都死了,就你了。”勤務兵說道。
“俺不知道什麼指揮打仗啊!”江大東叫了起來,“俺只是一個班長,排長興許能幹,現在一百多號人,那是連長的事兒,俺怎能麼能幹得來?”
“沒人了,你幹不來其他更幹不來。”勤務兵道。他沒顧江大東的反對,繼續說道:“一連還有兩門迫擊炮,但是炮彈都毀了,現在正在挖營部的彈藥庫,只是那地方埋的夠深,一時半會未必能挖的着……”
“俺那邊還有三十多發炮彈,就是沒人會使。”江大東終於知道趕鴨子上架的滋味了,更明白日本人的下一次進攻很快就來,不再推辭什麼。
“有三十來發?這太好了。”勤務兵說着就想跑去找炮兵,不想卻被江大東一把拉着了。
“塞電槍呢?有幾挺?子彈多嗎?”他着急問道。
“有兩挺,子彈好像也有……”勤務兵對實際情況確實不清楚,說道這隻得把那幾個倖存的炮兵和機槍兵喊了過來。月光下炮兵班長頭纏着厚厚的紗布,而負責機槍的那個兵完全是瘸子,一杆槍被他當成了柺杖,在另一個兵的攙扶下,才得以過來。
“立—正!稍息。”所有活着能動的人都集合了,黑壓壓的站在老龍頭主峰上。看着排着整齊列隊的一百多號人,江大東又有種做大當家的感覺。“俺叫江大東,以前是個鬍子,做過鬍子大當家,今兒連長交代俺管這裡,俺就一定把這裡守住。現在俺下令:前面兩列人負責挖工事,工事挖不了也要用大石頭壘出來,大炮擋不了,小鼻子迫擊炮手榴彈還是能擋的;第三列負責找彈藥,迫擊炮彈最要緊、其次是機槍彈,再是擲彈筒彈,最後是手榴彈、步槍彈;第四列尋一個穩妥的地方,把傷員放在一塊,小心看着……
還有,按軍銜,一個老兵找兩個新兵,三個組推一個班長,三個班長推一個排長。趕緊滴,三分鐘之後新的班排到俺這裡報道。”
江大東畢竟不是軍官,命令有些顛三倒四,他安排完任務纔想起部隊的編制是不全的,只好下令連隊重新編制,一時間隊列裡亂哄哄的,老兵新兵分不清,只能找熟悉的,但畢竟是正規軍,一百多號人三分鐘時間就把自己的組找全,班長排長也選了出來。到此,這支殘軍纔算恢復了建制。
“一排、二排開挖工事、警戒前線,三排蒐集彈藥,四排轉移傷員。好了,解散!”江大東再次命令道,一干人應聲之後就忙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