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教仁知道的是北京、滬上、武昌等地被複興會攻佔,但全國的局勢如何,他了解的不是很全面,只等晚上漢口北上的洋人到了,袁世凱才明白大半個中國已經被複興會佔了,而等人到了天津,發現被佔領的居然是整個中國,只有直隸除外。
他現在才明白爲什麼宋教仁和洋人都一直強調國會國會了,面對在軍事上佔絕對優勢復興會,唯有像昔年對付光緒那般開國會才能奪權。不過,這需要讓復興會停戰並接受公使團的建議。現在發生在奉天的戰局,根本就不是炸火車的事情,而是復興會和公使團的爭鬥,日本人不愧是英國人的一條好狗,也抓住了最有利的時機,即便復興會最終向公使團低頭,要給日本的好處也會不少。
日本人是英國人的一條狗,可自己也是英國人的狗嗎?袁世凱想着這個問題,只把手上的茶盞給打翻了,不過他並不在意,把準備上前來收拾的下人打發出去後,袁世凱對着楊士琦道:“杏城啊,這天津可是來錯了啊。”
“宮保。局勢雖然紛亂,但天津還是要來的。其他不說,北洋這些老人兒。可都想着你給他們拿一個主意啊,真要是像杭州第5鎮那般,老兄弟們可要寒心啊。”楊士琦這幾天對國內外局勢看的多,心中還是有些底的,“現在公使團反對楊竟成,志銳他們也不喜歡,再說有志銳在。讓楊竟成接受那些和談條件也難。如今,洋人也好,滿人也好。北洋的老人也好,大家都想你出來領個頭啊。”
“呵呵……”袁世凱笑着拍腦袋,“老兄弟不用說,洋人的心思我也明白。可這滿人是怎麼個意思。志銳不想做這直隸總督麼?”
“宮保,你還沒看出來啊,奉天的事兒,公使團希望日本人打壓復興會是一出,滿人和日本人勾搭又是一出。全**隊都被複興會剿滅了,滿人大勢已去,志銳也是明白人,要想在關內再挽回局面是不可能的。他現在只想把關內的滿人運到東省去,這就是他派人和楊竟成和談的初衷。這些百萬滿人真出了關。加上日本人一參合,以後東北就熱鬧了。”楊士琦道,他只覺得現在的局勢很是險惡,每個人都打着自己的算盤。
“哦。難怪那善耆被日本人護送到旅順去了,大公報也一個勁的宣揚復興會要屠殺滿人,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啊”袁世凱尋思道,他初來乍到,似乎對局勢吃的還不透。“可楊竟成關外不也有是幾萬人嗎,滿人真要是出了關,他們也不能爲所欲爲啊?”
“楊竟成關外幾萬人,叫日本人吃掉便是,吃不掉的以自治爲名,全部趕到關內來便可。這樣奉天不就空了嗎?到時候善耆志銳等人再請日本人保護,奉天便是國中之國了。”楊士琦道,他花了不少心思才堪破這局,很是爲策劃此局的人叫好,“幸好蒙古被楊竟成佔了,要不然這東蒙定在自治的範圍之內。”
“真是攤渾水啊!”袁世凱有些恍然大悟,可越是這般他就越有不想管的心事。
“宮保,你可不能不管啊!”楊士琦聽出袁世凱的退意,再次勸道,“這楊竟成大家都不熟,即便是投降,也不知他會如何對咱們,爲今之計,還是應抓住滿人要出關、洋人扶持的良機,把這直隸佔下來是正理啊。”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袁世凱笑道,“我要是楊竟成,可絕不會讓前朝的老人兒做這直隸總督。當初啊,就不應該退到直隸,而是應該像以前說的那般,去膠東。”
“可直隸畢竟是京城的要衝,洋人想讓誰坐這個位置,那誰就能坐這個位置。京城內東郊民巷不更是臥榻之側嗎,他楊竟成難道能把洋人趕跑?”楊士琦反問道。
“可這直隸總督就是火山口,誰坐誰倒黴!”袁世凱道。“杏城,這天下到底還是楊竟成的,我看大家好還是別爭了,帶着家小錢財做到租界來吧。”
見袁世凱志窮如此,楊士琦一陣心悸。這幾天他爲了幫袁世凱復出創造有利局面,真是廢寢忘食,卻不料他想袁世凱復出作一番大事,袁世凱卻是退縮了。
接下來的這幾天,奉天城外炮聲隆隆,天津城內死氣沉沉,本以爲會高調復出的袁世凱,第二天開始便稱病不見客,只讓準備捧人上轎子的公使團、滿人士紳、北洋故舊大失所望。只等毅軍和第1鎮再次被複興軍伏擊,所有人都知道大勢已去。第2、第3、第27鎮三個鎮明知道駐守京城的革命軍兵力薄弱,但都沒有進攻的**,其前鋒在廊坊和復興軍稍稍接火,受阻之後便馬上退了回去。擊潰毅軍和第1鎮,京城的局勢再次穩穩的抓在楊銳手裡,不過,奉天的戰事卻沒有停息。
參謀部介紹完奉天的局勢,楊銳沒問戰局,只問想劉伯淵,“滬上那邊的人抓了嗎?”
“滬上……抓了,抓了。”劉伯淵只聽說第一軍傷亡慘重,愣了一下才明白楊銳的意思。“以偷稅的名義抓了八個,基本都是長江這一條的線的,日本滬上總領事有吉明還有三井物產滬上支店長藤瀨正次郎都派人向滬上衙門表示抗議,說我們拘捕了日企員工……”
“怎麼牽扯到了三井物產?”楊銳奇道。他記得最開始要動的就是火柴而已。
“猴牌火柴就是三井物產代銷的。”劉伯淵道,“而且日本也不全是買辦制,後進的那些人都是經理制。大概是仿造着天字號來的。抓底下銷貨的那些人是沒用的,只要抓那些經理才能影響買賣。不過日本人敏感的很,滬上總領事有吉明已經威脅要開戰了。”
“嗯。要的就是開戰!”楊銳很是肯定的道。關內關外一盤棋,“海上飄着的軍火運到滬上了嗎?”
“運進來了。海軍現在還在觀望,但最少不敢阻礙我們行動。”劉伯淵其實還有話沒說出來,海軍的觀望是因爲復興會只通知其投降,卻沒有派重量級人物前去接洽。更沒有對原有官員作出保障承諾,那些管帶心中不定,只能是觀望。
“海軍不管他!一幫比巡防營都垃圾的垃圾!不投降的話就讓它們自生自滅。”楊銳再次肯定道。海軍已經被他完全忽略了。上次蔡元培問他海軍怎麼辦,他則假裝想了又想,反問道,中國有海軍嗎?只讓蔡元培一陣氣惱。
“現在要做的就是沿江各炮臺做好禦敵準備。還有水雷要加緊生產。長江那邊不開戰,奉天的戰事停不了。”楊銳很肯定的道。“還有,美國那邊要溝通好,馬上買一批炮彈,要不然炮彈不夠,沿江炮臺也是無用。還在其他軍火最好也能買一些,以上這些最好能在兩個月內運抵中國。美國人不是希望我們和日本人打起來嗎,現在我們就打起來。”
楊銳說到美國的事情只讓劉伯淵一陣犯難。他道:“先生,重安先生的消息是美國人什麼都答應。不過華盛頓傳出來的消息是,他們希望仍由自勳先生負責雙方的聯絡。”
談話在這個時間短暫的靜默,好一會楊銳才放肆的笑道,“呵呵,看來自勳不但和孫汶關係良好,和那幫美國人也關係良好啊,真是長袖善舞啊。”
“先生,這事情應該有容閎先生的關係,他和自勳先生走的近,這幾天更在紐約,兩人是見過面的。容先生在美多年,能聯絡到要人爲自勳先生說話,也是應有之義。”劉伯淵推斷着事情的原委,其實軍情局還並不清楚骷髏會和容閎的關係。
“現在就知道挾洋自重,以後還得了。”楊銳語帶殺意,只讓劉伯淵心中發寒。
劉伯淵不知道怎麼接話的時候,外面的陳廣壽剛好進來了,他道:“先生,華封先生、憲鬯先生、小徐先生都到了……”
“好!我這就出去。”楊銳站起身。長江開戰一事雖然十多天之前就有計劃,但委員會這邊還沒有最終確定,今天就是要徹底怎麼應對這個局面的。
內城西城的鄭親王府內,七人會議再次召開,不同於香港,在楊銳的提議下,虞輝祖接替了虞自勳的位置,而蔡元培這次只是旁聽,他可以發表意見,但他的態度並不影響會議的決議。
“情況就是這樣,我之所以認爲要在長江這邊開戰就是爲了要讓奉天停戰。現在日本還會服從英國,而英國則在意商業貿易,現在他的貿易份額在百分之五十以上,只要開戰影響貿易,他就會妥協。”楊銳再一次重複這這個邏輯,早前他已經對章太炎等人解釋過了。
他話說完諸人都是沉默,唯有剛進入這個會議的虞輝祖發問道:“要是英國人不妥協呢?或者日本人一意孤行,不聽英國人的呢?”
“這個可能性很小。”謝纘泰解釋道,“日本之所以能有今天,還在於和英國結盟,通過英國,他的勢力、商品才能進入中國長江以及東南亞等地。東北那邊雖然他和俄國已經和解,但是沒有英國的支持,他不可能在美俄的夾擊下護住東北。英日同盟說白了就是日本甘當英國的打手,而報酬就是日本可以狐假虎威,成爲最末一位列強。”
謝纘泰說的在理,虞輝祖聽完無奈卻又再道,“長江是商業的重心,一開戰那此地的商貿就全毀了,就沒有其他辦法嗎?就東北那邊不能請美國、俄國干涉嗎?”
“俄國想着外**立,卻被我們破壞了。所以他們現在不動手就謝天謝地了。美國在遠東的勢力太小,他們最多護着通化鐵路一線,要想幹涉整個東北是不可能的。法國和俄國一起,保持不動,德國就想看我們和日本衝突,最終再和英國衝突,希望我們最終投靠他。”謝纘泰描述着各國對奉天戰事的看法,只覺得現在的形勢極爲不利。
見謝纘泰兩次回答都把虞輝祖說的啞口無言,一旁的蔡元培道:“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請英國調解。國家初定,能不開戰就不開戰的好。”
“請英國調就要答應英國的條件。停戰不停戰現在已經無所謂了,反正袁世凱並不想出山。但是國會的選舉要由公使團監督。國會選出來的議員很有可能會按照公使團的意思制定憲法,組織政府。這樣的結果就是我們失去對國會的控制,軍事的勝利最終將變成政治上的失敗。”楊銳搶在謝纘泰的前面答道,既然大家都坐齊了。那就沒什麼好掩飾的了。
“可這……這麼做說到底還是爲了我們復興會的利益而犧牲民衆的利益。”蔡元培有些激動。“我們革命是爲了什麼?不就是爲了要擺脫滿清的奴役嗎。現在我們擺脫了,但卻爲了要奴役百姓而不接受英國的調解,爲了一會之私而貿然開戰,這到底是救民還是害民?!”
“滿清只是洋人傀儡。滿清是推翻了,但是革命還沒有結束,現在洋人爲什麼要我們接受那些條件,就是想再次讓我們變成傀儡,變成提線木偶。他們現在可是絞盡心思。我們真要是讓步那就和滿清沒有差別,這是原則問題。”楊銳說着說着就站起來。“知道怎麼馴馬嗎?從1940年禁菸開始,洋人花了六十年時間,多次開戰才把滿清馴服,現在洋人是想着怎麼馴服我們,現在不魚死網破的掙扎,以後漁網就會越縮越緊。真要是到了那種地步,革命還沒有什麼意義?復興會還不如解散的好,請孫汶、還是袁世凱來坐江山的好。”
楊銳之言把蔡元培說的啞口無言,見大家都不說話,徐華封道,“竟成,我們都明白你的意思,但對洋人最好不要硬頂,真要是在長江那邊開戰,那我們將損失慘重啊。破壞容易建設難,庚子年東南互保就是怕損害商業,現在長江要開仗,那些商人怕是不會支持我們復興會了。”
“華封先生,你說的商人就是些買辦,他們是和洋人穿同一條褲子。要想實業救國,這些人還是要打壓的,不打壓,洋貨一直輸入,國貨怎麼起來?”楊銳道。
“竟成,這真是唯一的選擇嗎,真是要開戰麼?”鍾觀光道,他和王季同同船來的,見現在的局面很高興,但看到長江開戰的簡報,心頭卻是沉重無比。
“嗯。如果日本人在東北不停戰,公使團也不勸阻,那局只能是在長江開戰。”楊銳很是確定的道,“改朝換代,多大的事情。可列強環視,事情沒那麼容易。現在長江那邊我們有十幾萬部隊,一旦開戰,勝算還是有的,而且英國絕對無兵可派,日本人不可能兩邊同時開打,總是有主次的。”
或許是楊銳說的在理,或許是佔領北京後他聲望益重,即便大家都心疼滬上長江一帶會打爛,但開戰的決議最終還是得以通過,歷史的走向就這麼在一個花廳裡被確定了下來。既然開戰在委員會通過,軍情局就不再是小打小鬧只抓一些中方經理了,半個多月的功夫,即便是三井的貨場,也遭到查封。日商走私夾帶芙蓉膏、日造銅元、私鹽本就普遍,這些東西一查出來,只引發更大的查封行動,到最後除了租界內的貨場和日企華員,租界外的日貨基本斷絕。
在日本領事抗議無效後,忍不住的日海軍第三艦隊在司令官川島令次郎少將的指揮下,對駐守南京的革命軍軍營進行炮擊。
日本第三艦隊成立於1903年,主要巡航於長江以及南方沿海,保護日僑和日本商貿,艦隊主力是新高、對馬、和泉三艘三千噸級巡洋艦,另外還有兩艘一百多噸的炮艇。對於艦隊的日本官兵來說,上個月中國人炸燬南滿鐵路。諸人就已經了義憤填胸了,現在長江一帶革命軍居然敢查封日本貨場,抓捕日企華籍員工。更使得他們惱恨不已。在收到懲制復興會的命令之後,航行到南京附近的新高和對馬號,炮擊復興軍軍營,12門152mm的速射炮瞬間就把南京城外的軍營轟擊成一片瓦礫。
南京被炮擊,軍情局在第一時間就收到了消息,楊銳看完電報並不吃驚,長江一帶中日檫槍走火已經半個多月。他對日軍炮擊早有準備,只想不到他們會忍到今日。
“消息現在只有我們知道吧?”楊銳本想問外界什麼反應,但想到無線電是最快的。等其他各方知道怕要在半個小時之後。
“是的,我們最快知道。這次炮擊,我們雖然早有提防,但損失還是極大。南京那邊要不是梓怡等人攔着。怕是那些士兵要衝進日本領事館了。”劉伯淵道。
“不能衝入領事館。我們一定要表現的和庚子年義和團有所差別,不能讓日本人、英國人把事情扯向義和團。”楊銳說道。“現在要做的是調兵圍住日租界,蘇州、漢口、重慶、杭州,這幾處都派兵圍起來,不需要進攻,只要做開戰的樣子就行。”
炮擊加上包圍,從長江上游到下游,整給流域的局勢徒然緊張起來。在各方只以爲復興會是故作姿態的時候,日本第三艦隊再次炮擊後。駐守蘇州的南非2師1旅衝進了日租界,將整個租界都納入自己管轄範圍。在中日雙方大打輿論戰的時候,朱爾典終於出現了。
“楊先生,如果復興會不退出蘇州日本租界,那麼公使團將支持日本對中國開戰。”朱爾典一開口就把公使團擡了出來,他對眼前這個中國人無比討厭,但他還是不得不在倫敦的訓令下前來交涉。
“朱爾典先生,中日已經開戰。”大人物終於出場了,楊銳看着這個五十多歲、紳士作風的英國人,不癢不疼的笑。
“不!局勢一直因爲復興會的敵對行爲而惡劣,楊先生,如果再這麼下去,公使團只能是增兵中國,以保證各國僑民在華的安全。”朱爾典見恐嚇無效,只能是將威脅升級。
“歡迎!我非常樂意看見各國增派軍隊到中國來。同時,復興會對各國僑民一向很愛護,包括對日本人。”楊銳說道。“朱爾典先生,作爲日本的盟友,我並不介意你幫他們說好話,但要想局勢不那麼惡劣,關外的日本人務必停戰。”
“楊先生,只要復興會交出兇手,道歉之後並賠償損失,那麼日本自然會停戰。”朱爾典道,不過說完他就發現話題被楊銳扯遠了,只好再道:“楊先生,長江流域爲英國保護區,此地禁止開戰,蘇州日租界的軍隊必須立即撤出。”
“日租界要退出,那麼奉天就要停戰。”楊銳沒等翻譯轉述,沒等朱爾典說完就站起回話,“朱爾典先生,長江流域是中國商業的重心,我同樣不希望在這裡發生戰爭,但現在戰爭已經開始。我不管哪裡是誰的勢力範圍,我只知道整個中國是一個整體,只要東北的日本人不退回他們來的地方,那全國的戰爭就會繼續。”
楊銳站起,朱爾典也站起,他完全明白此人不是滿清那種被文明世界教訓過的舊官僚,稍微威脅就會投降。這個人本身就來自文明世界,並且全國的農民已經被他煽動起來,只要他願意,第二次拳亂隨時可能發生,而這一次,士兵們面對的將不再是那些認爲自己刀槍不入的愚民,而是幾十萬經過嚴格訓練的新式軍隊。或許可以打垮他,但無法打敗他,甚至,文明世界越是對他施壓,民衆就越會認爲他是民族的英雄。
真是一羣瘋子!朱爾典心裡罵道,不過他還是很文雅的說道:“楊先生,鑑於中國的局勢日益惡劣,大不列顛將再一次增兵中國,以保護僑民。”
楊銳見他準備告辭,依然不癢不痛,“朱爾典先生,我理解貴國的想法,但希望貴國有兵可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