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楊銳擔心的擔心不同,在農會那一次浩浩蕩蕩的遊行之後,農業維持會似乎已經無所作爲了,特別是諸人聽說徐貫田和巡撫大人有關係,那些地主更是沒了精神,而老莊家莊厚濤這邊,據說是被莊餘珍訓斥了一頓,之後便開始對農會親善了。.。莊厚濤還常常以兒子昔日師長的名義,宴請徐貫田等人,只是徐貫田畢竟不同於一般的會黨首領,雖偶爾赴會但還是和老莊家渭涇分明,舉事在即,糖衣炮彈也未必有效了。
莒州農會遊行之後的這些情況,只在幾個月後傳到沂州府城,這個時候楊銳已經把整個沂州走了大半了,沂州舉事到底要做什麼準備?魯南山區和遼東、浙江有何不同?舉事之後沂州到底要怎麼個管理和發展?這些個問題他心裡都有了一些答案。
這沂州山嶺衆多,易守難攻,且田畝有七萬頃也不算少,就是畝產太低了些,若是能精工細作一番,把平均畝產從可伶的一百二十斤提高到兩百斤,那養活的兵就要更多了。當然更重要的是要把沂州的水患整一整,不整,那不要說打糧食,怕是要救災都來不及了。更新丁卷沂州州府所在蘭山縣城廂的某處小院,屋子裡油燈高照,摸底總結會正在召開,一個叫武可清的年輕後生正指着牆上掛着的沂州地圖裡的沂水和沐水,朗聲說道:“有清以來兩百七十年間,沂水沐水共發生五十二次大水,其中乾隆年間最多,最頻繁時爲兩年一次,而後則是道光年間,亦是三年一次,而最近十年,只在癸卯年(193)年有一次大水。但按照這個月蒙陰那邊的大水來看,這個月底或下個月初,蘭陵、郯城也必將發大水。
沂州領六縣一州,其中最易發大水的是蘭山和郯城兩縣,這兩百多年統計下來蘭山受災四十三次,而郯城則是四十八次,沂水二十六次,莒州二十三次。日照二十一次,至於費縣和蒙陰都在二十次以下。之所以如此,還是因爲蘭山及郯城是在沂水和沐水的下游,每次洪水都使得兩河下游暴漲,而每次洪水都出現在七八兩月,少有在五六月或者九的。屆時山間暴雨一下,細流成股,全部彙集到沂水沐水,河道無法泄洪。故而越是下游災情越是嚴重,不過實際上最嚴重的災區還是蘇北一帶,此地不單是沂水、沐水的泄洪地……”更新丁卷聽到武可清說到這裡,沂州的頭頭李光儀立馬假裝咳嗽了一聲,這不由得讓武可清停了下來。現在會議是討論沂州水患的,楊銳在想在瞭解沂州水患的基礎上。想着是不是能防止沂州的水患,兩年前蘇北水災可是觸目驚心的。可講解員武可清則是海州人,他是在兩年前蘇北水災時因爲救災和復興會走到了一起併入會的。他的名字在歷史上很不顯眼,但是他父親武同舉,在清末民國還是很有名的。他現在所拿來的這些資料,很多都是其父研究出來了的東西,若不是因爲其父武同舉是個拔貢,楊銳還真想邀請此人入會然後來沂州治水。
“沂州蘇北一盤棋。”看到武可清停了下來,楊銳立馬明白了李光儀的意思,“沒關係,你接着說吧。”楊銳一點也沒有責怪的意思。只是隨手點了根菸。笑着道。
武可清不好意思的看了李光儀一眼,只道:“蘇北的水患一爲沂水和沐水。另外則是淮河了。有清一代,雍正攤丁入畝,人口無法節制,故而砍伐樹木、圍湖造田時有其事,不單是沂水沐水如此,其他河道也都是如此。除卻人口,再有就是降雨突變,最近兩百餘年來,沂州的降雨都集中在七八兩月,此兩月降水佔整年度的七到八成,更嚴重的則是,每年的降水的七八成往往集中在數日,這才使得洪災突發,沿途浸水。以雍正八年六月爲例,當時暴雨前曾陰雨數十日,而後則連續下了五至七日的暴雨,降雨範圍更遍及整個沂沐泗水系,如此才使得沂州、蘇北全境被淹,此爲三百年不遇之洪水。
除砍伐樹木、圍湖造田、以及降雨突變之外,沂州水災頻繁還有一個原因則是沂水上游爲山地,地勢高,一旦降水,水瀉速度甚快,而中游地區地勢平坦,幹流曲折,尤其在郯城縣內河流極爲彎曲,流程長、流速慢、易積水,故而一遇洪水,易成災害。
此四者當爲沂州水患之本因。而一旦水災,則是餓殍遍野、饑民塞途,郯城縣誌所記載的大多水災都使得麥米無收,若是在七月洪水,那不單是地裡的麥子漂沒一空,便是已經收上來的,也是黴爛全壞,除了糧食無收,房屋、良田也是盡毀,更有水災之後,良田泥沙淤積,地力下降,有些地方甚至不長一毛。沂州糧食畝產之所以低,很大的原因就在於水災……”
武可清繼續的介紹着沂沐流域的事情,但是楊銳卻沒有什麼心事聽了,沂州什麼都好,但是水災卻是最致命的。一旦再來一次前年那樣規模的水災,那不是要不要救災的問題了,而是革命軍要長征到哪裡去的問題。想到這個,只等武可清又說了一會,楊銳打斷了他,問道:“那麼就目前的情況看,今後這幾年會不會有水災?”
特派員同志忽然把問題扯那麼遠,武可清頓時停了下來,思索之後道:“今年水災是一定的,但不是大災,往後幾年則要看天氣,若是出現暴雨集中的情況,那麼大災是一定的,雨下的越密集,下的越大,那麼水災就越大。”
聽到武可清不確定的回答,楊銳馬上知道自己白問了,就目前的技術來說,單靠人力是難以獲知未來幾年的天氣的。他不由得的把煙滅掉,站起身,出到院子裡走了起來。
沂州是割據的好地方,但是,但是萬一來一場特大洪水呢?就如前年蘇北的那場,那怎麼辦?清末可是一個多災的時節,小說裡楊銳看過辛亥年長江流域大水。那是人家偶然提到的,那沂州什麼情況?要是沂州在辛亥年也來一場大水,那革命軍是救災好還是起義好?再有就是不到辛亥就來大水那怎麼辦?根據地被封鎖的情況下,到時候糧食都從那裡運。
楊銳在院子裡轉着圈,屋子裡李光儀、武可清幾個都幹愣着等。只當他轉了不知道多久,這纔回到屋子裡,然後對着武可清道:“小武啊,水災的原因和影響你也說過了。接下來救災就先不說了,我們還是講講治河吧。”
“治河?!”武可清很是驚訝,而後又驚喜起來,道:“好的!好的!”他快步跑到牆邊把地圖扯了下來,然後換上了一副更加細緻精確的河流圖,最後急揮筆在上面畫了幾道線,而後激動着道:“特派員同志,其實治理沂州的水患早在清初的時候就有人提出來了,只是一直沒有人實施。這畢竟不是小事情。其耗費的錢糧不計其數,一旦失敗,那就要被砍頭的。”
一聽說耗費的錢糧不計其數,楊銳心裡就咯噔一聲,但看着年輕人那麼的高興,還是點着頭讓他說下去。幾百年前的治災方案現在做起來或許會簡單一點吧。
“其主要在四個字,便是‘導沐入沙’。”武可清很是振奮,一邊說一邊在牆上把這四個字寫了下來。然後指着郯城城北偏東五十里的後河口村道:“導沐入沙就是挖一條河道把沐河水引到沙河,如此上游一旦泄洪,那麼洪水就多了一條通道。而河道開挖處則在馬陵山的斷腰處,就是這裡,叫做細頭嶺,它只高出平地六到七丈左右,高出沐河水面大概十丈,而此嶺的西面到沐河約爲八里,嶺的東面到大興鎮的沙河爲二十里。也就是說只要開挖一條二十八里的河道。那沐水就可以順着沙河入海。
而爲了使沂水也可以泄洪。也是可以再挖一條河道,使得沂水沐水相通。兩河正常相距二十里左右,若是能找到合適的位置,那麼挖三十里的河道便可將沂水引到沐水。如此,整個沂州的水患便大致可以解決了。不過此做法最難之處在於,馬陵山俱是山石,極難開挖,二則是沙河也是要拓寬加高才行,不然將無法承受泄洪時的洪峰。另外,穩守期間,沂水上游還是要多建水庫,以防止泄洪過快,給河道造成壓力。”
武可清開天闢地一樣,在地圖上立馬就把沂州水患解決了,只看得楊銳幾個有點發楞,只等他說完好一會兒。楊銳才問道,“你有沒有計算過,開挖河道的土方量?”
似乎也感覺自己說的誇張了,武可清紅着臉道:“大概,按照計算,馬陵山這邊要開挖一條八里多長,三十丈寬,四到五丈深的河道,再加上山上面的土石,初步要開挖近六十萬立方丈,也就是一百八十萬立方的山石。至於土方,則在三百多萬方。”
武可清算出來的數字極爲嚇人,李光儀便搖頭邊嘆氣道:“俺們革命都來不及,怕是沒有時間挖這麼多土方吧。等革命成功了,這水患便是砸鍋賣鐵也是要治一治的。”
他這樣說話,其他人也都是一般想法,土方不說,那馬陵山怎麼開山?若是用錘子怕是一天也難開一尺地。每年有空治水也就是三個月最多,這一百天能開多少山石?而且,這水明顯是要引到海州去的,在舉事的計劃裡,海州是不在其內的。舉事之後越境修河道,誰來保證人員安全,舉事之前修河道,那是要舉事還是要治水?
衆人都在心中否定間,只見楊銳還沒有說話,便都看着楊銳。其實楊銳對於開山並不害怕,畢竟對復興會而言,炸藥並不昂貴。合成氨除了設備的前期投入,那就是工資、水電以及煤炭的成本。其實關鍵是煤,生產一噸合成氨,需要三噸半煤,這些煤以零售價計要十幾兩,但是對於東北合成氨廠來說,成本也就是三四兩而已。
有炸藥的前提下開山是不難的,那麼剩下的就是土方量的事情了。按照復興軍的築城操典,一立方米軟土開挖如果是短時間工作的話,那隻需要一小時/人,如果是長時間不間斷的工作的話,那則要一點三個小時;而中等土質,開挖一立方短時間需要一點一五小時。長時間需要二點三小時;硬土開挖一方短時間是二點二時,長時間工作則是五小時。不以軟硬,而以中等土質計,每人每天是可以挖三到四立方的,以十萬人計,每天可以開挖三十到四十萬方土,五百萬土方,也就是半個月的事情。當然。這是很理想的狀態,這其中還有運土的工作、施工準備等。但是有十萬人上工的話,一個月之內,河道還是可以挖出來的。
想到此,楊銳再問道:“挖好了河道之後,那沙河是不是挖深加高?這裡面有多少工作量?”
衆人萬萬想不到楊銳還想問下去,武可清也是吃了一驚,只待一會他才道:“沙河有百里長,要全面挖深加高怕是最少也要有五百萬的土方。再加上沂水連接到沐水的那三十里,加起來有一千萬土方。”武可清腦子算數極快,這些數字得出之後他自己都是搖頭,道:“特派員同志,這個工作量太大了!太大了……”…
“並不是太多!”他搖頭楊銳也是搖頭,“不過是馬陵山開挖的兩倍而已。革命的目的是爲了百姓有吃有穿。治河的目的也同樣如此。小武你可以先帶人去測量河道開挖的技術細節。不對,……”楊銳想到這裡本想說那安徽的鐵路不是已經快修完了嗎,那邊的測繪隊完全可以調過來。但是鐵路的事情是保密的,他只好道:“總會那邊將馬上派一支測繪隊過來,分析計劃的合理性,並制定整個工程的細節。我們不是一下子就要把這個工程做完,難的話可以分兩年來完成。至於這馬陵山開山,只要有炸藥的話,那並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
看到特派員同志居然同意去治河,武可清只覺得的鼻子都酸了,他忽然的鞠躬下來。語無倫次的不知道想說什麼。李光儀這邊也是激動。道:“這可是大好事啊!先生。”
楊銳趕忙把他們勸住,道:“復興會的革命本來就不是光打滿清。把滿清打下臺。只是革命的一小步,讓國家富強百姓吃飽穿暖,纔是一大步。沂州如果是根據地,那麼所有的沂州百姓復興會都要愛惜,想百姓之所想,急百姓之所急,這是每一個復興會員都應該做的。好了,這事情就這樣定下來,總會那邊我去交涉申請。你們一定要在舉事之前務必注意保密,不要這邊一測繪,滿清就知道我們要幹什麼了。”
楊銳趁機的如此一番教育,只讓在場的每一個都無法忘記。身爲沂州人的李光儀良久之後才道:“先生,那派出測繪隊的話,怎麼對官府解釋呢?要知道,那三腳架什麼的,以前德國人來到時候大家見到過的,一旦看到這個東西,那些士紳估計就要傳開了。”
測繪是瞞不了的,楊銳想到此道:“你不是那師範學校的教育長嘛,那知州李於楷不是學校的監督嗎。你就說是滬上的測繪學校來此實習不好嗎?”
楊銳知道日本人那個東亞同文學校老是借實習爲名刺探中國情報,測繪各地地理,便想到了這個辦法。李光儀也大概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便道:“若是以實習的名義,估計那李於楷會相信吧。只是,先生,若是能告之其原委,那治河的錢糧官府總是要給一部分的。”
“不必了。”楊銳笑道:“等打下沂州,連李於楷私房錢的都是我們的。”他說罷又笑道:“一千五百萬土方,十萬人五十天的工作量,算上運土和其他事情耽誤,也就十萬人幹七十天,一共七百萬個工而已,以一個工每天一百文算,只要八十多萬兩。平攤到兩百多萬人頭上,也就是三四錢銀子的事情,而那些不願出錢的,則完全可以自帶乾糧到河道上去做工。
其實啊,我們真正要出的也只是前期測繪的錢,這只是幾千兩銀子的事情,非常非常的少。真正出錢出力的還是這裡治河能得益的百姓,這對他們來說完全是一件樂意去幹的事情。所以我常說,中國不是治理不好,而是管理者無能。這種無能有一些是幾千年傳下來的,叫做‘一動不如一靜’,官府是不想擾民的;再有就是滿清官僚的無能了,他們沒有策劃能力。更沒有組織能力,特別是不敢讓百姓自己管理自己,自己治理自己,他們怕百姓一組織起來就會鬧事。哎!中國啊,就是自己被自己困死的。”…
楊銳想到滿清渣成那樣很是感嘆,不過感嘆歸感嘆,很多事情還是要去做的。屋子裡再做了一次調整,安排策劃等事項。諸人都很是興奮,舉義舉義,現在又搞出個治河來了。不過這對楊銳來說並不奇怪,遼東那邊投了幾千萬兩搞根據地,現在沂州這邊投資四千兩,或者說在沂州被複興會佔領之後,投資八十多萬兩治河還是值得的,這不但傳出其有名聲,更能建立一個沒有水患的根據地。治河工程一但完成,那帶來的政治價值和實際收益是難以估量的,這說明覆興會不光會打天下,更是會治天下。
治理水患的事情安排下去了,剩下的就看整個沂州其他方面的事情。革命時代,煤鐵銅是不能少的。煤礦就在臨沂就有,主要是氣煤和氣肥煤,一般是用來做動力煤。但要煉焦也成,只是焦炭的質量不好,沒有黏性,易碎,火力也小,但在沒有焦煤的情況下,用還是可以用的;而鐵礦,整個沂州都有幾十處,只是品位低。但在不建大型鋼廠的情況下。滿足手榴彈、迫擊炮炮彈殼體的鑄造,還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就是現在整個沂州只有蘭山縣的傅莊有鐵匠鋪。打鐵的人不多,看來以後不但要把這些鐵匠都收編過來,更要培養更多新人才行;最後就是銅礦,沂州也是有的,在沂南銅井和日照高旺,只是品味不高。
礦產查驗完畢,接下來就是生活必須品了,也就是三白:糧棉嚴。沂州糧食完全是夠的;鹽因爲是沿海,不會像嚴州那邊要靠飛艇運送,自己在海邊曬就成,即便海邊被滿清軍隊佔領,離海這麼近也是極好走私的。只是棉花就是一個問題了,沂州本地種的都是草棉、中棉,產量極低,一旦滿清封鎖,那外運來的棉花就要斷了。楊銳在這幾個月騎着驢子四處考察的時候,倒是看見不少窮苦人家有羊毛製成的羊毛衫,沂州羊不少,是以羊毛也不少,不過這種羊毛衫其實就是羽絨衣那般的做法,因爲布料的關係這些羊毛穿着穿着就會一根一根往外鑽,而縫在裡面的則一坨一坨往下墜,估計穿不了多少時日,這羊毛衫就要變夾衣了。
看到楊銳說道棉花,李光儀解釋道:“沂州雖然有種棉花,但還是不夠的,更何況現在進口的洋紗賣的好,自己種棉紡紗的人就更少了。這棉花是不是可以事先籌備一部分,然後等舉事之後在要求百姓種一部分?”嚴州那邊的封鎖情況李光儀是看過的,滿清封的極爲嚴密,糧食、棉花、食鹽一概不可運進,沂州可憂的就是棉花了。
“我記得前年開始,總會就有派人過來種美棉,結果怎麼樣了?”楊銳拿起簡報,想起之前看到一個事情來了。
“美棉是種了,種子還是我發下去的。但是,不行!”李光儀搖着頭,“莊稼人都是有惰性的,新東西給他們種,他們很怕這東西種不出來,說什麼一耽誤就是一年,後面好歹擔保着讓他們種下去了,結出來的棉花也不錯,只是這兩年下來,那棉花和當地的棉花沒有什麼不同了,先生,這是不是美國的棉花在這裡水土不服啊?”
聽聞是這樣情況,楊銳心中有底了,道:“這不是美國棉花水土不服,而是因爲土棉多,美棉少,一開花授粉,就把種系搞亂了。唯一的解決辦法是整個沂州只種美棉,或者美棉附近五十里不能有土棉,省得種系搞亂,這樣就不會一年種子不如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