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的次日,愛麗絲就找到華道夫酒店來了,她穿着一身黑色的皮草,頭戴大大的黑色茸毛,再配上一襲絲織提花的圍巾,一副很淑女的樣子,只不過在進門之後,她就把鞋子踢掉了,帽子也丟給了僕人,斜靠在沙發上點了一支菸,吞雲吐霧起來。水印廣告測試水印廣告測試多次的交往,楊銳很明白她其實和淑女一點也不沾邊,完全就是一個小痞子的作態。按照所瞭解到說法,她的母親是羅斯福的至愛,在母親產後去世之後,羅斯福就悲痛難止,完全忽略了她,最後她是由姑姑撫養長大。雖然長大之後羅斯福對她溺愛有加,可童年父愛的缺失,讓她性格有着不少叛逆的東西,而對於楊銳的親切,完全是她源自於對革命生活的嚮往,她認爲這是一種刺激的人生,就像西部牛仔一般的美好。
“愛麗絲,如果你的未婚夫看見你現在的樣子,他一定會嚇一跳的。”昨天晚上商量完事情,楊銳又回到了華道夫酒店,這裡雖然極貴,但卻是一個門面,他很早就起來了,“昨天宴會之後,你父親說了些什麼嗎?”
“他說這個主意太棒了。”愛麗絲說道,“楊,我們一定能掙大錢。我未婚夫的家鄉就在俄亥俄的辛辛那提,他認爲我們可以把煉油廠放在那裡,他的家族也可以投資進來。”
“哦。辛辛那提是嗎,”楊銳想到了寶潔,它的總部似乎就在辛辛那提,正愁沒有帶路黨,居然這裡出現了一個,“這非常好!愛麗絲,不過我們是最先的合作伙伴,你未婚夫的家族是後來者。他們只能參與到煉油廠裡面而不是紐約總公司。你看怎麼樣?”
“楊,爲什麼要這樣?”愛麗絲對於商業上的事情不太明瞭。“這樣他不會願意的。”
“不,他會願意的,三年之後。我們就可以免費的把技術交給他。甚至在專利公開之前。到時候他就完全可以自己生產起酥油了。”除了獲得一個良好的口碑之外,楊銳一點也不想涉足棉籽油。而要想快速的拉昇棉籽油的價格,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在產棉地重複的授權,讓無數煉油廠去搶棉籽,
“雖然你跟我解釋過了專利的事情。但我還是覺得無法想象,我父親也是如此。他認爲你的品格值得稱讚。”愛麗絲一直很擔心父親阻止她和清國革命黨合夥做生意,但這種擔心在昨天晚上就完全消失了。
“生意就是生意,和品格關係不大。”楊銳這時候說的有些坦誠,“再說,你父親一定不喜歡看到在美國忽然出現一個起酥油托拉斯,而且那些美國商人們也不願意一箇中國人完全佔據了這個市場。所以專利是一定要放棄的。對了,愛麗絲,公司註冊了好了嗎?”
“是的,下一週就完全好了。可是。可是,這真的好嗎,我是說用‘愛麗絲’來命名它。”愛麗絲.羅斯福是楊銳看中的合夥人,他感覺這個女人要比其他的商人以及政客要天真的多,而爲了讓她更賣力幹活,起酥油的牌子選的就是“愛麗絲”。
“是的,我認爲這主意棒極了!”楊銳笑道,“民衆都很喜歡你父親,也會喜歡你,更會喜歡‘愛麗絲’牌起酥油。”他說着又拿起一個起酥油罐頭,指着上面的人像道:“你看,這完全就是一個女神!想想吧,愛麗絲,如果它賣到全美國,那麼全美國的人都會認識你,如果賣到全世界,那麼全世界的人的都會認識你。”
愛麗絲完全是一個喜歡出風頭的女人,聞言接過那個罐頭盒子笑了起來,“好吧,雖然我更喜歡賣絲綢而不是賣起酥油,但讓全美的人知道我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對了,我還發現還喜歡別人叫我叫‘boss’,這讓我感覺自己成爲了一個大人物。”
“呵呵,你本來就是一個大人物。”楊銳看着她有些陶醉的樣子笑道。
“不,我只是一個女人。我…我不能去競選總統什麼的,甚至連成爲議員都不可能。”愛麗絲搖着頭抱怨道,白宮她住了好幾年了,但在兩年之後她便要和父親搬出來。“楊,我的未婚夫朗沃斯先生,希望能在今天或者明天晚上與你碰面,你哪一天有時間?”
“明天吧,我今天白天要召開一個會議,非常重要!它很有可能會開到晚上。”楊銳不但自己來了美國,後面更把虞洽卿和一幫子和絲業有關的人也拉來了美國,張謇本來也要來的,但臨行前忽然病了,所以只派他兒子過來看棉花。
楊銳把愛麗絲送走之後,虞洽卿一夥人就到了,他一進門就毫不體面的癱倒在椅子上。上個月一到美國就被楊銳趕着去看生絲,更是去了美國的絲織廠,看着那成排成排的機器,是個人都有一種崩潰的感覺。在滬上的時候,虞洽卿就覺得洋人已經很了不起了,可到了美國,更是覺得洋人的東西太過驚異:橫衝直撞的電車、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密密麻麻的洋汽車,這一切彷彿是一個異世界。
虞洽卿如此,其他的士紳更是不堪,不過那些年青的士紳子弟則還有不少生氣,畢竟在國外能看到不同於國內的洋婆子。楊銳一月份只是讓虞洽卿帶着幾個懂蠶絲的人來,誰知道他那邊一說要去美國看生絲,而且有人出川資,就有不少人爭着要過來了。
“阿德兄,日本看了十多天,美國看了半個多月,感覺如何啊?”楊銳給他端了一杯茶,笑着問道。
“太大!太有錢!太傻!”虞洽卿愣了半響吐出這麼幾個詞,楊銳聞後大笑,不過虞洽卿最後又道,“不過這邊生意也難做的很,排華之風盛行,有些地方都不讓我們進去,要不是你給我們找了一個人帶路,這都怕是要被別人賣到工廠裡去做苦力了。”
虞洽卿一夥人熙熙攘攘。全是中國式的標準打扮,走在哪裡都是極爲顯眼的,排華之風在美國東部還算好一些,要是在加利福尼亞那邊。估計真會有惡**件發生了。楊銳明白他的擔心。道:“這個你就不要擔心了,我這邊都已經解決了。羅斯福總統的女兒將會和我們合夥,到時候有她在,歧視應該不會那麼嚴重,再說。現在美國人用的生絲都是中國、日本進口的,他們憑什麼要歧視我們。”
“總統…的女兒,竟成,你把關係通到天上去了啊?”虞洽卿聞言差點跳了起來,中國人做生意講究關係,而關係裡面最大的就是和上位者的聯繫,現在看着楊銳既然有麼一層關係。他的心思不由的轉了起來。
“美國的總統不是中國的皇上,連上也沒用,幾年之後他就下臺了。”楊銳糾正着。
“可再怎麼說他也是當過總統的啊。門生故舊一定不少,有這層關係。這生意能做,其他人不管,我們寧波人敢來。”虞洽卿一掃剛纔的頹廢模樣,渾身有着說不出的幹勁,賺洋人的錢他一直都想,但那是在中國,要是能到外國掙洋人的錢,那說出去纔是真正的本事。
看着他的樣子,楊銳問道,“那你準備怎麼幹啊?”
“啊!”虞洽卿鍔然道,“不是你說怎麼幹大家就怎麼幹嘛?”
楊銳有些頭大了,對於油還算好,無非是種大豆、收大豆、榨油、煉油、賣貨這樣的一個流程而已,說到底這是一個新產業,而且比較直線。可生絲卻不得了,裡面關係網極爲複雜,過程也極爲繁複,首先,養蠶要先種桑,有了桑園之後還要有蠶種,育蠶、結繭、殺蛹、繅絲,這裡面每一個拆開來都是極爲複雜的,各地的絲質量又是不一……反正是林林總總,不花個一年半載,根本理不清裡面的頭緒,楊銳一個月的時間有,半年的時間絕對沒有,至於管理培訓班的畢業生,他們更是以管理爲主,技術上的東西知道並不是太多。
“這個我還還真沒想法。”楊銳說的有些汗顏,“這一次請大家來,就是要你們看看,這個市場有什麼機會沒有。日本生絲這幾年量上的極快,今年估計就會超過中國,而且絲業公司十年前就開到紐約了,我們啊,再不想想辦法就要完蛋了。”
虞洽卿滬上的事情一大堆,之所以來還以爲楊銳找到了賺錢的路子,誰知道楊銳對於絲業瞭解也不多,幸好油的事情談妥了,要不然就白跑了——江浙資本通過復興會投資東北的移民事業,其最終的原因是被肥皂的利潤所引誘,看重大豆種植的收益,楊銳美國這邊搞定,料想滬上那邊投資東北的人會更多,豆業可比絲業好多了,最少這是一個空白產業,不會有當地士紳跑出來反對。
“竟成,絲業的事情不是那麼好擺弄的,這裡面插手的不單有各地的士紳,滬上的洋行介入的也不少,一個不好,胡雪巖之事又要重演了。”絲業楊銳因爲不懂而頭疼,虞洽卿因爲太懂也頭疼,這不是普通商人能玩的轉的東西。
“胡雪巖那是硬頂洋人,我們不幹這個。還是先聽聽專家怎麼說吧。”楊銳苦惱的在於不瞭解生絲產業,更苦惱找不到一個不和洋人硬碰硬的模式。一個成熟的產業,要想創新,只能通過模式創新才能拉動,可新模式又是什麼呢?
當日的晚間,在和衆士紳吃過飯之後,楊銳便和虞洽卿還有兩個專業人士座談,他們一個叫做金炳生、一個叫江生金,都是寧波人,曾經官派到法國養蠶公院學習,算得上中國最早的蠶業留學生,其中江生金還是浙江蠶學館的總教習,行業經驗極爲豐富。
會談最先由江生金開始,不過他的消息極爲不樂觀,“中國之生絲歷來爲美國機器所用,但近年來日本生絲量上來的很快,並且絲質也優於中國絲,故而美商開始轉用日本絲,此對我國絲業影響甚大。”
“質量差在什麼地方,日本絲什麼地方比我們好?”江生金雖然是浙江蠶學館的總教習,但還是有這官場一些習氣,說話的時候老是看着楊銳和虞洽卿的神色,一個做學問的人要是太過機巧,怕是學問很難做的太好。所以他一句話說完,楊銳就開始發問。
江生金也在打量楊銳,早前剛到美國的時候他還沒有單獨和楊銳見面,只是遠遠的旁觀。現在見虞洽卿對楊銳足夠尊重。又聽說此來美國的川資、護照、行程都是楊銳安排,不由得在想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來頭。他起先本以爲這人應該是官場上的人,但見楊銳一身西式打扮,一點兒也不像朝廷的大人。
見着江生金的疑惑,虞洽卿介紹道。“這位是楊老爺,在美利堅的關係可是通了天的,他是我們自己人,問什麼你就說什麼吧。”
原來是這種關係,江生金、金炳生趕忙起來見禮,楊銳不得不回禮,只覺得中國打交道很是怪異——如果對方地位不高。那麼談話就很有可能只是泛泛,而且一和人打交道,最先想起的是此人是什麼背景,有何來頭。至於是男是女倒是無關緊要了。
確認楊銳來頭很大之後,江生金和金炳生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楊老爺,中國之絲粗細不一,並較日本絲生硬,而美國工廠織綢,全都是機器,粗細不一、質量不定,常常斷絲、卷絲,自然爲美商所不喜,而日本絲因爲其質量均一,故而大受美商歡迎。”
“爲什麼日本絲質量能夠均一?”既然不懂,那就索性問到底,他一說完楊銳就再道。
“日本之絲質均一有二,一爲繅絲器具,如繅絲機、如結緒器,使得生手也能繅出熟手之絲,所以質量大好;二爲蠶繭質量有高下,一根機器用的經絲,中國之繭,需十二枚,還要有經驗之熟手才能做到,若用日本之繭,八至九枚繭則好。”
“那爲什麼有四五個繭子的差別,難道是不蠶種不同?”
見江生金一直在答話,金炳生趕忙插隙道:“蠶種並不是主因,其實還是在飼養之辦法不同,日本之養蠶,播散桑葉常常計算極爲節省,並對前後供葉牢牢控制;中國之農婦,養蠶只是副業,更不通數理,蠶在上簇之前,因爲桑葉甚多,故不惜葉,讓蠶日日飽食,待到上簇之時,桑葉已經不夠,因而蠶繭弱而薄,出絲要比日本少。這便女人之懷胎,懷胎之前日日飽食,可懷孕要生養之時卻常常食不飽,所生之子難得有健壯的。”
明白原因就是好,楊銳似乎感覺這絲業還是有些希望的。他道:“那隻要改良飼養方法就好了。”
江生金金炳生兩人相互一視,都在搖頭,江生金道:“此事蠶學館提了已經十餘年了,但極少蠶戶會改良飼養之法,就是蠶種改良都無法實行。早五十多年前,法國曾因爲蠶瘟使得蠶業大損,後有人用顯微鏡發現者母蠶帶病者不能育種,從此蠶瘟方纔有所控制,我等赴法國所學,也就是學防止蠶瘟之法,只是學成回國之後,行此善法卻無人聽從,時人都是因循舊習,不肯改良,即使有瘟災之事,也視爲天命,毫無所動。中國改良蠶業、絲業之法,早就瞭然,可百姓不從,如之奈何啊?!”
兩人說完楊銳也沒用再問了,又待一會虞洽卿才安排他們下去,他看着仍在沉思的楊銳苦笑道:“竟成,這中國的絲業比不過日本,是因爲桑蠶業比不過日本,這畢竟絲出於繭,繭不好則絲不行,而桑蠶業比不過日本,在於種桑養蠶之人比不過日本。中國之農婦大多愚昧,而上次我去日本的時候,據說其初小普及率已經是百分之百,前些年教育之農婦,大多已經操持家業了,而我們……哎,改良蠶業絲業,極爲艱難的,人不行,還因循舊習、迷信祖宗,根本不想改良。我看,待回去之後,大家還是去東北種豆子吧。”
虞洽卿說的搞笑,但也很是無奈,中國的事情不是有理想就能改變的,最大的阻力就是時人的老思想、老做派,楊銳待他說完種豆子也就回過神來了,道:“阿德兄,種豆子是掙錢,可蠶業也不能丟啊,現在每年生絲每年出口六千萬兩,難道這市場不夠大?慢慢找總是會有掙錢的機會的。”
看着楊銳還是一心撲在這個上面,虞洽卿只是搖頭,“竟成,絲業正是因爲規模大,才那麼多人盯着,這樣生意我們要做好,先不說成不成的問題,就是做成了,也會被很多人記恨,這不比味精、不比大豆油,是個沒什麼人做的生意。”
虞洽卿說的是很有道理,但楊銳還是覺得這裡面一定會有機會,只是他對這個行業不熟悉,並不能馬上找到好的辦法。談論停頓之後,虞洽卿又道:“竟成,這馬上就三月了,待坐船回國,就快要四月了,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快了吧,就等鐵路的事情談好。阿德兄有事?要不要先走?”上一次和哈里曼的談判,只是談了意向和方案,楊銳堅決不賣安通梅鐵路,只願意把鐵路的使用權租借給哈里曼,租借期爲十年,十年到期之後條件重新談過,再行租借;而租金也有兩種,一種是每年定租,十年一次性付清,楊銳開價是三百萬美金,一年租金三十萬;另一種則是分成制,基本的方案是六四分,通化鐵路拿走營業額的六成,剩餘的四成歸哈里曼,鐵路營運成本也在其中。總的來看,第二種方案其實要價極黑,楊銳是想要美國人先付錢,然後把他們在這上面套十年。
楊銳想着通化鐵路,虞洽卿想到的則是五大臣回國,去年五大臣出洋的時候,他以滬上士紳只代表的名義負責接待端方等人,端方等人對他的巴結很是高興,也就帶着他到了日本參觀,虞洽卿日本看過之後覺得以後還是要大辦實業才行,是以這次楊銳越洋相招,他二話不說,馬上就過來了。
“事確實是有事,五大臣就快要回來了,他們走時是我送的,回來的時候我也要在滬上招待的好,不然就不圓滿了。”考慮到復興會支持立憲,虞洽卿也不怕楊銳知道他和五大臣交好的事情。
“哦,他們什麼時候回國?”五大臣出洋楊銳也在關注着,只是他們回國的日子完全是算不到的。
“出去快半年了,也應該回來了吧。早則三月底,遲則四月初。我可是要在三月下旬前回到滬上的。”關係是做生意的命脈,特別是和官員的關係、和洋人的關係,虞洽卿都極爲看重。
“行,沒問題,我明日就安排人給你買票,最快的船不靠檀香山,十多日就到滬上了,一定不會耽誤你的大事。”楊銳見他如此,不好相勸,又道,“現在國內風潮如何,支持立憲的大臣多嗎?”
“來的時候不多,便是原來支持立憲的直隸袁大人和盛大人,也都在駐足觀望着,狀元公憂心忡忡之下,這才病了。只是輿論很盛,朝野上下都一致認定我大清非立憲不可。我看這立憲成不成之數,當在五五之間啊。”說到立憲虞洽卿則凝重起來,他是商人,最怕的就是局勢動盪不安,若大清真的能立憲,那消弭戰亂,善莫大焉。
“那就要看宮裡面是怎麼決定了。真的立了憲,那就是天下百姓之福啊。”楊銳面對着虞洽卿說着反話,一幅憂國憂民的作態。
“竟成,真的贊同立憲?”謊話說多了也就是真的,虞洽卿此時已經比較相信楊銳是真心支持立憲的。
“這不是廢話嗎,你看,我現在要麼跑生意,要麼辦教育,不贊同立憲早就舉旗造反去了,哪還會在美國呆着。”楊銳佯怒,虞洽卿頓時不在質疑了,趕忙說着賠罪。楊銳見完全哄過了他,心中高興,又和他商議起生絲之事來,直到深夜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