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西。”助手的話讓小田切徹底回憶起之前的事情,《革命軍》在清國知識分子中引起了巨大的反響,而鄒容等人的入獄更是使得一系列反清組織的開始出現。東亞同文書院那些人做的還是很好的,特別是從鄒容的入學、寫書、出版他們都在全程幫助,這才使得清國革命有今日的規模。“現在,爲鄒容之事籌劃的人是誰,他們有什麼背景?”
“閣下,現在爲鄒容之事奔波的是之前愛國學社諸人,我懷疑…懷疑這些人就是清國復興會分子,其主持的首腦人物就是王季同。”助手一邊說一邊把一張王季同的相片遞了過來,這說是相片,不如說是一張畫像。
小田切看過之後道:“復興會還是幫了帝國很大的忙的,松花江大橋就是他們炸斷的,不炸斷大橋,露國在奉天決戰的時候將會有更多的兵力。”說到這,他又問道:“他們的會長竟成先生還沒有消息嗎?”
“閣下,很遺憾,還沒有消息。但是推測說他們的會長就是滿洲的復興軍之中,外號叫做齊天大聖。按照清國的神話,齊天大聖孫悟空就是造反的,所以,這個復興軍首領應該就是他。”助手綜合了各方面的情報,不由自主的把齊清源的角色說成了楊銳,雖然不正確但還是有一定的合理性的,掌握軍隊衝殺在前線是革命領袖的一貫作風,加上齊天大聖的外號,讓他們不得不做如此想。
“很好。對於鄒容的事情我們一定要暗中幫助,要讓這些清國革命分子把事情鬧大。但是切記不要留下任何痕跡,現在大英和我們是盟友,不能因爲要鼓動清國革命分子就讓盟友惱怒。”小田切很明白現在的日本還是處於火坑邊緣,海戰沒有勝利還是要掉下深淵去的。到時候一旦英國見死不救,那麼日本的末日就來到了。“另外,藤野,你也要去見見他。”
這邊剛說不要完全出面。又說要去見藤野,助手有些奇怪的看着小田切,小田切道:“如果鄒容不是毒死的,那麼就讓我們的人建議這些革命分子不要起訴,只在報紙上宣揚鄒容是被清國政府毒死的;如果他真的是被毒死的。那就要更要去見見藤野,關鍵的時候要讓他以帝國的名義爲重,不要完全介入這件事情,該回國的時候就要回國。”
“哈伊。”助手終於是明白了小田切的意思,他其實是怕日本醫生出庭作證惹惱了英國人。“我一定按照閣下的意思去辦。”說罷他便出去了。
清明早過,已是穀雨。天氣晴一會雨一會。冷冷熱熱的讓人不知道怎麼穿衣衫。狹小的裡間裡,王小徐正和蔡元培商量鄒容的事情。此事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有蔡元培在翻看日本人藤野出具的化驗報告和相關照片。按照上面的說法,鄒容是被毒死的。報告全部看完,蔡元培滿臉激憤,“滿人愚貪。誰料想還如此卑鄙惡毒,我們一定要爲蔚丹討回公道!”
“是要討回公道!”王小徐道,“竟成、炳麟、自勳,還有遠在歐洲的憲鬯、華峰先生都是這個意思。只不過華峰先生擔心勸我們要小心從事,要保全好自己。我覺得華峰先生說的很有道理,只要這事情一旦鬧大,那麼有人之心便可以探知那些是我們的人。那些不是我的人。這委實不是件好事情。”
“有心之人?”蔡元培在蘇報案之後便一改昔日之平和,決心和滿清死磕,歷史上其組織的暗殺團就是這樣來的,只是現在加入了復興會,所管教育會之事衆多,使得其沒有那麼的偏激。不過到底是怨恨在心的,現在面對鄒容的事情在怎麼也平靜不下來了,他只想轟轟烈烈的鬧一次。
“是的。日本人一直在調查我們。”王小徐輕聲說道,“甚至,鄒容的《革命軍》大部分也是日本人所作,或者說是日本人幫其所作。”
王小徐的話語頓時把蔡元培驚的跳了起來,他指着王小徐說不出話來,“你……你這是……你……”
王小徐一臉平靜,沒有在意他的驚異,“確實如此!他們去大同書局出書的詳情,炳麟已經告知我了。之前所有的書局都不肯印這本反清之作,後面是鄒容的以前在東亞同文書院的同學介紹他到大同書局的,印的時候價錢也收的很低……”見蔡元培還是一臉的不相信,王小徐道:“我不是說蔚丹是日本特務,而是說他因爲年輕、思想也反叛所以被日本人趁機利用了。壬寅年(1902)年,他自費到了東京補習日語的時候就是在東亞同文學校,明明是學日語的地方,可是給他學的卻是諸如民約論、法國革命史、美國獨立……”
“學這些本來就很正常,日本接觸西洋比中國早,書院裡有這些書沒有什麼不……”王小徐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蔡元培打斷了,他還是無法接受鄒容被日本人利用的觀點。
“可這些在日本國內都是禁書!”王小徐一句話也把蔡元培給打斷了,他通過潛入東亞同文學院的“螢火蟲”更是瞭解了日本在中國國內的佈局和滲透程度,加上楊銳在東北的事情,他現在已經有點談日本而色變了。“日本現在是天皇制,說是開了國會,但還是專制政體,這一類攻擊國家政體的著作一律不允許傳播,當權者是不會讓日本學生學了民約論來要求日本改革的。”
面對鐵一般的事實,蔡元培這個嚮往民主和革命的革命者沉默了,他不是不相信,而是無法接受。他甚至在想自己腦海裡那些已經認爲是天經地義的東西有多少是日本人有意灌輸的,更可怕的是,他想到了商務印書館新編的那些針對新學的教材。那些都是商務印書館在和日本人合資之後,仿造着日本教材,在日本人的建議下編寫的,想到不單是教育會的學堂,便是全中國的學堂都要用這些教材時,他頓時坐不住了,他道:“我要去印書館!”
“你!”王小徐不知道他爲何這麼反常。說道:“事情還沒有商量完呢。”
蔡元培一臉焦急,說道:“小徐,事情很大了,哎!我……”
“有什麼你就說啊。”王小徐道,他看蔡元培還是很焦急。已經坐不住了。
“孑民,你這是到底怎麼回事?”王小徐心細,感覺他不是因爲鄒容之事焦急,一定是另有他因。
見王小徐攔着自己,蔡元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道:“之前編的教材可能有問題。”
“教材?”王小徐還是不解,他並不完全瞭解教育會的內部事務。
“就是新學的教材。教育會下屬的學堂需要新的教材,各地官辦、民辦的學堂也需要新學教材,菊生先生(張元濟)之前建議我們兩家合編一套小學堂教材。我欣然同意。可是因爲時間緊急,我們很多東西都只能參照日本的小學教材。另外,日本的顧問也提了不少意見。所以我擔心這教材裡面也是有很多日本人刻意安排的內容。”
“這事情急不得。”王小徐道,“教材只要沒有下發就沒事。就是下發講的時候有所側重也是沒事。現在我們的問題是不要把復興會在滬上的實力暴露出來,一旦暴露將會被日本人偵知那以後就很危險,特別是教育會裡面的青年團,你要給他們開會,讓他們在鄒容案期間不要參與進來。”
“這可能很難做到。”蔡元培道:“滬上報紙衆多,一旦起訴,學生們不可能不知道。”
“不是不讓他們知道。而是說不要他們鬧起來,或者不要他們最先鬧起來。青年團員要遵守會中的紀律,即使他們想鬧,也要等其他學校現鬧起來再鬧。教育會關係到太多東西了,竟成就常說,可以沒有錢,但是不能沒有人。一旦太早出來鬧,那麼對教育會之後的發展不利。孑民,你這邊要隱忍。”王小徐苦口婆心,生怕他一時激動就亂了方寸。
“我明白了。”蔡元培重重的點頭道。“我回去就去找青年團開會,把這個意思貫徹下去。”
和蔡元培談完,兩人就先後的離開了,蔡元培先走,王小徐則在他走了之後才從後門離開。越來越深入瞭解地下世界王小徐越發謹慎,爲了防止別人跟蹤自己每次和重要的人物碰頭都回換衣服帽子,然後再幾個相同打扮人的掩護下,四處活動。
人力車在租界東奔西跑,幾經奔波王小徐又進了一個虹口美租界這邊的弄堂,下車之後進到院子,負責復興會宣傳工作的柳亞子和王小霖已經在等着了。王小霖是管理培訓班的學員,前年蘇報案的輿論便是他負責營造的,而柳亞子則是從南洋公學退學再入愛國學社特班學生,因爲身體較弱,眼睛近視,所以當初只留在滬上理事,去年中華時報辦到滬上來之後,憑藉出色的文才他便成了報紙的編輯,此次兩人接到王小徐的通知前來密會,一時間還不明白要做什麼。
“進去裡面說吧。”王小徐把頭上的圓帽子摘了下來,對着院子裡的兩人說道。大家坐定,王小徐道:“今天從日本來的藤野醫師一緊驗過蔚丹的遺體了,證明他是被害死的。”
王小徐話音一落,柳亞子就站了起來,王小徐見他如此便道:“坐下吧。站起來也沒用,人死不耐復生。今天要你們來就是明日我們就要對巡捕房提出訴訟,報紙這邊要跟緊,要把輿論掀起來。”
聽王小徐這樣說,旁邊王小霖道:“先生,怎麼樣個節奏爲好?是大面積的鋪開,還只是小範圍的宣傳?”
“先小範圍宣傳,”說道這他又對柳亞子道:“你這邊負責把前期宣傳的稿子寫好,要多幾種風格,選擇不同的側面描繪這件事情,不要讓人看出這些是有人故意爲之的。還有就是特別要注意的,中華時報不要衝在最前面,就是發文言辭也要收斂一些,最多讓我們其他幾個小報先出來鬧。”說完柳亞子王小徐又對王小霖道:“你這邊還要通知我們全國各地的報紙。反清的調子開始不要太高,以陳述事實爲主!”
柳亞子和王小徐都是點頭,王小徐道:“先生,那這樣的話還是花一些錢的好,很多報紙都是可以買版面的。就是外文報紙難辦些,除了德文新報和日本的上海日報,其他比如北華捷報(後改爲字林西報)、文匯報、中法新會報。因爲編輯也是外國人,還是有些難左右的。”
王小徐對報紙研究的還是不深,問道:“那申報和新聞報呢?”
“申報編輯前幾次下來關係已經很熟悉了,新聞報是美人福開森辦的,此人是南洋公學的總辦。上次就是他倡議引渡章鄒等人的,還有保皇黨的時報,這兩家立場完全是站在滿清那一邊的,怕是難上他的報紙,至於萬國公報、字林滬報應該沒有問題,外交報、東方雜誌則是商務印書館辦的。這兩家完全沒有問題。”王小霖在滬上越久,什麼報紙上什麼新聞,持什麼立場越是明白。
“那就是說華文報紙裡就是福開森的新聞報和保皇黨的時報會幫着滿清說話了?”
“也不盡然。申報是也是美人美查辦的,真到事情鬧大,他估計也難以中立,即使不站在滿清那邊。也不會幫我們說話,到時候只能靠中華時報作爲我方喉結了。印書館的東方雜誌讀者也不少,但他畢竟是雜誌,所以……”
“先生,只要我們把學生們宣傳起來就好了,他們將是輿論的主力,這些學生出來街面上鬧一鬧。那麼事情就越會越來越大的。”旁邊柳亞子道。
“學生是要鬧的,但是最好是從其他學校開始,教育會下屬的學校還是先安穩些好,要鬧還是讓製造局的廣方言學堂先鬧吧。”王小徐知道學生、商販、市民將是鬧事的主力,其中學生是最容易熱血上涌的,商販要是加捐也會鬧事的,上次人力車伕抗議工部局加捐,就是鬧的不小,至於市民,真的出了什麼大事,像前年拒俄,參與進來的也不少。
王小徐說完又問王小霖道:“新聞報、時報除外,申報、萬國公報、字林滬報這三家能不能買過來?”
“萬國公報和字林滬報可以,但是申報很難,最多就是通過其編輯儘量站在我們這一邊,不完全倒向滿清那一邊。或者,讓他從此到終到站在中立的角度發新聞應該可以,但是就怕滿清跟福開森說什麼,然後福開森和申報的老闆美查說什麼,這個美查只是個商人,無所謂立場不立場的,他爲了自己的生意,到最後很有可能會站在滿清這一邊說話。”
“嗯……那滬上以外的其他地方呢?”滬上的事情再怎麼談就是這樣了,華文報來說,美國商人美查的申報、滿清走狗美國人福開森的新聞報、以及復興會的中華時報三者鼎立,都是滬上的大報,日銷量都在一萬五千份以上,只要申報能中立,外加萬國公報等,正輿論還是能佔優的。
“其他地方有影響的報紙,天津的大公報、京津泰晤士報中文版兩種,漢口爲漢報、京城是京話日報和順天時報、廣東則是香港華字日報和羊城日報、至於關外則是我們的東北日報了。以上幾種,京津泰晤士報是英國人控制的,漢報和順天時報是日本人辦的,其他都是國人的報紙,要站着我們這邊說話還是不難的。就是廣州的羊城日報也是保皇黨所辦,前期聲討巡捕房的時候會在我們這邊,之後聲討滿清,估計會幫滿清說話了。”
“如此看來就是漢口那邊要看日本人的態度了。”全國轉了一圈,也就漢口是薄弱點,畢竟漢報辦的久,在當地影響力大些。
“是的。那邊我們的報紙剛辦了不久,所以影響力要小不少。”王小霖道。
“既然有報紙就好了,前面聲討巡捕房的時候日本人難說會不會支持,但是後面聲討滿清,他們估計會站在我們這邊的。就這麼先開始吧,明天那些小報就先把事情抄起來,中華時報這邊過一天再報道,立場不要太偏,最關鍵的是要引導輿論。其他有什麼變化,我會隨時通知你們的。”王小徐還是怕年輕人沉不住氣,再次告誡道。
“好的。先生。”柳亞子道。
證據、原告、輿論、教育會、加上吳葆初那邊的律師,似乎什麼事情都準備好了,但是王小徐反而有些不安起來,在化妝回到萬安裡之後,他坐在暗室裡仍然在想明日之後的事情。前年蘇報案一事,算是復興會引導輿論的預演,是借洋人對抗滿清,而這次鄒容一案,在開始的時候,則完全是劍指洋人的巡捕房,真是和前次不可相提並論,越是如此,處事就越要謹慎。明亮的煤油燈下,王小徐思量許久,之後便開始寫電報了。他想把去年派去東北參加復興軍的竺履佔、王季高的部隊抽調回來,去年兩人在家鄉解散平陽黨、烏帶黨之後,剩餘的兩百多名骨幹都去了東北,一年的戰事使得這支部隊越發精幹,現在日俄戰事已了,完全可以調回來,特別是租界因爲不允許華人停棺,鄒容的遺體放在四明公所,還是要派人加以保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