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島安正少將到達熊嶽城兵站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但對於負責接待山口二郎中佐來說,天黑不要緊,比天更黑的是福島少將的臉色,這纔是最可怕的,自己的上司兵站負責人伊藤大佐已經自裁謝罪了,就是不知道司令部會怎麼處理自己,想到家中的妻小,萬不得已他是不想自裁的。
從芝罘的舊滿洲總司令部到蓋平的熊嶽城其實不遠,但福島少將這一路走來確感覺到極爲艱難,想到兒玉參謀長在電報裡的那些詞語他的臉就一片燥熱,這是參謀二部的失職,也是自己的失職。熊嶽城兵站的損失是難以估量的,最嚴重的是六萬發炮彈和九百多萬發子彈一夜間變成烏有,這可是幾個戰役的彈藥儲備。作爲日軍情報部門參謀本部第二部的最高負責人,滿洲各地間諜活動的實際最終幕後指揮者,這件事情是對他能力的最大的嘲諷。
突襲已經過去三天,但兵站還沒有收拾完畢,幸好是十二日的暴雨使得燒了一夜的大火終於熄滅,糧食搶出來不少,其他物資都焚燬了。福島安正看着兵站最中心那幾個彈藥庫爆炸之後留下的巨大彈坑,沒有言語。雖然從十二日開始的暴雨使得進攻延後,可以抓緊這些時間從日本國內運來彈藥以彌補襲擊所造成的損失,但是如此巨大的損失哪怕是國內全力生產也未必能完全補充到位,而且對日本弱小的日本軍工來說,短時間內完成這樣大數量的彈藥生產不是易事,就是完成也會對以後的彈藥供給產生不良影響。默默的在中心場地轉了一圈,他問道:“馬賊抓住了嗎,他們是怎麼進來的?”
見少將提問,山口二郎馬上立正,說道:“已經派了四個騎兵中隊追剿,可是馬賊逃進了山區。趁着這幾日的暴雨逃脫了,不過第十師團已經派出搜索隊,從析木鎮和岫巖一線往南搜索,這樣可以防止這股馬賊北逃。”山口說到馬賊逃脫心裡很是忐忑,雖然這不是他的錯。但是他還是怕福島安正少將惱怒。見少將沒有訓斥。山口又接着說道:“外面進攻的馬賊的估計有一百人,兵站內則找到二十九具馬賊屍體,還有幾個馬賊見無法逃脫。拉響身上的炸藥和帝國士兵一起…玉碎了……他們用的是黃色炸藥,應該是露國.軍方提供的;兵站外面也有五十多具屍體,但都沒有活口……”
福島安正聽聞馬賊逃脫就知道這股馬賊是難以再捕獲了,滿洲畢竟是中國人的滿洲,現在又是夏季,草木正茂,在這樣的季節裡要逃脫追捕是很簡單的,至於第十師團的搜查隊,第十師團本來人就是進攻遼陽三路里麪人數最少的。現在進攻遼陽在即,他能有多少人投入這個滿洲的莽莽山野裡?雖然活的馬賊逃了,但是死的馬賊還是很提供不少信息的。他阻止了山口介紹從馬賊屍體上獲得的信息,說道:“從大本營過來的田中少佐會重新檢查屍體的,你抓緊時間清理兵站。另外在熊嶽城裡清理出一所房子,我要用。”
山口馬上立正道:“是。閣下。”
穿過仍然狼藉的兵站,此時他們已經走到了用來放置馬賊屍體的木棚子裡,雖然時間才過了三四天,但是天氣炎熱,屍體已經發出異味。福島安正卻毫不忌諱。徑自在排成兩排的屍體間走過。這些都是在戰鬥中中彈血盡而亡的馬賊,屍體早已僵硬發白。他停在最後一具屍體面前,這是個很年輕的清國馬賊,臉膛黝黑乾淨,應該是被人擦過好畫像,和臉上相比,他的身上和手上全是污跡,最讓人驚異的是他的雙手,環抱鎖在胸口,手臂似乎在用力夾着什麼東西,雙手手指緊扣,筋脈畢現,臉上的表情也是猙獰。山口見狀緊張的很,說道:“這個馬賊死的時候正在……,兩隻手扣住了,清理的人一直沒有分開,所以放在最後面。”
福島安正他雖然沒有上過戰場,但還是能猜到這是雙方搏鬥時的動作。他頓時頭皮有些發麻,哪裡來的如此悍勇的馬賊啊!
翌日,除了在內蒙活動的特別任務班第二班,從遼西各地而來的間諜就彙集在熊嶽城的某處院子裡,在這所不知道山口中佐如何得來的房子裡,各個間諜都是閉氣噤聲,他們已經去看過了城外被破壞的情況,雖然大本營爲了安定軍心,只把這次襲擊說成是馬賊襲擾,損失很小,但火車站的幾個幾十米寬的爆炸坑不會撒謊,由此讓人不難揣測幾天前的襲擾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福島安正穩居上首,但卻是一臉嚴肅,並不語言,底下坐的特別任務班的衆人惴惴不安,這福島少將雖然在十多年前爲刺探西伯利亞俄軍情報而單騎從歐洲出發,在冬季穿越西伯利亞荒原,由此獲得大家的敬愛,但這敬愛畢竟是敬多愛少。少將平時就很是強勢攝人,如今嚴肅下來那就更是讓人膽戰心驚。終於,在換了第三次茶之後,福島安正說話了,“花田君、津久居君,你們把自己工作的成績向大家通報一下吧。”
花田仲之助和津久居平吉聞言雖然滿身冷汗,但是他們作爲遼東和遼西兩個特別任務班的負責人,不得不起來介紹自己所負責區域的情況。特別是花田仲之助負責的東滿一帶,因爲楊銳的“清鄉運動”,使得這一片的土匪豪強幾乎絕跡,加入滿州義軍的除了鳳凰城團練陳國恩之外,鬍匪寥寥無幾,本來預定進攻鹼廠的計劃因爲滿洲義軍人數不夠而終止,最後在第一軍的幫助下才算攻克。花田仲之助絆絆磕磕的介紹完了東滿的情況,爲了怕福島安正訓斥,又補充道:“在白山和靠近朝鮮的臨江一帶,有一股藍鬍子,傳聞說他們人數有數千人,寬甸的露國.軍隊猜測就是他們消滅的,但是他們行蹤不定,至今派去聯絡的人都沒有找到他們的首領。”
花田仲之助介紹完畢,輪到負責西滿的津久居平吉。相對於東滿,遼西的鬍子多如牛毛,大股的如馮麟閣、金壽山、杜立三、張作霖都已經投靠,但是親俄的田御本和那支不知道怎麼冒出來的復興軍則沒有上套,還有就是已經過來的杜立三聽調不聽宣。張作霖也是兩邊下注拿不定主意。當然這些都不可能直接向福島安正明說的。津久居吉平只是說介紹着重介紹了田御本和復興軍的情況,田御本見俄軍節節後退,也已經有靠考過來的意思。但還是在觀望遼陽會戰的情況,如果俄軍仍舊戰敗,那麼投靠過來是一定的。麻煩的是那支復興軍,冒出來兩個月,殺的俄軍就要接近千人,而且手段窮出不窮,很是毒辣,但是派去聯繫的人都拒絕了,甚至還犧牲了兩名間諜。岡野增次郎就算了,可是吉野中佐的死確是轟動了整個參謀二部,看來他們在短時間內是不可能投靠的了。
聽聞津久居平吉說道吉野中佐,福島安正打斷他問道:“吉野君的遺體找到了嗎?”
津久居平吉答道:“已經找到了,他被複興軍埋在遼中。”
福島安正嘆了口氣,吉野中佐他是知道的。他在甲午日清戰爭的時候就開始潛入旅順威海等地刺探北洋艦隊的情報,爲了便於活動,腦後學着清國佬的模樣留了一根大辮子,如不是他出身低微並且在軍中沒有什麼關係,他也能升到少將的位置。他追問道:“既然找到遺體。死因是什麼?”
津久居平吉知道吉野中佐是情報部的老人的,他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可不敢怠慢,已經派軍醫仔細檢查過了,他道:“吉野中佐的遺體已經檢查過了,是被俄式莫納辛甘步槍子彈在遠處擊中心臟部位而死亡,身上沒有任何傷痕,他應該是在復興軍和田御本所部激戰時被田御本的部下所擊中,所以玉碎殉國。”
聽聞吉野中佐是在戰場上死亡,福島安正良久沒有語言,沉默很久才問道:“復興軍的情況我們瞭解多少,什麼時候他們才能和大日本軍合作一起抗擊露國.軍隊?”
津久居平吉道:“按照第一次接觸他們的清國人吳佩孚報告,復興軍兵力爲兩百多人,使用的多是繳獲的露國莫納辛甘步槍,首領外號叫做‘齊天大聖’,非常年輕。他們承認自己是革命黨人,和去年滬上所出現的復興會屬於同一個組織。岡野增次郎和吳佩孚曾經和他們接觸過,但是他們對大日本的招攬並不接受,據說他們甚至拒絕帝國無償提供的槍支彈藥,還有也不像其他土匪一樣佔領地盤,甚至對招攬其他土匪、擴大自己的隊伍也不感興趣。他們一直在流動作戰,只對打擊露國人感興趣。”吳佩孚在那一夜逃脫回到遼西的聯絡點錦州之後,詳細的向日本人彙報了行動的各項情況,畢竟這次行動死了一個日本人。和隱瞞岡野增次郎的死因一樣,他對日本人隱瞞了很多東西,只是按照他和岡野一起和復興軍接觸的時候所瞭解的情況回報的。
“流動作戰?”福島安正知道復興會,根據黑龍會的消息,這個去年才冒出來的組織不單是在上海活動,在日本東京也有機構,並且還在日本辦了一份報紙,他們他不斷在是接觸拉攏清國留學生,甚至還送槍支給另一個反清組織華興會,似乎對清革命是這個組織的他唯一的目標。
津久居平吉瞭解福島安正所說“流動作戰”的意思,這就意味着這支軍隊沒有基地,更沒有後勤,也許在古代冷兵器時代流動作戰是許可的,但是在熱兵器時代,一支軍隊如果流動作戰時難以想象的,他解釋道:“復興軍只有兩百多人,其消滅的露國軍隊已經有八百多人,這些戰鬥很多都是可以繳獲露國士兵的裝備的,他們的槍支彈藥不成問題;至於糧食,這在遼西地區也完全不是問題。”看到自己的解釋似乎被福島安正接受,津久居平吉暗中鬆了一口氣。“目前看來要拉攏復興軍暫時沒有事辦法的,但我用盡一切辦法和他們聯絡。”
看得出來,特別任務班的成員都是很努力的,雖然情況不完全樂觀,還是取得了不錯的成績。福島安正此次就是要通過熊嶽城兵站被襲擊事件敲打敲打諸人,但終究還是敲打而已,事情還是要他們乾的。諸人介紹了完畢之後,福島安正旁邊坐着的副官在他的示意下開始公佈襲擊事件的調查結果。“此次來襲馬賊預計一百多人,槍械主要是露國制步槍以及兩挺馬克沁機槍,同時還有手榴彈及黃色炸藥若干,訓練有素,作戰悍勇。根據遺留屍體看,全部都是清國人,很多是馬賊出身,大腿內側皮膚粗硬,還有一個馬賊首領似乎是南方人,死的時候曾經唱了段南方曲子。戰死的馬賊都已經畫像,曲子也抄錄了一份,現在發給大家。”
副官簡要介紹完畢,福島安正說道:“諸君,把這些畫像散入滿洲各地,詢問已經加入義勇軍和義軍的中國土匪,懸賞土匪中知道此股馬賊詳情者,大日本一定要這股馬賊付出代價。另外,遼陽會戰雖然推遲,但應該抓緊機會活動清國馬賊,使其不斷的打擊露國軍隊和東清鐵路線,讓露國軍隊的後勤不能發揮應有的效用。諸君,大日本國運就在此次對露作戰的成敗,諸君累受皇恩,今日當誓死效力、爲國奮戰。”
“哈伊!”福島安正說完,座下間諜們齊聲高呼。
開完此次會議,福島安正又讓副官記錄命令,復興軍如果是復興會所指揮的軍隊,那麼不直接找復興軍直接找復興會也是一樣的,他們在東京已經辦了報紙,黑龍會諸人對清國留學生中的革命黨交往頗爲密切,如果從東京復興會着手的話,那麼也許事情會更簡單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