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0日的下午,四排離開營地往沙崗臺開去。夕陽西下,晚霞把天際染的血紅,山林裡終於涼快了一些,齊清源站在營地外給陳錫民送行。面對這次決死任務,陳錫民倒是沒有什麼惆悵,這次的突襲計劃是他想出來的,時間緊促之下,他現在滿腦子想着各種意外情況下的應急措施。
齊清源卻不知道爲什麼心裡總有些不安,沒有正兒八經的敬禮而是拉着陳錫民,但半天也沒有想出什麼詞來,倒是旁邊陸夢雄道:“永蕃,去吧。我們等你回來……”
陳錫民笑道:“那是一定。不回來張煥榕他姐不是便宜你了。”衆人聞言都是一笑,悲壯的氣氛一時沖淡了不少。陳錫民說罷威武的行了個軍禮,雄赳赳的去了。
日本正抓緊俄國波羅的海艦隊未到之機,拼命的往東北運送物資,熊嶽城和營口兩處港口都異常繁忙,但雖有營口,第二軍的糧食還是由熊嶽城供給的。這邊列車車次早已經摸清了,晚上有七點五十分和十二點五十分兩列,而且每次車路過沙崗臺這邊的幾個山坳時。速度都放的特別的慢,不需要阻攔就能上的去。陳錫明打算上七點五十分的那列,那時候太陽早已落山,天色將明未明正好動手,而且萬一不成後面還有一列可以確保不耽誤凌晨四點的突襲。
又是一個晚霞如血的黃昏,盛夏間茂密的山林裡仍然是一片燥熱,陳錫民望向天際。只覺得半落下的太陽像是一團快熄滅的火球,未滅的火光透過厚厚的雲層將整個山林染成金色。此時離火車到達約莫還有一個小時。隊伍早就吃過晚飯了,士兵們有些在一遍又一遍的打點行裝,有些跪在地上乞神拜佛,還有些乾脆什麼也不動,就是幹坐在草地上,只在成團成團的小蜢蟲飛近的時候,才揮手將蟲子趕走。
陳錫民看了下懷錶,已經是六點四十四分了,他問向一班長黃石頭,“馬上就要開戰了。兄弟們有啥說法沒有?”
黃石頭道:“還有啥說法,大鼻子小鼻子都一塊幹。就是那火車大夥從來就沒有坐過,有弟兄說那東西渾身着火冒煙,怕坐上去了會燙到人。”
陳錫民其實是很怕臨陣有人退縮——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敢死任務,雖然有一個穩妥的撤退計劃。可誰也不敢說四十個人能回來幾個。只不過當兵吃糧總有死的一天,上官親自帶隊大家也沒有什麼好怕的,就是死了,有撫卹制度在大傢伙也無後顧之憂,不說每年五百斤糧食,光是五十塊大洋就是一筆鉅款。陳錫民笑了一下道:“瞎說,只有火車頭是冒煙的,後面和鄉下的大車沒兩樣。”說罷又對其他班長道,“你們去和自己班上的兄弟說,那火車沒什麼好怕的,和家裡的大車一樣……算了,集合吧。我有話對兄弟們說。”
復興軍遼西遊擊隊的士兵都是抽調來的,抽調的標準除了人可靠,另外就是作戰技能了。這裡面有一小半的是原來大江東、林七以及其他各處的鬍子,裡面的刺頭在訓練的時候都篩了一遍,那些有陋習又沒本事的直接送到縣牢裡,有本事的則在軍中不斷打磨,也是融爲一體了,除了鬍子外,另一大半則基本是山裡的木把子和山東逃荒過來的農民,這些人都老實,服從性高。
“立正……稍息!”林子裡的空地上,五十多名士兵整齊排了五列,一排長黃石頭整好隊便退到一旁,等着排長訓話。
看着五十多張鮮活的臉,陳錫民定了下神,開始說話:“馬上要開打了,大道理就不說了。這次任務是大當家直接安排的,完成之後所有人都晉升一級。”聽到要升一級,所有人都心頭一喜。復興軍內等級森嚴,光兵就有學兵、列兵,三等、二等、一等五級,游擊隊的人都是老兵,很多升一級就是士官了,一旦成爲士官那麼待遇、出息都要好不少。
陳錫民沒管士兵們眼裡的喜意,“咱們這次打的不是大鼻子,是東洋的小鼻子。在東北呆得久的兄弟都知道,甲午年,小鼻子來過一回,在旅順口殺了咱們幾萬人,還打算把東北給吞了,後來沒成;這回他們又來,說是幫咱們打大鼻子,其實就是藉由頭佔地方。咱們這次就是要打他的糧站,把裡面的炮彈子彈都給炸嘍,讓他們打大鼻子的時候多些死人。只有大鼻子小鼻子死的人多了,咱們才能在東北站住腳。
兄弟們都是山東的,爲啥過來都明白。大夥想過沒,要是這東北給洋人佔了,咱們以後逃荒能逃到哪去?這東北有四個山東那麼大,是咱們最後活命的地方,要是丟了,咱們不光自己要餓死,咱們的老孃媳婦兒子孫子也得餓死。兄弟們,咱們都是爺們,褲襠裡頭都帶把,既然是爺們就要像個爺們的樣子,今天,咱們要靠自己,靠手裡的槍桿子把洋毛子都趕出去,把這東北給佔住嘍!兄弟們,幹不幹啊?”
土地永遠是百姓的命根子。陳錫民的動員很成功,不光士兵,就是新投的鬍子朱老旦也都聽得熱血沸騰。在他問成不成的時候,也不由自主的喊了句。“幹!”只是陳錫民還覺得聲音不夠響亮,又大聲問:“大聲點。幹不幹啊?”
五十多號人齊呼:“幹!!”
是夜十二點,隨着望兒山上塔樓上的幾聲悶叫,齊清源開始帶着一百多號人開始潛入兵站外圍。兵站佔地很大,熊嶽城火車站方圓一公里的地方就是警戒線,因爲望兒上的塔樓有瞭望點,又沒有青紗帳的掩護。白日裡可是摸不到這裡的。這一夜是初一,月亮卻是不見。星星也看不到一顆。幸好之前所有排長班長都熟悉了地圖,而且兵站雖是夜晚但還是燈火通明——日本人在連夜裝卸物資。藉着兵站裡的燈光,齊清源這一百多號人像貓一般的潛出樹林,毫無生息,只有那被泥摸黑的刺刀不時泛出點點亮光。一路匍匐前進,衆人慢慢進入離兵站警戒一百多米遠的高粱地裡,然後等待着突襲的命令。
臨近突襲的時候,齊清源看過表後又半起着身用望遠鏡看向兵站。此時兵站裡的火光少了不少,早沒有之前的喧譁已是一片寂靜,力工已經都回去睡覺了。只有一隊隊的日本兵在兵站內間隔巡邏着,和白天一樣,帽子上的那一圈黃色仍是很顯眼。把兵站仔細的掃了一遍,齊清源又看了一下表,預定的時間馬上就到了。他把望遠鏡放下,問向旁邊:“一排摸過去了嗎?”按照計劃,一排是要突進兵站放火的。
傳令兵答道:“進去了,就在前面那塊窪地裡。就等開打了。”
“好!以我槍聲爲號。”齊清源拿起一杆步槍對準一個日本兵,瞄準他帽子上的那圈黃色,“砰”的一槍把那狗日的給爆頭了。齊清源槍聲一響,埋伏在高粱地裡的士兵也“砰砰砰”的開始放槍,臨近一個日本巡邏隊立馬給打的一乾二淨。齊清源站起身,喊道:“弟兄們,上!”
齊清源的槍聲猶如雨夜裡的閃電般明亮攝人,這一槍兵站日軍總指揮官伊藤大佐聽見了;晚上八點進站,在火車車廂裡埋伏近八個小時的陳錫民聽見了;鬼使神差準備把滿洲軍司令部從芝罘轉移到營口,中途在熊嶽城歇腳的滿洲軍司令官大山岩聽見了。當然,聽見就聽見了,齊清源槍聲一響,兵站東南面日軍的明哨暗哨都一掃而空,早已埋伏在兵站外圍的一排士兵馬上突進兵站邊緣,開始到處扔炸彈四處放火。
兵站指揮官伊藤大佐剛打完求援電話,一出房門就看見兵站東南面火光四起,殺聲震天,裡面似乎還有馬克沁機器特有的連綿不絕的槍聲,他一把揪住跑過來的鈴木大尉吼道:“是露國人嗎,是露國人嗎?”
鈴木也是渾渾噩噩一無所知,他的中隊本駐防在南面,被這一波突然襲擊幹掉一小半,只道:“敵人已經突入兵站,正在破壞物資……”
聽到是沒用的消息,伊藤一把將鈴木扔到一邊,此時駐防北面村上中尉道:“敵人已經突入兵站外圍,人數在兩百人左右。我部擬從側翼包抄敵人……”
伊藤“八嘎”一聲把他的話給打斷了,“混蛋!我們保護是的兵站裡的物資,不是要消滅敵人,馬上把敵人趕出兵站!”鈴木和村上聞言渾身一震,哈伊一聲快跑而去。
陸夢熊帶兵突入兵站四處撒煤油放了幾把火之後,就又撤退到兵站外面火光照不到的陰影裡,此時齊清源早在這裡用攜帶的兵工鏟挖工事了。這裡是打算固守的——只要日本兵一衝出來就在火光裡露了蹤影,到時候就等着馬克沁機槍掃射吧。果然,他工事還沒有挖好便有一波日本兵從兵站裡一窩蜂的衝出來,機槍掃射下,這波鬼子很快就歇了菜。“鬼子一樣不耐打啊。”齊清源嘀咕着。
也許是知道了敵人有機槍,第二波鬼子沒有直挺挺的衝上來,只是靠着兵站裡的障礙物低着身子伏過來,一些人和齊清源這邊對射,另一些人則打不到的地方救火。這邊一團黑,對射之下絕不吃虧,而那些救火的鬼子,則被伏在另一側的二排方彥忱打兔子一般打掉不少,死了幾十個人之後所有鬼子都伏在地上不敢動了。見鬼子不動,齊清源馬上抓緊時間構築工事。
戰事一時膠着化了,見兵站裡的火越燒越大,卻無法滅火,兵站長官伊藤大佐一股燥血上涌,抽出太刀喊道:“殺給給……”三百多鬼子頓時又從地上爬起來,端着步槍,咿咿呀呀的直衝過來。齊清源大喜,他正擔心和鬼子這樣對持,時間一久外圍的鬼子從側後殺過來那自己就要被圍了,只要鬼子衝過來,那麼就可以速戰速決,給裡面的陳錫民製造機會。他含着的哨子吹了個兩長一短,埋伏在另一側的馬克沁機槍也開始加入掃射,兩挺機槍每分鐘一千兩百發的投彈量,使得衝鋒的鬼子像土豆一般瞬間被削去了四五層,可不知道怎麼,左側陣地的機槍響了一會便忽然卡住了,原本完整的火線露出了空子。
機槍挺擺,鬼子馬上衝到了跟前,只好硬拼了。齊清源端起步槍喊道:“兄弟們,上!”說罷便閃出戰壕往鬼子衝去,餘人也端着刺刀跟上。兩股人流在黑夜裡激烈的衝撞在一起,一時間喊殺聲、撞擊聲、金鐵交鳴聲、銳器入肉聲不絕於耳。鬼子雖然拼命,但游擊隊更加悍勇,加上經過機槍、手榴彈洗禮之後衝到陣前的本就不到百人,人數處在劣勢,鬼子只見自己人越殺越少,黑暗中不知道誰慘叫一聲跌跌撞撞的往後跑,其他人見狀也跟着脫離戰線,往後撤退。見鬼子後撤,等着的機槍馬上又禮送一陣,回到初始陣地的鬼子還不足一個小隊。見敵人如此悍勇,兩個中隊消耗殆盡,伊藤大佐看的一陣頭皮發麻,他立即下令讓駐守在兵站內小倉庫的中隊調出來,自己則又開始拼命打電話向熊嶽城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