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阻擊部隊撤到了青山溝子,全體士兵開始休整,齊清源和幾個排長則在商議突襲熊嶽城的具體計劃。
李二虎做鬍匪炮頭多年,他本來是就是黑龍江那邊人,庚子年的時候跟着唐殿榮抗俄,從吉林那邊一直退到通化,雖然不是遼西人,但鬍匪的習性還是很清楚的。按照復興會開會的規矩,都是官小的先發言,官階最高的要衆人討論完畢才最終拍板。他道:“這裡到熊嶽城四百里,沒有鬍子引路,這路怕是不好走。要知道,遼西鬍子可是遍地的,特別俺們不是本地的,新收的那些都是莊稼漢又不是老匪,在這邊什麼人也不認得,讓他們帶路可不成。沒人引路那一路上都要趟過去,太磨嘰了,還是找幾個本地的鬍子吧。”因爲地處遼西,形勢複雜,齊清源收新人還是很有講究的,慣匪老匪一概不收。
旁邊方彥忱道:“不行。如果找了鬍匪帶路,那怎麼掩飾我們的身份?他們要是知道了我們的身份,如果事情做成了,日本人追查下來,他們很難保住秘密,哪怕藏的好沒有被日本人抓住,說不定那天喝多了,跟窯姐兒吹噓吹噓就把事情說出來了。”方彥忱待人和善,樂於和士兵們打成一片,游擊隊鬍匪不少,所以他對對胡匪的習性還是很瞭解的。
鬍匪確實不比正規軍隊,講義氣的朋友一激保不住秘密,不講義氣就更簡單。隨便拿點錢就能收買了,方彥忱說的確實是問題。四排長陳錫民問道:“難道就沒有打日本人的鬍匪?如果是他和日本人是死敵,那麼出賣我們的可能性就小了。不是說附近就有一個田御本是打日本人嗎?”
見到說到田御本,齊清源道:“這個人不行,雖然現在投了俄國人,但是明顯首鼠兩端。我們要是找了他,轉個身估計就把我們賣了。”因爲情報的獲知面更廣,齊清源不得不插了一句嘴。
此言一出。大家都不知道拉攏誰好了,還是乾脆不拉攏鬍匪?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了。一邊做會議記錄的張煥榕見大家沒有辦法——他的級別雖然只是個學兵,但作爲遼東人他還是熟悉一些情況的,他和幾個長官關係不錯,見此情況便道:“要不老張家找幾個懂路數的來成麼?他們要比鬍匪可靠多了,把秘密透出去的可能性也小。”
這倒是一個辦法,齊清源問道:“人是可靠,但是你老張家的人能帶路麼,我們這些人走不得官道的。只能摸小路。萬一迷路了怎麼辦?”
張煥榕的提議本來讓大家有了些希望,保密雖說是最重要的,不過要是帶不了路那可抓瞎了。這畢竟做生意的走的路和鬍子走的路還是兩樣的。如果是小販子還好。他們走小路偷逃厘金那是常事,可張家在整個遼東都是大戶,家主還是旗人,宮裡面還有着關係,這樣的背景也就不必像小販子那樣走小路逃厘金了,大戶總是被優待的。而且貨量大,小路卻是走不了的。
所有的想法都被否定了,一時間營帳內都是喝水聲,煙已經抽光了,要不然裡面有要煙霧繚繞了。衆人都沉默的時候。忽然外面的勤務兵在門口站了一下。齊清源道:“什麼事?”
勤務兵道:“報告連長,有一個鬍子來投奔。他說田御本馬上要打過來了。”
“什麼?!”營帳裡的人都愣住了,剛纔還在說田御本,現在就打過來了。根據情報田御本可是要有五百騎兵的,真打過來還真難吃得消。齊清源道:“先別開會了,都下去動員準備吧,一會再會議室商議作戰計劃。”又對勤務兵道:“那鬍子呢,人在哪?”
勤務兵道:“在醫務室,跑過來就暈了過去。”
洛倫索馬貴斯軍校是開設軍醫專業,雖然軍醫赫爾強烈反對楊銳的速成教育,認爲一個合格的軍醫沒有五年的時間無法培養成功的,速成化是拿醫生這個職業開玩笑,但是在整個軍校專業都速成化的情況下,他也只得妥協,不過經此之後他對楊銳態度很不友好了。楊銳對此也無所謂,雖然他確實是拿了醫生這個職業開玩笑,但卻沒有拿人命開玩笑。而且他對赫爾如此作態不表示反感還深爲贊同,天職觀是西方資本主義的基石,這是東西方都要提倡的東西。
軍校第一批畢業生裡雖然只有兩個軍醫,但考慮到遼西這邊的情況,楊銳還是派了一個軍醫過來,不過那些女子護士到是沒有派,只弄了幾個手腳麻利不怕見血的小孩子過來幫忙,除了手術用具外,醫務室的東西少的可憐,不過即使如此,有這麼一個醫務室在部隊的人心卻是安穩了許多,這畢竟有人要是受傷了還是可以救的,不是馬上見閻王的戲碼。齊清源到了醫務室的時候,軍醫姚大方已經把人弄醒了過來,那鬍子一見齊清源過來,估計是大當家,趕忙從牀上爬起來單腿跪在地上道:“見過大當家的。小的今日前來掛柱。”
所謂掛柱就是單個鬍子前來入夥,齊清源忙把他扶了起來道:“大兄弟快起,快起。”來人三十七八歲,長得不算高大,但卻也精壯,算是一條漢子。齊清源問道:“大兄弟好些了嗎,如何稱呼?”
來人還以爲齊清源會按鬍子的套路問話,見大當家拉家常也不在意,只是還跪在地上,不肯起來道:“小人賤名王迎春,大夥都叫我王大辮子。本來是在田御本的局子裡當炮手,他投靠了大鼻子不說還無信無義,昨日有人報信說大當家的在此,還說要滅了大當家。小弟聽說大當家的局子是專門打大鼻子的,向來仰慕。也不再想跟着這樣不忠不義的人,特意進山來掛柱,請大當家收留。”
齊清源心裡大樂,看來自己兩個月還算是闖出點名聲,不然人家也不會還投奔咱們啊。齊清源笑道:“王大兄弟起來說話,咱們隊伍的規矩和局子裡不太一樣。這個一時間也說不清,以後慢慢就知道了。這田御本怎麼回事,何時來攻?”軍情緊急。齊清源不跟他多做客氣了。
王迎春見大當家的有收留之意,心中大喜,起來道:“田御本昨天晚上聚了炮頭說今夜裡來攻,看樣子是想成麻石溝那邊過來。”
東北草莽之地,不像關內一般地名都帶着些文氣,這裡地名叫喚向來都是什麼溝什麼嶺什麼砬子的,麻石溝其實和青山溝是一道山脊的,只不過那一段山裡面不知道怎麼石頭有些花,所以本地人都叫那麻石溝。齊清源看了姚大方一眼。姚大方點點頭,示意來人已經恢復正常了,便把王迎春帶走了。王迎春之前是見到游擊隊的前哨就暈過去了。他是被馬馱進來來的。現在看到游擊隊的營部一臉好奇,特別是對無線電報房的收發天線看了又看,在山林爲了能順利接收到來電,這天線一般都是安在樹上然後用線拉下來的,只不過在青山溝裡沒有樹林子,就找了個較高的山峰把它立了起來。
見王迎春瞅着那天線。齊清源也沒在意,更沒解釋。一開始大家剛見這東西都是奇異的很,當然因爲保密守則很多士兵都不知道這是什麼,還以爲是敬達摩祖師的東西,出入營都還要拜一拜的。齊清源見此也不阻攔,這東西確實太重要了。拜一拜也好,後來久而久之大家對此就習慣了。醫務室過去就是大營,此時各排長已經在等着了,在齊清源的示意下,張煥榕攤開了大幅的作戰地圖。王迎春見狀大吃一驚,這地圖也太詳細了吧,什麼山溝、林子都分毫必見的,不過很快他就定下神來,協助着把田御本的駐地和行蹤標註出來。齊清源讓他先出去休息,和衆人商議之後便很快將作戰計劃安排了下去,王迎春吃飽喝足,想着自己是新來之人,也請命去了第一線,齊清源沒有阻攔,讓他跟着去了。
和所有的鬍子一樣,田御本原先也是個窮苦人家,後來被人欺負之後明白這亂世當中還是刀把子最重要,也就在老家田家垛子起了局,叫做田家大幫,護着本村,打劫外村,日子久了投奔的人多了,也算成了氣候。日俄戰起,因爲遼中所地也是戰區,俄軍兵力不足就委任他爲遼中中立區警長,並且給了不少槍支彈藥,鄉間鬍匪哪有什麼國家觀念,俄軍在其他地方爲燒殺擄掠就罷了,只要不在自家地盤上爲非作歹就行,見有好處田御本就投了俄軍。本來鬍匪大幫之間若是沒有恩怨也就不會有什麼火併,但正所謂給錢辦事,加上覆興軍又在自己的地盤上活動,結果他被俄國人一逼也就出來了。
麻石溝子前面的小山溝裡,游擊隊衆人很快就埋伏好了。待到晚上,很快就見到一隊騎兵從山那邊溜了過來,算日子也是農曆二十三了,天色晴朗之下月色還是很亮的,只見這騎兵也就只有一兩百人,沒打火把速度甚快,一會就到了溝子裡。此次鬍匪帶隊的是田御本的弟弟田尊三,俄國人發話要他們出來盡義務,他們也就沒辦法,先派了個兩百人出來夜襲,要是點子扎手那就把人趕走就算了,要是點子好欺負,吃了它也不賴。
進了這小山溝鬍匪的隊型倒也沒有變,還是排着兩列行走,只是前面派出了幾個探路的鬍匪,不過這小山溝距離青山溝有三四里地,田尊三在本地囂張慣了,也不疑有他,大大咧咧的進了溝子。忽然間只聽兩記哨子響,山溝兩側無數槍開着火,特別是兩挺機槍打得更是火光四溢,隊伍裡鬍子猝不及防一時間倒了不少,田尊三也算是刀口上日子過久了,一聽槍響就俯身藏在馬下。這槍聲也是怪異,響了一陣也就停了下來,只聞見一個聲音高喊道:“請田大當家的答話,請田大當家的答話……”
田尊三狼狽間什麼也聽不到,倒是手下大炮頭鄭殿才拉着他道:“三當家的,對面要您答話。”
田尊三壓住驚慌道:“啊…啊,幹嘛要俺答話?”
鄭殿才道:“對面好像知道咱們在哪,咱們這邊一槍也沒有打過來,就是後隊睡了不少兄弟,看樣子是想放咱們一馬。”
田尊三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自己這邊還真沒死人,都是後隊挨槍。他從馬腹下鑽了出來,月色之下只見山溝兩側都站滿了人,頓時知道今天可算是栽到家了,這時溝上又傳話來,他趕忙應道:“俺是田尊三,齊大當家今個可把兄弟害慘了。”
齊清源在山溝上笑道:“田三當家的幹什麼來的,自個心裡明白吧。今晚月亮也不圓啊,總不是來巡山來了吧。咱也不說廢話,要想活命的就把槍放下,明日田大當家不給我們個交代就別想放人。”
皎白月色之下,天地一片蒼茫,田尊三看着山溝子兩側黑壓壓的人羣,數不清有多少,加上對之前的那兩挺賽電槍深爲恐懼,他一點兒也沒猶豫,立馬喊道:“崽子們,都把槍放下,待明日大哥把我們贖回去。都把槍放下……”山溝裡的鬍子雖是亡命之徒,但也能分得清形勢,見對方只想要要大當家的來贖人,也就全都放下了槍。齊清源馬上派人過來收繳武器,再這些人趕回了青山溝。
王迎春適才就在齊清源身邊,田尊三的底細也是他說的,他對齊清源如此做法很是不解,齊清源道:“都是中國人,又不是洋鬼子,殺的多了有什麼好的。再說現在東北做土匪的,大多是被逼無奈,雖然殺人不少,但是世道如此,以殺止殺不是根本之策。”
王迎春聞言全身一震,像是在琢磨話裡的道理,也就不再說話了。齊清源叫過李二虎,低聲吩咐幾聲,李二虎就匆匆的去了。